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鳳高
一年四季,從春至冬,大自然都不乏優(yōu)美的景色,但是對藝術(shù)家來說,相比之下,秋季似乎更吸引他們,不論東方或是西方的畫家,“秋色圖”可能是風景畫中最多的。但是秋天作為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觀眾不僅看到英國畫家約翰·康斯太勃爾的《干草車》、俄羅斯畫家伊薩克·伊利奇·列維坦的《金色的秋天》,以及荷蘭畫家文森特·凡·高的《麥田與收割者》,還有法國畫家讓-弗朗索瓦·米勒的《拾穗者》和他的同胞萊昂·奧古斯丁·萊爾米特的同名畫作。
讓-弗朗索瓦·米勒( Jean-Francois Millet,1814—1875)是法國諾曼底一個農(nóng)業(yè)社區(qū)家庭的長子,小時候就開始幫助父親干各種農(nóng)活。從兩位鄉(xiāng)村牧師那里接受拉丁文和現(xiàn)代作品的知識后,1833年,他被送往瑟堡(Cherbourg),跟隨大畫家安托寧-讓·格羅斯男爵的學生盧西安·泰奧菲爾·朗格羅斯(Lucien Théophile Langlois)學畫,后于1837年隨老師移居巴黎,與未來的學院派畫家保羅·德拉羅虛(Paul Delaroche)一起入美術(shù)學院。雖然米勒1839年第一次向沙龍?zhí)峤坏漠嬜髟獾搅司芙^,但一年后的1840年,他的一幅肖像畫還是被接受了,隨后他就以肖像畫家的身份回到了瑟堡。
1840年代中期,米勒在巴黎結(jié)識了康斯坦特·特羅永(Constant Troyon)、納西斯·迪亞茲(Narcisse Diaz)、查爾斯·雅克(Charles Jacque)和西奧多·盧梭(Theodore Rousseau),這些藝術(shù)家和米勒一樣,都與“巴比松畫派”(Barbizon School)有聯(lián)系。其間,由于受奧諾雷·杜米埃(Honoré Daumier)人物畫的影響,米勒此后就把農(nóng)民的生活作為他創(chuàng)作的主題。1849年,他受國家委托,畫了一幅《收割者》(Harvesters)。在同年的沙龍中,他展出了一幅很小的油畫《坐在森林邊緣的牧羊女》(Shepherdess Sitting at the Edge of the Forest),標志著他放棄了以往理想化的田園題材,而采用了更加現(xiàn)實和個人化的方式。其中作于1857年的《拾穗者》(The Gleaners)是米勒最為人所知的畫作。
一次,當米勒在位于法國中北部塞納-馬恩區(qū)(Seine-et-Marne)巴比松周圍的田野上行走時,一個主題閃過他的腦際:收獲后,貧窮的婦女和兒童在撿拾殘留在田里的谷物。藝術(shù)史家相信,米勒此時無疑是想到《圣經(jīng)》中《路得記》里的故事。
《路得記》是《圣經(jīng)》“舊約”中的一卷,它成書于公元前5世紀末或公元前4世紀?!堵返糜洝穼懙剑?/p>
當士師秉政的時候,國中遭遇饑荒。在猶大伯利恒,有一個人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往摩押地去寄居。這人名叫以利米勒,他的妻名叫拿俄米……他們到了摩押地,就住在那里。后來拿俄米的丈夫以利米勒死了,剩下了婦人和他兩個兒子。這兩個兒子娶了摩押女子為妻,一個名叫俄珥巴,一個名叫路得……
……(一次)摩押女子路得對拿俄米說:“容我往田間去,我蒙誰的恩,就在誰的身后拾取麥穗?!蹦枚砻渍f:“女兒啊,你只管去。”路得就去了,來到田間,在收割的人身后拾取麥穗。她恰巧到了以利米勒本族的人波阿斯那塊田里。波阿斯正從伯利恒來,對收割的人說:“愿耶和華與你們同在!”他們回答說:“愿耶和華賜福與你!”波阿斯問監(jiān)管收割的仆人說:“那是誰家的女子?”監(jiān)管收割的仆人回答說:“是那摩押女子,跟隨拿俄米從摩押地回來的。她說:‘請你容我跟著收割的人,拾取打捆剩下的麥穗。她從早晨直到如今,除了在屋子里坐一會兒,常在這里……”
到了吃飯的時候,波阿斯對路得說:“你到這里來吃餅,將餅蘸在醋里?!甭返镁驮谑崭畹娜伺赃呑?。他們把烘了的穗子遞給她。她吃飽了,還有余剩的。她起來又拾取麥穗。波阿斯吩咐仆人說,她就是在捆中拾取麥穗也可以容她,不可羞辱她。并要從捆里抽出些來,留在地下任她拾取,不要叱嚇她。
