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志勇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柴”是第一位的。
從我記事起,我家就和屋場上其他人家一樣,都有柴火灶。灶膛中燒的是稻草、棉梗、茅草和枯枝敗葉,很少有木柴。柴火有軟柴火,即雜草枯葉,還有硬柴火,即灌木植物。軟柴火容易燒著,但一烘而滅,而硬柴火火力旺盛,禁得燒,一根柴可頂好幾把雜草。春夏季節(jié),遇到連綿的陰雨天氣,柴火發(fā)潮,做飯時光冒煙,不著火,把人嗆得咳嗽流淚,難受死了。那時不僅在家做飯要柴火,在學(xué)校吃飯的餐票也是柴火和大米換的。我十四五歲時在廣興洲區(qū)高中讀書,因為沒有糧票和錢,每周上學(xué)都是挑著一擔(dān)米和柴去學(xué)校換餐票,要挑著百十來斤的擔(dān)子走二十多里路,肩膀都要磨破皮了。
那年頭,餐餐都要燒柴做飯,但是找柴火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秋收季節(jié),莊稼秸稈較多,燒柴不用愁,人們把多余的稻草秸稈扎成捆,堆成垛,以備不時之需。我們老家習(xí)慣用稻草包著枯枝敗葉攪成柴火把子,一捆一捆地摞起來。很多人家都有柴火房,堆上整屋的柴火把子。但是飯要天天吃,柴火須臾不能少,總有缺柴的時候,打柴就成了家家戶戶必須要做的大事。讀小學(xué)初中的時候,找柴火是放學(xué)后常做的一件事,有時候是去割茅草,有時候是去扒樹葉,有時候是去挖小蔸。在自家柴火不夠的時候,還曾去建新農(nóng)場扯棉梗,每次都是滿手的血泡。
在我11 歲的時候,曾跟著爸爸去離家十多里遠(yuǎn)的朱木山砍柴。天還沒亮就起床,把板車放在山腳下,帶著鐮刀、挑柴的尖擔(dān)和捆柴的草要子上山。上山?jīng)]有路,爸爸在前面扒開叢林開路,我在后面緊跟。我們小心翼翼,生怕有毒蛇和黃蜂,那都有致命的危險。來到一片有茅柴和灌木的地方,就開始砍柴??诚虏窈螅佋谏缴?,等太陽把砍下的柴曬蔫后再用草要子捆起來。在山上砍柴很熱很悶,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有些植物上有刺,盡管身穿長褲,用長長的袖筒把手臂遮住,臉上也免不了被劃出一道道血痕。累到腰酸背痛,實在受不住了,就去山頂吹一下風(fēng)。站在山頂,可以看到華容東山三郎堰的村莊人家。那次砍柴,我第一次看到了在山下慢慢挪動的客車,此前只見過卡車,因此感覺很稀奇。中午吃了米粑子,就開始收柴捆柴,然后一擔(dān)擔(dān)挑下山。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挑著兩捆柴下山就更難了。我爸也是個文弱書生,只會教書,不會干活。我人小沒力氣,挑著柴從樹空里下山真不容易,每挑一擔(dān)下山都會累得精疲力竭。砍柴很辛苦,沒想到挑柴比砍柴不知要辛苦多少倍。人們都說挑堤辛苦,我曾經(jīng)去丁字堤挑堤,因為身材矮小,挑著一擔(dān)泥巴上堤,赤腳陷進淤泥里拔不出來,每走一步都非常困難,挑柴下山的辛苦絲毫不比挑堤少。裝滿一板車柴,爸爸在前拖,我在后面推,一步一步回來,到家時天已全黑,我們又餓又乏,已是動彈不得,讓媽媽心疼得不得了。
