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楊松
亭臺樓榭抄襲舊時江南
白家大院非黑非白
扼守蘇州街半天流云
屋舍內(nèi)斂飛檐翹角
用色赤黃,仿佛濃墨重彩的修辭
撐起貼地的布局
亭臺樓榭抄襲舊時江南
半池新荷落印生動
大拉翅、花盆底和旗裝搭配虛擬繁華
木槿花踩著扶搖的光線
一直開到無人光顧的角門墻
黎明兄的邀約
剝蓮蓬般剝開春天的喜悅
那時楊柳飄絮,把我們聯(lián)系在一起
近午的欲望仍有分量
寄瀾亭上清風下酒,流水佐餐
有如一場夜雨,從抽象下到具體
已趨于微醺
紛紜錦鯉忙著打撈閑情
從水面銜起輕輕跳躍的陽光
如果可以,就讓此刻的風將我舉起
一直舉過四月的頭頂
或許是這樣的: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當他偶爾伸長脖子
除了守望即將而至的
還可以用舌尖舔向古老的余味
因為虛度了一日光陰
竟如寬恕,竟有了金色的反光
大朵的藍被風吹出缺口
四月的周口店
大朵大朵的藍被風吹出缺口
向前的生活倒掀起褶皺
花朵和水流發(fā)出尖叫
仿佛要說出半知的秘密
四月的北方,除了仰望
可以深入更深更久遠
可以重新信奉火,信奉石器
以及那些曾經(jīng)的貼身肉搏
四月向陽,可陽光卻穿不透
被收納的記憶
必須經(jīng)過抽象的溯源
才能抵達黑暗的本質(zhì)與親近
才能挖出人性的煤
照亮瑣碎的遺跡
也必須經(jīng)過深刻的掩埋
才能讓祖先骨頭堅硬并不朽
最終大白于天下
四月,春天還是春天
她已經(jīng)不住漫長的蹉跎
萬物起身各自奔赴
我不知最終將會去向哪里
可是為了這條來路啊
我們淚流滿面
聚與散共演一幕大戲
那夜贈票人有滿月之心
讓我們對號入座
各自認領(lǐng)一段局部夜晚并摩擦出
短暫記憶
平展的舞臺上拉開陡峭劇情
呈現(xiàn)踮起腳的愛與生活
像極了此時你我
他們身體重復簡單律動
關(guān)乎生死,也關(guān)乎愛恨情仇
松弛或飽滿都是宿命
其實那些故事是從他死去開始的
然后留下的傳說那么多
思念那么長
一粒又一粒的音符相互碰撞
又傳給那些耳朵
像是等候了彼此很久的親人
如果身邊響起嗚咽之聲
那是一個人的斷崖
不可用耳朵打聽
黑暗澆灌萬物,并不給誰更少
聚與散共演一幕大戲
那個最后撤退的人
他無法躲避一匹特洛伊木馬
也無法躲避可怕的愛人與淪陷
清明,內(nèi)心漲起南方四月的江河
空山不空,除了草木泥土
可以填進墓穴
墓穴不空,除了肉身成灰
可以豎起一面石碑
石碑不空,除了
將短暫一生用文字簡單歌頌
還可以住進幾個兒孫
假如云不淡
就度不過萬重關(guān)山
假如風不清
炊煙就變得模糊而抽象
假如雨水不設(shè)防
就在內(nèi)心漲起南方四月的江河
假如杏花村還太遠
就讓我辨出北方桃花的民間古音
讀懂一樹梨花的留白
認清樹下被承接的命運
或以流水的姿勢暫時撫摸遠方
想想母親真是勇敢
她生下了我并把我養(yǎng)大
如今又為我探路天堂
我為此學會仰望
為此愛上整個星漢燦爛
也為此懷中的宇宙方寸大亂
但你還是你
有我一喊就心疼的名字
多年,有一種風吹著我
為了抵抗這樣的吹拂
我試圖勻速衰老
試圖把下半輩子都摁在胸膛
因為迷戀和眩暈
緊緊拽住大地的手心
再沒有什么能讓我感到恐懼
把春天默默再回想一遍
假如不能柔軟
就在身體里植入鋼鐵
假如沒有更多溫暖
就讓河水結(jié)成冰,云朵凝成雪
假如一個人的孤獨是黑暗的
就讓別人的燈火照亮
假如向北的身體變得荒蕪
就讓明月嵌入
在這樣一個實屬完美的日子,要相信
好消息只是被風吹過家鄉(xiāng)
你也被風吹出家鄉(xiāng)
身邊的逝者篤定在增多
但活著的人,會在暮色中變得安詳
被時間洞穿的身體已經(jīng)很漏了
再多的雨水也不會溢出
多像我們漸漸沉默
摁住了世間敘述的宏大部分
多年來我已不再感到快樂或痛苦
我是我的一個圓
在自己虛無的半徑里
耗盡這已逝的半生,和將逝的另半生
除了這轉(zhuǎn)瞬即逝的美妙時光
我唯一能做的
是抱緊我不斷沉落的骨頭和記憶
以及在光明曾經(jīng)照耀的地方
把春天默默再回想一遍
靈山的指針指向正北
四月,給故鄉(xiāng)發(fā)一份郵件
把拋荒已久的詞收回
此時南方,到處返青蔥蘢心事
櫧溪河一夜坐孕
默默修改兩岸,她傾其一生
只為把懷中的河水都送走
但不拒絕溯流而歸的人
四月,小別的南方城市
延伸出鄉(xiāng)野格調(diào)
在被放緩的向上生長中
靈山的指針指向正北
那個被他目送又迎回的人
忙著和他的每一塊石頭相互辨認
與他的每一片野花相見恨晚并互掏心事
四月,黃昏的詩句潮濕,用情飽滿
抒寫在微微傾斜的大地
云朵壓低群山
吃重的事物慢慢滑落
夜晚是星星標注的收藏夾
窗臺下的綻放,被燈火寫意烘托
蛙聲占領(lǐng)了夜晚歌頌的高聲部
有人把一天的生活濃縮到舌尖
將所有的理想平鋪直敘
四月,陽光趨于熱烈,澆灌萬物
生與死共享一個節(jié)氣
更多人踮起腳仰望春天
而我,把我的這小半余生
暫時地彈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