……這樣,路得在田間拾取麥穗,直到晚上,將所拾取的打了,約有一伊法大麥。她就把所拾取的帶進城去給婆婆看,又把她吃飽了所剩的給了婆婆。……于是,路得與波阿斯的使女常在一處拾取麥穗,直到收完了大麥和小麥。路得仍與婆婆同住。
《路得記》中的路得在丈夫去世之后,雖然當時的習俗允許她回娘家,她仍選擇與她守寡的婆婆拿俄米在一起,并去地主波阿斯的農(nóng)場拾麥穗來養(yǎng)活婆婆和自己,以致波阿斯被她的忠誠所感動,吩咐仆人在捆中拾取麥穗也可以容她。《路得記》以路得與波阿斯的婚姻作結(jié),最后路得通過辛勤工作和忠誠獲得救贖。歷來,路得被認為是一個慈善和忠誠的女子。
米勒確定了這個主題后,經(jīng)過長達七年的醞釀和思考,最后于1857年完成了一幅題為《拾穗者》的畫作。
《拾穗者》表現(xiàn)的是農(nóng)村中最為常見的一個場景。一個普通的一天,天際一片晴朗,金黃色的田野一望無際。夕照之下,三個貧困的農(nóng)婦,在已經(jīng)收割過的麥田里,撿拾被遺落的麥穗。畫面最右邊的婦女,半彎著腰,手里捏著一束麥子,正側(cè)著臉,在仔細巡視那已經(jīng)拾過一遍的麥地,看是否還有遺漏未撿的麥穗;中間扎紅色頭巾的農(nóng)婦正快速地拾著,另一只手按住鼓鼓的袋子,大概她已經(jīng)撿了一會兒,所以有所收獲;扎藍色頭巾的婦女像是剛剛來到,左手將撿來的麥穗挽到背后,右手仍在地上撿拾。她們都是那么認真仔細,那么全神貫注,唯恐漏掉一棵麥穗。畫的背景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土地,麥垛堆積如山,一片收割忙碌的景象;一輛載滿麥子的馬車正要趕走,右上方還有一個騎在馬背上,用手指著那些正在勞作的農(nóng)夫。不遠處一群飛鳥在空中盤旋,看準剛?cè)鱿碌姆N子。這是一幅人與自然的壯麗圖畫。
但是,在米勒1857年夏將這幅畫提交給沙龍展覽時,觀眾并不看好,甚至對它還有敵意;尤其是中上層人士,這些近年從1848年的法國二月革命過來的最新階級的人,認為這幅畫是在頌揚下層階級。對他們來說,《拾穗者》中對下層階級的描繪,使他們感到不安,有的產(chǎn)生極端想法甚至疑心此畫是“恐怖地在暗示1793年的斷頭臺”(an alarming intimation of “the scaffolds of 1793”)。因此,畫作的地位也就不難想象了。
沙龍閉幕后,米勒與一位只知姓賓德(Binder)的英國人就《拾穗者》的低微金額論價。藝術(shù)家(指米勒)提出的價格是4000法郎,遠低于西奧多·盧梭(Theodore Rousseau)建議的5000法郎。賓德則還以3000法郎的低價,還不肯再讓步。在19世紀50年代末,也就是米勒一生中最窮困的時候,他迫切需要現(xiàn)金,他問他的朋友兼經(jīng)紀人阿爾弗雷德·森西埃(Alfred Sensier),他們是否可以夸大《拾穗者》這個丟臉的報酬,來保持面子?!拔蚁M灰嘎陡段耶嬜鞯膬r格……假裝賣了4000會不會太不誠實了?我會很喜歡在這個月底有這筆錢?!薄?/p>
如今,《拾穗者》已經(jīng)被普遍接受:不僅是米勒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還影響了多個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著名的美國藝術(shù)史學家羅伯特·羅森布拉姆(Robert Rosenblum,1927—2006)在他1998年出版的《奧爾賽博物館的藏畫》(Paintings in the Musée dOrsay)中寫道,米勒的畫作“在20世紀中葉的藝術(shù)中引入了氣勢恢宏的新形象,在城市和鄉(xiāng)村都有數(shù)不完的后裔(endless progeny)。杜米埃和德加的洗衣女工,甚至是凱爾博特的掃地工人,如果沒有米勒這史詩般的勞動贊歌,幾乎是無法想象的?!彼囆g(shù)史家們提得最多的是法國的現(xiàn)實主義畫家萊昂-奧古斯丁·萊爾米特(Léon-Augustin Lhermitte,1844—1925)1887年的同名畫作《拾穗者》(The Gleaners)。
雖然專家指出,萊爾米特的《拾穗者》和米勒的《拾穗者》也有明顯的差異,如在前景中有兩個女人彎腰撿起留下的麥穗,背景中并沒有一大群人在干活等。但受到米勒的《拾穗者》的啟發(fā)是毫無疑問的,甚至連婦女的姿勢都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