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玉璧是我國古代諸多玉器類別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自新石器時代出現(xiàn)以來,便貫穿于我國整個歷史時期。漢代是我國玉器發(fā)展的高峰時期,玉璧在其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它的制作在承襲先秦之風的同時,造型、紋飾更為多樣,功用也發(fā)生了變化。此外,由于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及受漢代讖緯神秘學說、道家神仙方術(shù)思想的影響,玉璧被賦予了新的文化內(nèi)涵。文章根據(jù)已有的研究成果及文獻實物資料,就漢代玉璧進行研究和探討。
關(guān)鍵詞:漢代;玉璧;定義;功用;紋飾
一、玉璧的定義
玉璧作為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非常重要的玉禮器之一,它的使用在我國歷史悠久。早在新石器時代,距今6000多年前的良渚文化遺存中就發(fā)現(xiàn)有大量制作精美的玉璧,其后歷代沿用??梢哉f,玉璧在我國玉器發(fā)展史上占據(jù)有重要的地位,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見證了我國古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演變。
何為璧?《說文解字》曰:“璧,瑞玉,圜也。”[1]《爾雅·釋器》曰:“肉倍好謂之璧,好倍肉謂之瑗,肉好若一謂之環(huán)?!盵2]這里的“肉”,即玉璧的寬邊;“好”,即玉璧中心的孔。對于《爾雅·釋器》中涉及玉璧的這一闡述,那志良先生認為,“肉倍好謂之璧,可以解作邊的尺寸,大約是孔徑的一倍時,便是璧”,這只是一個標準尺度,“不可能與《爾雅》所說的完全一致”[3]。夏鼐先生亦認為,《爾雅》中關(guān)于璧、瑗、環(huán)的區(qū)別是“漢初經(jīng)學家故弄玄虛”,而“環(huán)和瑗,實際上也是璧”[4]。另外,盧兆蔭《略論漢代的玉璧》一文中根據(jù)出土的眾多實物考察發(fā)現(xiàn),“璧的邊寬和孔徑的比例沒有什么規(guī)律,絕大多數(shù)和《爾雅》所說的三種比例不相符合。”[5]本文支持上述觀點,可見玉璧即扁平圓形有孔之器。
二、漢代玉璧的功用
西漢前期,因飽受戰(zhàn)亂之苦,經(jīng)濟凋敝,為恢復經(jīng)濟、穩(wěn)固政治,封建統(tǒng)治者在政治上以“黃老思想”為指導,行黃老刑名之學,“無為而治”,實行與民休養(yǎng)的政策,至西漢中期社會經(jīng)濟得到極大恢復,中央集權(quán)得以加強;在學術(shù)思想上,自漢高祖時就承認儒家學說的正統(tǒng)地位,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更是確立了儒學的統(tǒng)治地位。儒家的用玉思想使得漢代玉文化在繼承先秦以來的基礎(chǔ)上得以進一步發(fā)展,玉璧作為漢代玉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不例外。
從漢代玉璧的實際情況來看,其功用概括起來,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祭祀
