導讀
伍子胥在時間的打磨以及文人騷客的雕琢下已然成為了一個文化符號,他所呈現(xiàn)的是豐富的文化價值內(nèi)涵。經(jīng)過歷史與文學的修飾,伍子胥具有的精神與文化價值成為他自身的代名詞。伍子胥文學形象經(jīng)典化的歷程是多元的,有其內(nèi)力和外力的多重作用,這些復雜的因素使其從單一的人物變?yōu)樘N含浩繁的文化符號。這一文化瑰寶對后世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作者:洪超,湖北大學文學院。
伍員,字子胥,楚國人,春秋末期吳國大夫、軍事家。伍子胥形象能夠流傳千年的原因,并非是因為他的頭銜,而是這一人物代表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內(nèi)涵。因此,在后世文學作品之中,可以常常見到他的身影。經(jīng)過時間沉淀以及文人騷客的豐富,伍子胥在不同時代被賦予了不同的精神價值。他逐漸成為一種符號,具有多種思想與文化價值,承載著世人的精神意志。
一、形象內(nèi)涵:歷史敘寫與文學塑造相兼
伍子胥作為歷史人物,經(jīng)歷的歷史事件多且曲折。起因是其父伍奢在楚平王時期任太子太傅,因受奸佞費無極的挑唆,楚平王對伍奢起了殺心,隨后楚平王殺死了其父伍奢與其兄伍尚。伍子胥逃亡宋國追隨太子,后又因宋亂,太子亡,遂逃亡吳國。在吳國,他經(jīng)歷了吳王僚、吳王闔閭、吳王夫差三任君主時期。在闔閭時期,他受吳王重用,帶兵攻克楚、越;在夫差時期,助吳攻克齊、魯?shù)葒?。作為歷史人物來看,伍子胥是一個忠臣、賢臣、良將,這是作為歷史人物的敘事,而在后世的史傳散文中,不同的作者對伍子胥在不同方面進行了細節(jié)刻畫,因此伍子胥的文學意義變得濃厚起來。
(一)《左傳》中的伍子胥:智謀之士
在《左傳》的描述中,伍子胥的一言一行體現(xiàn)了他的才智謀略。在本書中伍子胥形象共出現(xiàn)六次,每次都顯現(xiàn)出伍子胥過人的謀略。首先,伍子胥形象體現(xiàn)在“為國”方面。昭公三十年,楚昭王因救助徐國而得罪了吳國,吳王詢問伍員進攻吳國的情況:“……伐楚何如?”伍子胥獻策,道出楚國內(nèi)政不和的內(nèi)情。他由楚國而來,知曉楚國內(nèi)政混亂,“楚執(zhí)政眾而乖”,因此他獻計“若為三師以肄焉”,建三支部隊拖垮他們。吳王聽從后,果然大敗楚軍。在《左傳》中,這并非孤例,其用兵智謀還表現(xiàn)在昭公三十一年?!扒?,吳人侵楚,伐夷,侵潛、六?!睋?jù)此,讀者定有疑惑,為何吳國可以攻伐如此多的地方?這便是伍子胥用謀之妙。以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該計謀可以稱為“游擊戰(zhàn)”?!俺蛞鐜泿熅葷?,吳師還?!比缓蟆俺熯w潛于南岡而還”。這是其一。“吳師圍弦?!背团伞白笏抉R戌、右司馬稽帥師救弦,及豫章”,而后“吳軍還”。這是其二。對于吳國的奇怪舉動,文中點明“始用子胥之謀也”,伍子胥通過消耗楚國軍隊的實力,為打勝仗做鋪墊,這顯示了其智謀之妙。在定公四年,“冬,蔡侯、吳子、唐侯伐楚?!碑敶筌妷壕硶r,楚國內(nèi)部果然十分混亂,為了邀功,楚將子常不顧計劃隨意出擊,導致楚軍潰敗,正中伍子胥的謀略。伍子胥在軍事方面可謂料事如神,在政事方面也謀略過人,但可惜的是吳國后期的君王并非賢君。在哀公元年,越王勾踐向吳王夫差求和,伍子胥一眼識破越王的計謀,勸諫夫差:“臣聞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痹絿鳛閰菄L期潛在的敵人,若不除,后患無窮。吳王沒有聽從他的建議,伍子胥預言吳國未來十分危險。除此之外,在哀公十一年,吳國要攻打齊國,越國來人朝見,獨伍子胥認為這是有害于吳國。伍子胥的勸諫不被聽從,反而被迫出使齊國,伍子胥只有將兒子托付給齊國鮑氏。在奸佞之臣的挑撥下,他歸國就被賜死。由此可見,在面對國家政事時,伍子胥依舊保持敏銳的判斷力。雖然君王昏庸,他的謀劃不被采納,以至釀成最后的悲劇,但對于國家,伍子胥恪盡職守,促進了吳國發(fā)展。通觀《左傳》,伍子胥機敏智慧、算無遺策,樹立起經(jīng)典的文學形象。