找柴火不易,砍柴更難,尤其是沒有勞力的人家。后來有的人家用錢去買柴,也有的去買煤。當(dāng)時煤只憑計劃供應(yīng)城鎮(zhèn)居民,農(nóng)民是用不上的。二叔在國營漁場當(dāng)會計,通過他的關(guān)系我家買了不少煤。那時燒的是與雞蛋一樣大小的煤球,做煤球一般是小孩子的事,在一堆煤里摻進少量黃土,用水?dāng)嚦珊隣?,然后用手做成一個個煤球,曬一到兩天就可以儲存起來了。做煤球不僅腰酸背痛,還會滿臉滿身沾滿煤灰,像個煤礦工人,也像黑臉包公。為了方便,煤球爐子一般都不熄火,不燒時加滿煤球,將爐門封上。要用時再打開爐門,火就慢慢上來了。干活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爐門,將鍋放上去,等著煤火慢慢升起來。有時肚子餓得咕咕叫,也只能干等著。煤球雖好,卻不能完全燃燒,往往捅下來的煤渣芯還有黑的,浪費很大。后來藕煤出現(xiàn)了。藕煤也叫蜂窩煤,鄉(xiāng)下一般是用一個簡易的藕煤機制作的,一次做一個,比做煤球方便很多。在城里是機械化作業(yè),一堆煤鏟進去,一排排煤餅就整整齊齊地在傳送帶上流淌出來了。蜂窩煤餅中有十幾個小孔,跟空氣的接觸面積增大,有利于煤的充分燃燒。當(dāng)時不管是煤球還是蜂窩煤餅,仍舊只定量供應(yīng)給城鎮(zhèn)居民。
買煤要錢,還要關(guān)系,一般的農(nóng)村家庭是買不到也買不起的。后來農(nóng)村興起了沼氣灶。在住宅后面挖一個很深的密封的洞或池,在里面漚上動物糞便和各種雜草,將氣管接進廚房的沼氣灶,就可以煮飯了。建沼氣灶是個技術(shù)活,我舅舅對此有研究,我家和他家的沼氣池都是他設(shè)計和指導(dǎo)建成的。維護沼氣池要下到池里面去,很臟,臭氣難聞,還有危險。舅舅在一次維護沼氣池時引發(fā)了火災(zāi),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救他上來,他就丟了性命。
可以用來煮飯的不僅有柴火,在柴火難找的時候,替代品還有不少,除了煤和沼氣,還有煤油、柴油,甚至牛糞也可以當(dāng)柴火使用。那年去西藏藏族人家,沒發(fā)現(xiàn)什么家具,只看到在墻角有一塊卷起來的氈子,睡覺用的。房屋的四周都堆放著干牛糞,就是當(dāng)柴用的。盡管是糞,卻聞不到臭,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草香。我想,其實就是青草在牛的胃腸里走了一個流程而已,不要把糞想得那么臟,那是上好的柴火。
大概是1985 年吧,有事來到岳陽城里,在一位長輩家第一次看到了灌裝液化氣。長輩家可能是剛裝上,他特地給我展示液化氣的妙用,把我羨慕得不得了。擰開瓶蓋,點燃液化氣,一股藍(lán)色的火苗躥了上來,實在美妙,而且火力很大,還可調(diào)節(jié)。后來我進了城,也用上了液化氣。在用液化氣的同時,很多家庭還用上了電熱鍋、電熱壺,配合液化氣使用,方便極了?!安窕稹睂崿F(xiàn)了華麗轉(zhuǎn)身,現(xiàn)在做飯已經(jīng)看不到木柴,甚至看不見火苗。盡管“柴火”蹤影不見,美味佳肴卻越來越豐富,人們的生活實現(xiàn)了質(zhì)的飛躍。
我退休之后,經(jīng)常去鄉(xiāng)下走走。每當(dāng)看到路邊地旁隨意堆放的稻草秸稈,樹下厚厚的落葉和散落的樹枝,以及山坡地堰上厚厚的山草,總會引起諸多感慨,這些柴火從前可都是鄉(xiāng)親們爭搶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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