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杰
……止步吧。這身似浮云般漂泊的宿命
罩著折柳贈別的我,也囚著
一晌貪歡的你。這岸上,上演過
一樁樁,親友惜別,夫妻分飛,戀人執(zhí)手
讓人潸然淚下的獨(dú)幕劇。如今
該我們上場了,可我,既不能學(xué)一根絲弦
演繹如泣如訴的慘痛,也不能
化作一壇烈酒,澆醉你心中陰云似的
墨塊。人間聚散那么多,我不想躲在
柳暗花明的史書里,搜腸刮肚地
尋找那千年一嘆;也不想,在反反復(fù)復(fù)的
吟哦里,做一只目不識丁的蠹蟲
山河在移動,水波從我們臉上
一直蕩漾到身后。那好吧,讓我們
在這相似的地方,模仿
天空的離雁,把浪跡的愁
羈旅的苦,揉成一團(tuán)亂云。在桃花潭畔
我們,一邊在船頭,抽刀斷水
一邊,佯裝是彼此的萍與水
無論怎么流浪,都阻止不了鄉(xiāng)音
一縷縷,從先天的傷口里,裊裊升起
也攔不住乳名,泄露天機(jī)似的,從身體里
一粒粒,濺出來。我這個(gè)異鄉(xiāng)人
像一只,被無數(shù)集鎮(zhèn),囚過的
八哥,整天操著南腔北調(diào),像是在扮演
挑夫、磚瓦匠、算命先生、商賈……
這一個(gè)個(gè),市井中百無一用之人,然后
會集成,一個(gè)戾氣深重、身患
暗疾的自己。我這個(gè)不肖之子,常常
在夜半,從夢境中請出
面影依稀的祖先,然后,把他們的名諱
一遍遍,拆解成一堆狼藉的偏旁
和部首,仿佛在擺弄著,一幕幕
骨肉分離的游戲,又似乎在刮骨般
療治著,我多年未愈的痼疾
如此這般,我一次次役使著,那些
孤單的漢字,企圖讓它們站起來
但總有一個(gè),在秋風(fēng)掃凈的家譜上
如鎮(zhèn)紙般跪下,仿佛,是那個(gè)
支離破碎的我,在認(rèn)祖歸宗
又像是,我的百年
不白之疾,找到了根治的良方
要怎樣,才能與野草為伍,一次次
演習(xí)著,沖下春天的山岡
要怎樣,才能一群群吶喊著,連刀斧
都要為你們讓路。這群大地上的
野孩子,真想,成為
你們中的一個(gè),這一處,那一片
把大地涂抹得五顏六色。真想
與你們指天為盟,比鄰相守
就像我們是磕頭換帖的親人
春天來了,我們一次次,在廢墟上
卷土重來,即使鐮刀加身如何
身子變成灰燼,又如何
我們在死神的懷抱里,輕輕哼唱著一支
搖籃曲,就像在火燒地上,互相拍打著
彼此的肩膀:“醒醒吧,我的好兄弟!”
是的,醒醒吧!我們在春風(fēng)里
挺立的姿勢,如一道命令
——用不了多久,那些焦黑的
掩體下,就會
齊刷刷,探出一地蔥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