(二)《國語》中的伍子胥:剛直之性
《國語》有多處描述伍子胥勸諫的情景,并且其勸諫多不為君王所采納。在吳王與越國結(jié)盟中,伍子胥勸諫說:“不可許也。夫越非實忠心好吳也,又非懾畏吾兵甲之強也。”他的言辭直中要害,而吳王一心想炫耀本國實力,拒絕了伍子胥的勸諫。其次,吳王想伐齊時,伍子胥分析了輕重緩急,并以楚靈王的典故為例,仍未被吳王聽從。最后,這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次,吳王小勝齊國后,回國向伍子胥炫耀。而伍子胥以命勸諫:“夫天之所棄,必驟近其小喜,而遠其大憂?!彼豁槒木醯南埠?,但忠言逆耳,為此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上述所列細節(jié),相比其他典籍,伍子胥剛直的形象清晰可見。
(三)《史記》中的伍子胥:忍辱發(fā)奮之輩
《史記》記載伍子胥的身世更為詳細,凸顯伍子胥受難時的隱忍與得勢時的奮發(fā)。受難時,伍子胥的父兄被殺,他一人遠走他國為他們復仇?!蹲髠鳌穼ζ涮与y的經(jīng)歷只有“員如吳”一句。《國語》更是沒有談這一情節(jié)?!妒酚洝穼@一過程則作了詳盡描述:伍員先到宋,因宋內(nèi)部的混亂又去了鄭。又因太子建謀反被殺,出奔吳國。除主線外,還補充了“中道乞食”“漁父助渡河”等一系列細節(jié)。到達吳國后,他并沒有受到重視,但預知了吳王僚與公子光之間的斗爭,遂隱居鄉(xiāng)下。經(jīng)過漫長艱苦歲月,待公子光上位后,伍子胥終于等到了機會?!熬拍?,吳王闔廬謂子胥、孫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何如?”他牢牢把握這一復仇的機會,“五戰(zhàn),遂至郢”。書中也詳細談到了“鞭尸”復仇這一情節(jié)。事后,他說道:“吾日暮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边@是與其他史書記載有所不同之處。因此,忍辱發(fā)奮的伍子胥形象深入人心。
(四)《越絕書》中的伍子胥:智勇之臣
在《越絕書》中,其父對伍子胥的評價是,“胥為人也,勇且智,來必不入?!蔽樽玉阍谖慈?yún)菄埃H閭就知曉他的為人,也評價道,“其子子胥勇且智。”在文章中,未見其人,未聞其事,就已知其性?!皡怯凶玉阒蹋允郎蹙??!边@一句就已經(jīng)總結(jié)了他為吳國所創(chuàng)下的功績,讓吳成為“大吳”。再談其“勇”,首先是對君王不再順從,而是勇于反抗,為父復仇,其次,在攻打楚國時,他勇于提出意見,“闔廬將為之報仇,子胥曰:‘不可。臣聞諸侯不為匹夫興師。于是止?!痹诤线m的時機提出富有智慧的策略。“其后荊將伐蔡,子胥言之闔廬,即使子胥救蔡而伐荊。十五戰(zhàn),十五勝?!痹趹?zhàn)爭中,他也顯示出橫掃千軍的勇猛。這樣看來,伍子胥智勇雙全的形象不言而喻。
在諸子散文中,對伍子胥的評價也恰合上述表現(xiàn)。在《所染》中,“吳闔閭?cè)居谖閱T、文義……故霸諸侯,功名傳于后世?!憋@示出伍子胥之智?!俄n非子》對他的評價是“故子胥善謀而吳戮之”。因此伍子胥的“智”更讓人印象深刻。
(五)《吳越春秋》中的伍子胥:復仇之士
