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年少寫詩,再到大學畢業(yè)以后寫小說,寫到現(xiàn)在,寫作成了我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像伴侶一樣陪伴著我,帶著責任與希望,還有深不見底的那些五味雜陳。
童年和故鄉(xiāng),構成了一個作家不斷重返的時間和空間,也是作家不斷汲取的營養(yǎng)和資源。從廣西梧州鴛鴦江出發(fā),順著這條江水,我寫到了珠江,現(xiàn)在寫到了錢塘江,但無論到了哪里,故鄉(xiāng)的地氣都一直連通著我作品的筋脈,也是我創(chuàng)作的底氣和生氣。作品中的“故鄉(xiāng)元素”不一定要具體,更多的是彌漫著的那些懷鄉(xiāng)的情緒、氛圍,這些東西往往在我寫到關于回憶的那些部分時,很自然就出現(xiàn)了。
記得我10歲那年的暑假,父親讓我寫一篇關于月亮的作品,體裁不限,我情不自禁地寫了一首詩歌,父親看到后,覺得這首詩歌寫得不錯,就推薦到當?shù)匾患覉蠹?,讓我意外的是,這首詩歌發(fā)表了,給了我莫大的鼓勵。我父親是一位文學愛好者,在一家文化單位上班,我還沒有上小學的時候,在父親的影響下,我就會背誦很多首唐詩宋詞,他讓我對文字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20世紀80年代中期,校園文學社團較為流行。在17歲那年,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詩集《少女的憧憬》,寫詩幾乎貫穿了我的整個學生時代,而詩的內(nèi)容主要圍繞著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和身邊的親人朋友。
在我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上,故鄉(xiāng)是我創(chuàng)作的出發(fā)點,在我的作品里有時候是隱藏地出現(xiàn),有時候是完整地呈現(xiàn),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我根脈里的東西。
從寫詩到寫小說,對我來說,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就像一個人從少年長成青年、中年、老年的過程,我研究生畢業(yè)后,在廣州工作,或許是身份與地域的轉變,讓我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想法有了變化。
我認為,短篇小說是一種最能考驗作家敘事才能與話語智慧的文體。無論是在語言、結構還是意蘊的傳達上,短篇都有著比中長篇小說更為苛刻的要求,都需要作家有更高的藝術智力才能駕馭。
從2002年開始寫小說,我一直堅持中短篇小說寫作,尤其短篇居多。短篇小說《父親的后視鏡》是我從廣州遷居杭州第一年寫的。那段時間我住在運河邊的一個公寓,開始適應新的生活難免有一些焦慮,好在運河就在身邊,它使我平靜。夏天的一個午后,我看見一個老人仰躺在河面,快游進拱宸橋的橋洞時,一艘運沙的貨船也駛近了,岸上的人都替他著急,直到船逼得更近了,他才側身游到岸邊給船讓路,仿佛在做一個惡作劇。老人在岸邊踩著水,笑著朝船上的人揮手。老人樂觀有趣的形象深植我心。這個小說里,在運河中游泳的“父親”就像是時代河流中的一滴水,而“父親”人生的幾十年時間,相對于運河2500多年的歷史,只占百分之多少?沒入小數(shù)點之后,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如他沒有傳奇的平凡人生。我的大多數(shù)小說都在寫這樣的不會被記載、沒入小數(shù)點之后的平凡人生。
一個好的作家,一定是一個生活家,并不是簡單復制我們生活中雞毛蒜皮的事情,而是看到生活背后復雜的人性和靈魂。
身為一名女性作家,我深知女性身上有很多品質(zhì)是動人的,有很多足夠被尊重、珍視的東西。但是,由于女性曾經(jīng)處于一種被“傲慢與偏見”的處境中,這些美好的品質(zhì)彰顯得還不夠。過去,我書寫的一些女性,比如《多寶路的風》里的陳樂宜、《負一層》里的阿甘、《草暖》里的草暖,主要會去呈現(xiàn)她們在當下的生存境況和精神困境,會寫到一些失敗者、匱乏者,從世俗層面來衡量,她們并不讓人覺得有什么問題,但她們因為精神上的失尊或者理想的幻滅成為一個灰暗的人。
小說集《小姐妹》中的短篇《小姨》是寫身邊最親近的人,小姨這個人物是一個典型的堅強女性,在她遇到人生的坎坷時,敢于與命運做抗爭,她以“身”試法,于日常生活中生發(fā)出一種驚駭?shù)哪芰?,這樣的力量常常指引著人的命運。跟很多女作家一樣,寫女性不僅是為了表達她們的困境,更重要的是希望通過作品消除一些固有的定見,建立女性的尊嚴。
在我的小說里,的確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一些像小狗小貓這樣的“家庭成員”。它們就像是設置在我們?nèi)粘I罾锩娴念愃茢z像頭那樣的東西。在小說中它們就是一個視點,跟小說人物構成一種關系的視點。對于喜歡寫日常生活的作家來說,作品需要給讀者提供一種居家感,也就是日常感。
我很喜歡小動物。我家養(yǎng)貓,也養(yǎng)了魚。我覺得貓跟作家有很多共性,宅在家里、孤獨、高冷、好奇心重……我后來創(chuàng)作了小說《給貓留門》,以家庭關系、祖孫親情為切入口,講述老沈、雅雅和豆包“三人行”的故事,揭開那些時間深處的往事,那些人物的走向與節(jié)奏,或許就帶給讀者感同身受的情感。
2022年8月,我從浙江文學院調(diào)到了浙江財經(jīng)大學人文傳播學院,人生的角色有了變化。文學很重要的一部分使命就是為人提供審美教育,但前提是要有人靜下心來去認真讀文學、感受文學的力量,所以,我是抱著將好的文學傳遞、擺渡給年輕一代人的愿望而轉行當老師的。我相信,當下漸漸有不少作家選擇到校園里當老師,也是抱著與我同樣的愿望。
在工作上,我希望能將自己從文學上感受到的種種“好處”都傳遞給我的學生們。在寫作上,我還是希望自己能耐得住寂寞,盡可能專注地去琢磨小說,寫出更多人們在生活中感受得到卻沒有辦法或者說沒有能力講出來的東西,如同我讀很多優(yōu)秀作品時的那種感受,要知道,這種“知己感”是多么珍貴,而創(chuàng)造出這種“知己感”,是我寫作最大的動力。
(摘自《中國婦女報》,本刊有刪節(jié))(責任編輯 張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