漢代多祭祀,天子制定了許多祭祀大河名山大川以及宗廟的制度,皇室貴族在諸多祭祀活動中廣泛使用玉璧,且多與玉圭配合使用。先秦時“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祭地”,漢代承襲先秦時期的這一習俗?!妒酚洝ば⑽浔炯o》有漢武帝祭祀天神“泰一”的記載:“郊見泰一云陽,有司奉瑄玉、嘉牲、薦鄉(xiāng)食?!边@里的“瑄玉”,南朝裴骃《集解》引三國孟康曰:“璧大六寸謂之瑄”;唐代司馬貞《索隱》中說:“音宣,璧大六寸也”,即尺寸大于六寸的玉璧。《后漢書·項帝紀》亦記載漢明帝“親執(zhí)圭、璧,恭祀天地”。除用玉璧祭祀天地外,漢代還將玉璧用于祭祀黃河、漢水等山河大川及諸祠,漢武帝時,曾投白馬于黃河決口處,以玉璧祭祀河神[6]。漢代將玉璧用于祭祀,在考古工作中也多有發(fā)現(xiàn)。如陜西華陰縣黃埔峪集靈宮遺址出土諸多的玉圭和玉璧,集靈宮為漢武帝祭祀華山之地,《漢書·地理志》載:“集靈宮,武帝起,莽曰華壇也?!奔`宮遺址出土諸玉璧,可見漢武帝時已用玉璧祭祀華山。此外,在甘肅禮縣鸞亭山漢代祭祀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用于祭祀的玉璧(1件鳳鳥蒲紋玉璧和1件青玉大圭共存);漢昭帝平陵與上官皇后陵之間也發(fā)現(xiàn)有璧圭組合等。
(二)朝聘、進獻或贈送
漢代將玉璧用于朝聘,在文獻中多有記載。如漢武帝時“束帛加璧迎公申”[7];《后漢書·皇后紀》記載漢桓帝納聘梁皇后時,“聘黃金二萬斤,納采雁璧乘馬束帛。”另外,《后漢書·禮儀志》云:“每歲首正月,為大朝受賀……及贄,公、侯璧”,說的是漢時每年正月朔旦朝賀,百官接執(zhí)玉璧,而他們所執(zhí)玉璧亦由少府統(tǒng)一配發(fā),這一點在《后漢書·朱暉傳》中也有所記載:“正月朔旦,蒼當入賀。故事,少府給璧?!睗h代玉璧除用于朝聘外,也作為當時的珍貴物品用于進獻及贈送,南越王趙盾在進獻給漢文帝的物品名錄中,首項即是“白璧一雙”;《漢書·項羽傳》載,劉邦赴鴻門宴于項羽所備禮物,亦是“白璧一雙”。
(三)佩戴
古人有佩戴玉器之風,因其被認為是君子風范之體現(xiàn),正所謂“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在漢代,玉璧常作為一種玉佩,單獨或與其他玉器組合使用,這一點在已知的考古發(fā)掘當中多有發(fā)現(xiàn),如廣州西漢南越王墓[8]、南昌東郊西漢墓[9]以及安徽渦陽稽山漢代崖墓[10],不僅出土了玉璧,而且均出土了相似的玉人佩及其他玉佩飾。從當時的出土位置來看,這些玉璧與玉人佩及其他玉佩飾,如玉璜等用絲絳串聯(lián)在一起,形成玉組佩,系于腰間或佩戴在其他部位。
(四)斂葬
先秦時期“靈魂不死”的觀念已經(jīng)形成,古人認為人是由肉體和靈魂兩部分構(gòu)成的,人死只是“肉身”,而靈魂不死,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即升天。玉在當時被認為具有通天、與神溝通的靈性,靈魂可以借玉與神靈連通,可以確保靈魂永生不死、羽化升天。因此,先秦時期就有以玉隨葬的習俗,漢代沿用了這一習俗,并且在漢代儒家“天人感應學說”、道家神仙方術(shù)思想以及讖緯學說的推動下,受長生不老、靈魂轉(zhuǎn)世等思想的影響,認為死后靈魂可羽化升天、通達天國,這在當時整個社會階層之中盛行,加上漢代厚葬之風的影響,玉器隨葬與先秦時期相比盛而不減,玉璧隨葬亦在其列。在先秦時期,人們認為“天圓地方”,玉璧因其圓潤的外形及質(zhì)地,很容易使之與天聯(lián)系在一起,被看作是抽象的天體。在《周禮》中,將玉璧作為祭天諸多玉禮器之首。在漢代,玉璧不僅僅是被當作抽象天體的象征物來看待,而且在此基礎(chǔ)上更加具體化,用來象征日月。《漢書·律歷志》載:“宦者淳于陵渠復太初歷晦朔弦望,皆最密,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說文解字》則曰:“璧圜象天?!睗h代對于玉璧的認識由此可見一斑,因此,漢代以玉璧隨葬的做法較為多見。