在《吳越春秋》之中,伍子胥的復仇歷程被加以詳敘。首先,該書寫道,兄長告誡“汝懷文武,勇于策謀,父兄之仇,汝可復也?!毙珠L直言不諱,引出伍子胥“復仇”情結(jié)的萌發(fā)。其次,伍子胥得知父兄被楚王殺死后,“子胥行至大江,仰天行哭林澤之中,言楚王無道,殺吾父兄,愿吾因于諸侯以報仇矣。”此時,伍子胥已堅定了“復仇”的決心。再次,文章詳細敘述了伍子胥“復仇”的行動。伍子胥先是到宋,途中遇申包胥再明心志,“今吾將復楚,辜以雪父兄之恥?!奔八?,沒有等到復仇機會。奔吳,得公子光賞識,也就是后來的吳王闔閭。十二年,楚平王去世。雖仇人已死,但伍子胥又再一次明確“復仇”之心,“伍子胥謂白公勝曰:“平王卒,吾志不悉矣!然楚國有,吾何憂矣?”只要楚國還在,“復仇”之舉就不會停止。在“復仇”前夕,“闔閭謂子胥曰:‘寡人欲強國霸王,何由而可?伍子胥膝進垂淚頓首曰:‘臣楚國之亡虜也。父兄棄捐,骸骨不葬,魂不血食。”伍子胥的“復仇”情緒已經(jīng)達到一個高峰。而復仇的高潮則發(fā)生在吳軍入郢都之際,“伍胥以不得昭王,乃掘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左足踐腹,右手抉其目,誚之曰:‘誰使汝用讒諛之口,殺我父兄,豈不冤哉?”這段情節(jié)充分展現(xiàn)了伍子胥的復仇情緒,讀來讓人發(fā)寒。復仇之恨并沒有因此而完結(jié),“子胥久留楚求昭王,不去?!笨上攵樽玉銓Τ鸷拗睿瑪?shù)年時間的沉寂也未消磨一分一毫。他對自己復仇的評價也十分合乎情理,“子胥曰:‘自霸王以來,未有人臣報仇如此者也。行,去矣!”伍子胥復仇能夠帶來許多反思。其實,書中對伍氏家族的忠臣形象有完整敘述,“伍氏三世為楚忠臣?!睌⑹龅哪康模菫榱藦娀槭弦蛔迓淠坏谋瘎⌒浴遗c賢的破滅,這加深了對“復仇”這一行為的思考:復仇的合理性與悖逆儒家文化的關(guān)系。這也大大增強了伍子胥這一人物形象的文學意味。
(六)秦漢史傳共同呈現(xiàn)的人物特征:赤忠
上述作品盡顯伍子胥的忠臣形象?!蹲髠鳌访鑼懳樽玉愕摹爸摇苯苑从吃趦商幹G言中。一處是哀公元年,伍子胥用少康復禹的典故來勸諫吳王不應該和越國“盟”,吳王“弗聽”;另一處是哀公十一年,子胥警醒吳王越國有“不臣之心”,并引用《盤庚》的話阻止吳王伐齊國的行為,吳王“弗聽”,反而讓他出使齊國。伍子胥預測未來走向,在齊國就將兒子托付于好友。待其回吳,吳王又聽信讒言,認為伍子胥有不忠之舉,下令賜死。將死之際,伍子胥預言吳國未來的命運,吳國結(jié)局果然如他所言。這一描述更能體現(xiàn)伍子胥當初諫言的重要性。除《左傳》之外,其余的典籍也都有對伍子胥“忠”的描寫。《國語》對這一描述更為詳細,其中《吳語》《越語》有關(guān)于申胥(即伍子胥,奔吳,被賜予申地,故名申胥)事跡的記載,例如對于“申胥自殺”的描寫更是驚心動魄“……乃使取申胥之尸體,盛以鴟鷁,而投之于江”。這一壯烈情節(jié)彌漫著悲愴無言的氣氛,深入人心,也使伍子胥忠心諫言的形象一直被贊頌。先秦諸子對這一形象評價非常高,《所染》將伍子胥與鮑叔、管仲等人相比,《大略》言“比干、子胥忠而君不用”??梢姟爸摇痹缫咽俏樽玉愕牡湫托蜗笾?。
伍子胥從一個單薄的歷史人物到有豐富內(nèi)涵的文學形象,經(jīng)過了長時間的演繹與潤色。文學性和歷史性的雙重內(nèi)涵,為后世文人不斷豐富,逐漸呈現(xiàn)出伍子胥的經(jīng)典化形象。
二、經(jīng)典建構(gòu):內(nèi)在審美與外在推動合力
“伍子胥”成為一個經(jīng)典化的符號,是多方面合力作用下的結(jié)果。這一合力可以分為內(nèi)力和外力。內(nèi)力指伍子胥形象具備的典范性文化意象和悲劇色彩的審美。外力指 “非文學”因素影響, “伍子胥”被不斷地重復、完善、吸收、利用,最后經(jīng)典化。
