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權

第三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榮獲者，著名小說家夏天敏的小說新作《蚊帳里的螢火蟲》，也是一篇感人心魄的小說力作。天敏雖已年近古稀，仍保持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精力，而且每推出一篇新作，都能給人帶來驚喜，老作家寶刀仍鋒利，藝術探索不停步。這篇《蚊帳里的螢火蟲》，反映盲人生活，別開生面，此類題材，在文學作品中還不多見，卻被作家把盲人的生活世界，寫得五彩繽紛、光彩奪目，非常感人，還塑造出了具有美好心靈，給人溫暖的盲人形象。

關注和反映邊遠山區(qū)特別是山區(qū)底層弱勢群體的生活，具有悲憫情懷，是夏天敏小說創(chuàng)作近年深度反映的題材。這篇小說的背景是烏蒙山區(qū)位于炎山小城鎮(zhèn)邊緣結合部桃源巷的生活萬象。一個名叫沛生的青年盲人在一次事故后雙目失明，后父母先后病故，生活十分艱難。生性善良的他，遭受一次又一次的人生打擊，經(jīng)歷了種種磨難后，性格反而變得更加堅強，心靈也更加美好。在黑暗的人生中，向往美好的生活；在黑暗的天地中，克服千難萬險，執(zhí)著地追求光明和幸福；鄉(xiāng)親們幫助他，他也為鄉(xiāng)親們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好事。他到盲人按摩店工作后，盲人姑娘若蘭教他按摩技藝，他在技藝上精益求精，又暗中為若蘭解困，便日久生情，最終得到若蘭的真愛，收獲了美好的愛情。

小說《蚊帳里的螢火蟲》不以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取勝，人物也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但是在反映盲人的生活時，卻非常真實可信，在獨特而濃郁的生活氣息中，塑造出了心地善良、美好，意志堅強，勤勞能干，在黑暗的人生中追求光明和幸福生活的沛生、若蘭的美好形象。

作家塑造這兩個美好的人物形象時，總是從平凡的小事中去反映底層弱勢群體善良、勤勞的美好心靈，崇高的品格。從生活細節(jié)中去呈現(xiàn)盲人追求光明美好生活的堅強意志。沛生雙目失明后，也經(jīng)歷了萬念俱灰，甚至輕生的過程，但由于父老鄉(xiāng)親的關懷，向往美好生活的品性就在磨難中一步步生長起來，他們堅強、不屈不撓，便有了“日子黑暗，生活不能黑暗；日子焦心，生活不能焦心”的堅持，只要有對生活的渴望，一切都看得見，只要心里有光明，眼前也會有萬般景象，步步都是通向光明的世界。在黑暗中追求光明的生活，可以說這是所有具有美好品性的盲人的共性，但沛生又有他追求光明生活的個性特點。作品中有一個用細節(jié)構建的情節(jié)，就是沛生要在房子里裝一扇大的窗戶，不僅要大，而且還要用鋁合金材料來裝，雖然他生活很困難，靠父母親留下的房產的租金生活，甚至出賣體力，給鐵匠鋪打錘，一天收入兩元來貼補生活，也要堅持開一扇大窗戶，用鋁合金裝成，裝上綠色窗簾，使之成為桃源巷最豪華的窗戶。他打開窗戶，想象著窗外的萬般景象，那些跳廣揚舞的大媽小媳婦，打皮牌大嬸們的樂趣，還有拉二胡的大爺《春江花月夜》優(yōu)美的樂曲以及《江河水》瞎子阿炳的坎坷人生，真讓他享受著生活的萬般景象而感慨不已。甚至小城一道特別的風景，每當黃昏時飛到小城的烏鴉，成百上千，黑壓壓一大片，何等壯觀，還成為小城人必不可少的生活內容，也曾裝點過沛生的夢鄉(xiāng)?，F(xiàn)在站在窗前，仍然從烏鴉的叫聲中，感受到他們飛翔在白楊樹上空熱鬧的景象。從他堅持開窗戶這個細節(jié)，就把一個生活在黑暗世界的人對光明的執(zhí)著追求，表現(xiàn)得很有個性特點。作品又從這個細節(jié)延伸開去，由于經(jīng)濟的繁榮，生活水平的提高，城鎮(zhèn)建設也在這個小鎮(zhèn)有了發(fā)展，時尚的桑拿、按摩店、茶室、游戲廳出現(xiàn)了，開發(fā)商又要在沛生窗前的那片空地蓋高樓了。正沉浸在收獲美好愛情甜美生活情景中的沛生，籌辦婚禮時不高興了，他認為高樓擋住了他窗前的風景和光線，便和戀人若蘭一起，不斷地找有關部門和開發(fā)商反映他的訴求，希望不要在這里建高樓大廈，無論他和若蘭的訴求有沒有結果，文章把一個盲人對光明的向往表現(xiàn)得格外感人。