就目前已知的材料來看,考古發(fā)現(xiàn)的漢代隨葬玉璧應該在500件左右,多數(shù)用來斂尸及鑲棺之用。以璧斂尸,顧名思義,即用玉璧置于墓主周身上下,乃至包裹全身。其作用和目的,一是相信玉能保護尸身不腐;二如前文所述,相信玉璧通天的靈性,可以助墓主靈魂升天成仙。用于斂葬,大多出現(xiàn)在諸侯王及高等級貴族的墓葬之中。如山東巨野紅土山西漢昌邑哀王劉髆的墓葬[11],棺內(nèi)出土28件玉璧,除1件置于棺蓋之外,其余諸件均置于墓主上下部;河北滿城中山靖王劉勝、妻子竇綰夫婦墓[12]中分別出土玉璧25件、18件,這些玉璧部分覆蓋于墓主胸部上下部,部分則鋪墊于后背上下,且呈一定的排列方式;廣州南越王墓[13]中出土的19件玉璧與玉璜、玉佩、玉觴,一起構(gòu)成了南越王復雜的斂葬形式;在陜西西安棗園南嶺漢墓[14],一件直徑達42厘米的谷紋雙身獸面紋玉璧被打碎,分別置于墓主人尸體之上(頭部19塊、腹部6塊)。
以玉璧鑲嵌墓主棺槨,在漢代諸侯王墓葬中較為常見。以玉璧鑲棺,顧名思義,即用玉璧以鑲嵌棺槨。西漢廣陵王劉胥墓[15]的內(nèi)棺頂板外面正中鑲嵌一塊谷紋玉璧,其夫人的內(nèi)棺前端中央用鎏金銅泡釘和繩帶將一塊乳釘紋玉璧固定其上;江蘇徐州北洞山楚王墓[16]出土的一件玉璧根據(jù)其內(nèi)孔邊緣留有的銅銹痕判斷,應是用銅鉚釘將玉璧直接釘于棺璧之上;陜西西安棗園漢墓[17]中出土的97塊長方形玉片,根據(jù)當時的出土情況來看,應由琢紋玉璧改制而成,也極有可能是鑲嵌在漆木棺之上的。與這幾座墓相較而言,河北滿城陵山中山王劉勝之妻綰墓用玉璧鑲棺更具有代表性,其用26塊玉璧按照一定的順序依次嵌于棺外璧。
漢代玉璧亦有鑲嵌于銅枕或木枕之上的,如竇綰墓出土的1件銅枕,枕面飾玉是用谷紋璧改制成的,枕的前后兩側(cè)飾玉是由兩塊不同形制的雙圈夔鳳蒲紋玉璧改制而成的。無論是以玉璧鑲棺還是枕,其目的與以玉璧斂葬如出一轍。
漢代玉璧在墓葬中,除以具體實物體現(xiàn)其不同的功能外,也存在以圖畫的形式體現(xiàn)其裝飾墓室、斂葬功能的情況,體現(xiàn)墓主靈魂升天的思想。這種玉璧的圖畫多以龍穿璧、聯(lián)璧、單璧或多璧等為表現(xiàn)形式,見于墓室的畫像磚、畫像石、壁畫及隨葬的帛畫、漆畫等之上,如河南永城縣芒碭山西漢梁國王室的墓葬中,主室頂部、南壁及西壁門道口以南的壁畫就繪制有以綬帶串聯(lián)的玉璧為紐帶,將以龍圖為中心的整個畫面結(jié)合在一起而形成的繁華的璧畫邊框裝飾;著名的長沙馬王堆一號墓[18]出土的帛畫,上繪有用以表現(xiàn)墓主溝通天地、靈魂升天的雙龍穿璧圖。
漢代玉璧除上述功用之外,還常用于裝飾豪華的大型宮殿。如未央宮二號建筑遺址出土的玉璧,除為皇后生前所用外,也有可能裝飾在未央宮宮門之上。另外,建章宮前殿南邊的“璧門”,《三輔黃圖·卷二漢宮》有云:“椽首薄以玉璧,因曰璧門”。
三、漢代玉璧的紋飾特征
漢代玉璧是在承襲先秦玉璧制作基礎(chǔ)上發(fā)展而來的,其繼承了先秦時期出現(xiàn)的出廓玉璧與紋飾分區(qū)玉璧,出廓且分區(qū)紋飾玉璧較為少見。目前所見出廓且紋飾不分區(qū)玉璧,大多追求整體對稱或大致對稱,紋飾多見幾何紋、鳥獸紋等紋飾。幾何紋多見蒲紋、渦紋、谷紋、絢紋、云紋、臥蠶紋等,線條優(yōu)美,琢飾對稱;鳥獸紋主要有龍紋、鳳紋、蟠螭紋等,紋飾在強調(diào)整體對稱中略有變化、靜中有動。另外,這種不分區(qū)的玉璧的“肉”,紋飾較為單一,多飾幾何紋飾,以臥蠶紋或谷紋為主。分區(qū)玉璧一般以绹紋為界,內(nèi)區(qū)飾幾何紋,主要有蒲紋、谷紋、渦紋、臥蠶紋等,外區(qū)飾龍鳳紋組合或同首異身獸,個別玉璧出現(xiàn)龍蛇紋飾組合。部分分區(qū)玉璧內(nèi)外區(qū)以鏤空雕云紋代替常見的弦紋,內(nèi)區(qū)則飾同首異身龍紋,外區(qū)飾臥蠶紋。無論是不分區(qū)還是分區(qū),玉璧上所飾龍紋風格以抽象為主,一般琢刻同首異身,身軀卷曲細長,腿尾相交,頭部向外。整體裝飾卷云紋或變形渦紋,而鳳鳥紋則身體卷曲,作回首顧盼狀,相互之間首尾或不連,或以陰刻雙短線相連,尾部飾以變形渦紋和卷云紋,生動飄逸。