(一)內(nèi)力:典范性文化意象和悲劇性審美
伍子胥這一文化符號具有典范性。 “典范化”這一概念來自石守牽先生的《東亞文化意象之形塑》,即一個人物“一旦此‘典范化的過程得到完成,曾經(jīng)實存過的這些人物便不再只是血肉形質(zhì)的‘人物,而成為具有超凡意義的‘意象,脫離其原有的歷史時空,而活在尊崇者的心靈或行為之中。我們也可以說,這些特別的人物借由典范化之程序,便由過去進入永恒;不僅超越時間的束縛,而且跨越地理空間的限制,成為無所不在的‘典范意象?!痹摃€舉例道,“其中例如釋迦牟尼、寒山、拾得、維摩請、蘇軾等,便分別屬于這些不同性質(zhì)的‘典范人物?!毕啾戎?,伍子胥具有一定相似性。
伍子胥形象具備文學特征關(guān)鍵是讓其脫離原有時間、空間。他的智謀、赤忠、堅忍等都為后世文人推崇,以至于在提到這些品質(zhì)時,文人為了減少虛無感,將其放置在伍子胥身上而實體化。這里的“伍子胥”并非原本歷史中的伍子胥,而是一種符號,這種轉(zhuǎn)化過程涉及“去時空化”。石守謙先生認為,“去時空化之后,一個有生命期限的歷史人物固然似乎被神格化了,成為一個不死且一再出現(xiàn)、無所不在的典范意象,但此意象卻仍與神佛有別,其與原來歷史人物間的某些具體聯(lián)系依然是必要條件,甚至于被視為其是否在新時空中作為該人物之‘再世的有效依據(jù)。如此的聯(lián)系,從人物形象需求而言,大致上可歸出兩事:一為肖像性,二為存有神異事跡/故事可供傳誦者”。而伍子胥正如石先生所說,他的“再世”就是一種“肖像性”存在。
伍子胥自身具備的悲劇性審美,主要是“復仇”與“殺身成仁”之間的關(guān)系,這里就要談及“從道”與“從君”的關(guān)系。正如胡曉明先生所言,道統(tǒng)與君統(tǒng)的關(guān)系是“這兩個‘統(tǒng)不能合在一起的根源性宿命”。朱熹也曾言“堯、舜、周公、孔子所傳之道,未嘗一日得行於天地之間”。幾千年來,中華傳統(tǒng)文人皆是以儒家文化來實現(xiàn)“有道”,但這一“從道不從君”的思想與君主專制制度逐漸背道而馳,因此在“從道”與“忠君”之間存在選擇。在這一選擇中伍子胥形象有著豐富的含義。第一層,楚平王無故殺死其父兄,因此他選擇復仇,這顯示他“從道”而“叛君”;第二層,他為吳國“殺身成仁”卻又是“忠君”而“叛道”,故而伍子胥無法實現(xiàn)“道統(tǒng)與君統(tǒng)”合一,形成了一種悲劇性審美。
(二)外力:“非文學性”因素的作用
“非文學性”因素有非常多,比如政治、地理、經(jīng)濟等。而在伍子胥人物形象經(jīng)典化的過程中,促使其曝光率增高的是宗教因素以及建筑因素。先看宗教因素,江南地區(qū)很早之前就信仰伍子胥,《史記》記載,“無人憐之,為立祠江上,因命曰胥山”。這說明伍子胥的形象在演變過程中,有被神化的部分?!秴窃酱呵铩诽岬健澳藯壠滠|,投江之中。子胥因隨流揚波,依潮來往,蕩激崩岸”,如此浪漫化的描寫引人聯(lián)想,而在西晉張華《博物志》和宋代《太平廣記》中伍子胥則直接被封神。江南地區(qū)多水澇災害,先民擔心身為水神的伍子胥而建立廟宇,廣為人知。其次是建筑因素,作為古蘇州城的“設(shè)計師”伍子胥亦被人們所熟知。《吳越春秋》記載吳王闔閭重用伍子胥,聽其建議“筑城郭”——即筑“闔閭大城”。伍子胥運用“水陸八卦”筑城,使得吳國興盛。
三、接受效果:時代觀念與接受主體影響
伍子胥文化符號的形成是歷史文化浸染的結(jié)果,受到各個時代文學體裁以及不同文學觀念的影響。伍子胥適應了各個時代文人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
