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

1970年冬月初九，茹岡村迎來了一場大雪。

大雪初霽，凜冽的寒風(fēng)撲面而來。除了村西的山上偶爾傳來國防施工開山炸石（俗稱打山洞）的炮聲，四野空曠而寂靜。

那天半晌，一個頭戴狗皮帽子的中年男子，踏著積雪，在村南野地里走走停停，不時地從棉襖袖子中抽出一節(jié)竹筒當(dāng)望遠鏡，朝著國防施工的方向遙望。

“狐貍尾巴露出來了，跟上他！”埋伏在村邊的大隊治保主任何望東對兩名民兵說道。

瞬間，三人兵分兩路，借著田間石堰遮蔽，緊盯住中年男子，貓著腰緩步前行。

半個月前，何望東接到群眾舉報，說村里來的小爐匠行跡可疑。

提起小爐匠，何望東曾與他打過照面。

小爐匠是秋后來的，鋪開攤子后，村人這個補鍋，那個鋦盆，他忙得應(yīng)接不暇?？粗顑憾?，生意好，他便在村人王大錘家住了下來。

小爐匠手藝精湛，做得活兒既利索又好，村人對他頗有好感。到了飯點，街邊的嬸子大娘們，總輪流給他送湯送飯。

誰料，那小爐匠與聚在街頭的鄉(xiāng)閑漢子混熟后，話就多了，與人閑扯起來，就忘了做活兒。

他凈扯那些有天無日的話。說某國的主力火炮能打出100千米，某國制造的戰(zhàn)機不用人駕駛就能飛上天……說得有鼻子有眼，唾沫星子亂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房東王大錘碰巧路過，聽到他這番話，不禁皺起眉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那天傍晚，小爐匠提著半只燒雞、一瓶酒，進了王大錘的堂屋，兩人喝到微醺時，小爐匠話里套話，竟問起打山洞的事兒。王大錘立刻警覺起來，支支吾吾搪塞了幾句，就借故說看電影，走了。

村里那晚放的電影是《智取威虎山》。坐在銀幕下的王大錘，當(dāng)年在參加淮海戰(zhàn)役的支前路上，曾協(xié)助解放軍抓過特務(wù)。他越看越覺得小爐匠像影片中的欒平，再回想其近來反常的表現(xiàn)，越發(fā)坐不住了，沒等電影放完，就抬腳進了大隊治保會。

治保會主任兼民兵連長何望東，曾在部隊擔(dān)任偵察班長，警惕性頗高。他感到此事非同小可，當(dāng)即向大隊老支書作了匯報。

為避免打草驚蛇，老支書一面要求派人盯住小爐匠，一面讓王大錘暗中監(jiān)視他，發(fā)現(xiàn)情況隨時報告。

自從接受了監(jiān)視任務(wù)，王大錘咋看小爐匠都像是特務(wù)，便經(jīng)常深夜起床，把頭貼到山墻上，側(cè)耳細聽隔壁房間是否有發(fā)報機聲。

那晚，王大錘見小爐匠拿著手電筒，進了南園那排閑房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莫非他要與同伙接頭？捉賊捉贓。王大錘顧不上向民兵報告，急匆匆地追蹤過去。哪知天黑路滑，他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不由得哎喲一聲慘叫，把正在屋檐下爬高掏麻雀的小爐匠嚇得重重摔在了地上。

時間一天天過去，小爐匠對打山洞的事兒，越發(fā)來了興趣，竟向人打探進山的路線。

這很快傳到老支書和何望東的耳朵里。他們判斷，小爐匠很可能是被派來打探國防工程的敵特分子，便及時增派人手，密切監(jiān)視其動向。

那天，小爐匠見雪后的街上無人，便匆匆朝村外走去。

得到報告的何望東，立即帶領(lǐng)民兵抄近路跟蹤過去。

小爐匠做賊似的揣著竹筒，在野地里東張西望了一陣后，竟鬼使神差般地朝前方溝邊走去。

“他要進野貓溝，盯緊了，不能讓他溜掉！”何望東果斷地提醒道。

野貓溝底，有一條蜿蜒的小路直通西山。

小爐匠下到溝里后，只見溝深谷幽，樹木森森，一陣寒風(fēng)刮來，樹上光禿禿的枝條不時發(fā)出嗚嗚的悶響。小爐匠聽得頭皮發(fā)麻，可又不甘心就這么回去。他正猶豫不決時，一只受驚的野兔嗖地從腳下躥過，嚇得他“媽呀”一聲大叫，趕緊縮緊身子抱住了頭。

跟蹤在他身后的民兵，望著他那狼狽相，不由得感到好氣又好笑。

小爐匠定定神后，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溝底那條小道，朝西山走去。

大半天后，小爐匠氣喘吁吁地爬上了與國防施工處相望的另一座山頭，躲在一塊巨石后，邊用竹筒遙望，邊在石頭上劃拉著什么。

見時機已到，何望東迅速帶民兵包抄上去。隨著一聲厲喝，幾個黑黢黢的槍口對準(zhǔn)了小爐匠。

望見這陣勢，小爐匠當(dāng)場嚇癱在地。被帶進村后，小爐匠由民兵看管起來。

因事關(guān)重大，縣公安局接報后，當(dāng)晚就派專案組進駐村里，連夜對小爐匠進行突審。同時，派專人趕赴其家鄉(xiāng)進行外調(diào)。結(jié)果審問了一天一夜，小爐匠除了說對打山洞感到好奇外，其他啥也說不清楚。

派往小爐匠家鄉(xiāng)搞外調(diào)的民警，也傳來他的基本情況。小爐匠祖上三代貧農(nóng)，至今獨身一人，平時在村里勞動，冬閑時外出做活，無犯罪前科。年輕時想當(dāng)兵，因個子矮沒當(dāng)成，不過從此迷上了軍事，喜歡搜集民間傳說，在人前賣弄，沒少落人閑話。

這樁折騰了大半個月的間諜案終于“告破”了。經(jīng)民警教育后，小爐匠被遣送回原籍。

送其出村時，老支書語重心長地拍著他的肩膀說：“有空了多干點正事，少搗鼓些幺蛾子，免得再惹麻煩！”小爐匠尷尬地笑了笑，怏怏地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