漢代玉璧除以上各種雕刻紋飾外,亦有不少素面作品,這類玉璧大多整體造型規(guī)整古樸,表面不加任何雕飾,其精神內(nèi)涵更多地是通過一絲不茍的嚴謹造型,以及自然樸素的玉質(zhì)、玉色得以體現(xiàn)。
四、總結(jié)
綜上所述,玉璧作為我國玉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重要的玉禮器之一,歷經(jīng)先秦發(fā)展至漢代,其玉璧制作風格、功用在繼承先秦玉璧的同時,由于受到漢代政治思想、經(jīng)濟、文化的影響,其功用更為豐富多彩,涉及到日常生活、朝聘、裝飾等各個方面,造型、紋飾也更為多元化,體現(xiàn)著漢代儒家“貴玉”“重孝”的思想。玉璧用以斂葬象征溝通天地,輔助靈魂升仙更是漢代讖緯神秘學說及道家神仙方術(shù)的重要體現(xiàn)。多樣的造型、紋飾凸顯著漢代獨有的審美意識,從而成為我國玉器發(fā)展到漢代出現(xiàn)鼎盛局面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同時,玉璧作為一種文化載體,對于漢代歷史的研究也是大有裨益的。
參考文獻:
[1][漢]許慎.說文解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
[2]黃侃.黃侃手批白文十三經(jīng)[M].北京:中華書局,2006.
[3]那志良.玉璧[J].故宮文物月刊,1983(01).
[4]夏鼐.商代玉器的分類、定名和用途[J].考古,1983(05):455-467.
[5]盧兆蔭.略論漢代的玉璧[A].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考古學論叢[C].北京:科學出版社,1993.
[6][西漢]司馬遷.史記·河渠書[M].北京:中華書局,1959.
[7][漢]班固.漢書·武帝傳[M].長沙:岳麓出版社,1993.
[8]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廣東省博物館.西漢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
[9]陳文華.南昌東郊西漢墓[J].考古學報,1976(02):171-186+231-238.
[10]劉海超,楊玉彬.安徽渦陽稽山漢代崖墓[J].文物,2003(09):25-31.
[11]山東省菏澤地區(qū)漢墓發(fā)掘小組.巨野紅土山西漢墓[J].考古學報,1983(04):471-499+531-542.
[12]河北省博物館、文物管理處,中共定縣縣委宣傳部,定縣博物館.定縣40號漢墓出土的金縷玉衣[J].文物,1976(07):57-59+98.
[13]廣州西漢南越王墓博物館.南越王墓玉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
[14]孫福喜,楊軍凱,孫武.西安北郊棗園大型西漢墓發(fā)掘簡報[J].文物,2003(12):29-38+1.
[15]徐良玉著;揚州博物館,天長市博物館編.漢廣陵國玉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
[16]徐州博物館,南京大學歷史學系考古專業(yè)編著.徐州北洞山西漢楚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
[17]程林泉,韓國河,張翔宇等.西安東郊西漢竇氏墓(M3)發(fā)掘報告[J].文物,2004(06):4-21+1.
[18]湖南省博物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3.
作者簡介:
王永紅(1985—),男,漢族,甘肅天水人。碩士研究生,文博館員,研究方向:古代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