先秦時期,伍子胥形象主要存在于經(jīng)傳子集中,對他的刻畫由淡至濃。對于當時的士大夫階層來說,伍子胥是精神的風向標,被文人反復引用到文學作品中。例如同為忠臣的詩人——屈原,在《涉江》中寫道,“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以伍子胥的內(nèi)涵來表達自己的忠君之心。這樣的引用還有很多,《墨子》《莊子》《韓非子》等都引其來論述“上德不德”。
唐宋時期的作品對伍子胥的“忠勇直諫”贊頌有加,其中衍生的意象有“抉目東門”“鴟夷投江”等。例如唐代詩人白居易的《雜興三首》,“伍員諫已死,浮尸去不回”,哀嘆忠臣直諫而慘死;張祜的《送魏尚書赴貞州行營》,“伍員忠是節(jié)”,標榜他的“忠”;宋朝詩人釋志圓的《西湖雜感詩》中的“屈原溺水伍員死,三閭沙白骨新捐”、李覯的《聞喜鵲》“忠言逆耳世罕用,屬鏤曾剖伍員喉”,都是在哀嘆忠臣含冤而死的悲劇。在唐朝時期,還出現(xiàn)了《伍子胥變文》,這一文本將司馬遷筆下的伍子胥“棄小義,明大舉”的形象展現(xiàn)得更為生動。宋朝還有詞抒發(fā)對伍子胥“忠”的惋惜,詞人陳人杰在《沁園春·浙江觀瀾》中用“屬鏤忠恨騰騰,要句踐城臺都蕩平”表達了對伍子胥含冤而死的忿恨。
元朝時期,文人通過戲曲來刻畫伍子胥的形象。例如李壽卿的《伍員吹簫》與鄭廷玉的《楚昭王疏者下船》,都以“復仇”為線索,因礙于君主專制制度,批判矛頭由君轉(zhuǎn)向了奸臣。這也是伍子胥形象開始變化的因素之一。元代的戲劇都是將伍子胥作為賢臣形象來展現(xiàn)的,故而伍子胥“忠”的內(nèi)涵被當世認同。
明代詩人解縉《題吳山伍子胥廟》中有“嗟吁屬鏤鋒,置爾國士冤”,抒發(fā)對忠臣被污蔑而死的冤嘆。詩人邵寶更在《胥門》中悲呼“一片鴟夷皮,裹骨難裹魂”,顯得更為悲壯。還有《臨潼會》《昭關(guān)記》都是從伍子胥故事衍生而創(chuàng)的作品。
到了清朝時期,清代詩人沈昌宇在《哀吳閶》中寫道“可憐槚墓鴟夷去,又見稽山甲楯來”,亦增加了伍子胥的悲壯色彩。清朝時期出現(xiàn)了京劇,伍子胥的形象也用這種新的藝術(shù)形式展現(xiàn)出來。例如京劇《文昭關(guān)》《武昭關(guān)》,皆是由史傳散文中的伍子胥形象異化而來,增加了許多新的故事情節(jié)。
現(xiàn)當代文人對于伍子胥這一人物形象更是深耕不止?,F(xiàn)代詩人馮至創(chuàng)作的小說《伍子胥》,將視角集中在伍子胥流亡過程中的文化含義。馮至先生用古代的文學形象創(chuàng)作出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作品,其中包含了他對中西方思想交匯的見解。
綜上所述,歷數(shù)前代作品,伍子胥的形象以歷史人物為本源,不斷拓展,衍生出中華民族特有的精神文化價值。在這一發(fā)展過程中,伍子胥的形象變得十分豐滿,充實著幾千年的文化積淀。因此,伍子胥在文學作品中的形象走向“經(jīng)典化”。
結(jié)語
伍子胥是一個文化符號,無論是其“智”“忠”“勇”的優(yōu)秀品質(zhì),還是“復仇”“流亡”“自殺”的人生經(jīng)歷,抑或“忠臣”“水神”等身份,都有深刻的研究價值。正是如此深厚的文化意蘊,使得伍子胥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歷久彌新,已然被經(jīng)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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