天敏這部小說對生活細節(jié)的發(fā)現(xiàn)和運用上，還具有真和巧的特點。所謂真，這些細節(jié)非常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特點，所謂巧，就是用得巧妙而恰到好處。而這些都有助于塑造人物的形象，有助于表現(xiàn)人物的個性特點。小說中有兩個細節(jié)特別讓人感動，一是他摸著路一次又一次提水，把泥濘的道路和家里的地板洗得特別干凈?？梢韵胍?，一個瞎子提著水，過街穿巷，爬坡下坎，那是何等地困難！但他堅持這樣做，就把他在黑暗中追求美好生活的心靈，巧妙而真實地表現(xiàn)了出來，令人信服。還有一個細節(jié)，前些年小城市政建設差，小巷連路燈也沒有一盞。失明前，他看見夜晚黑暗中，特別是雨夜中不少人摔倒，失明后，那些摔倒的聲音不時傳入他耳中。本來一個盲人，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但他一想到鄰里父老鄉(xiāng)親對他的各種關心和關愛，就決心改變這里的環(huán)境，回報鄉(xiāng)親。甚至不懂事的小孩，在他背后喊：“瞎子，瞎子，走路拄著棍子，跌倒吃雞屎”時，總有大人出來阻止教育甚至打罵小孩，他也深受感動。他便請人拉了電線，在小巷安裝了路燈。小巷第一次有了光明，而且還是他出電費。鄉(xiāng)親們要出電費他不允許。這個細節(jié)不僅真實感人，而且非常巧妙，具有象征的內蘊。一盞路燈的細節(jié)，出自一個盲人對鄉(xiāng)親們的回報，把一個生活在黑暗世界的盲人，卻有光明溫暖的心靈，又給大家?guī)砉饷鞯拿と吮憩F(xiàn)得很有思想和意義，見證了小細節(jié)的大情懷。

夏天敏的這篇《蚊帳里的螢火蟲》，在藝術表現(xiàn)上的一個重要特點是，作品自始至終，洋溢著浪漫主義的氣息，給人光明、給人美好，給人力量，給人希望，讀了備受感動和鼓舞。沛生自雙目失明后，就一直在追求著光明，不懈地創(chuàng)造著美好的生活。作品中有一個重要情節(jié)，就是沛生聆聽捕捉蛐蛐后，又在苞谷地里捕捉螢火蟲，天黑后，他在蚊帳里，放出螢火蟲。他聽見螢火蟲在蚊帳里輕輕滑翔的聲音，聽見螢火蟲在蚊帳里飛翔、碰撞、嬉戲的聲音。雖然他眼睛里仍是一片漆黑，但蚊帳化成了一片絢麗的星空，螢火蟲在漫天飛舞，猶如一天星星閃爍，互相輝映，他看得心花怒放，仿佛進入了一個童話世界。天亮后，他打開蚊帳，開窗讓螢火蟲飛到窗外?？梢哉f這是小說中寫得最浪漫的一個情節(jié)，具有詩意般的象征意義，把在黑暗世界和追求光明美好生活的盲人的美好心靈，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也營造了這篇小說詩意境界。

這篇小說在書寫盲人沛生追求光明的一生中，對其他陪襯人物，如鄰里鄉(xiāng)親，不像有些作品以貶低來襯托崇高，而主要是寫他們與盲人之間的暖心互動，營造社會良好的人際關系與和美的環(huán)境。應該說這也是符合今天社會的實際情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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