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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面的更張與新歷史圖景

2023-07-23 14:13:06曾攀
天涯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小說疫情情感

共同經(jīng)驗與精神議題

新冠疫情期間讀到印象最深的與疫情相關(guān)的小說,一篇是弋舟的《掩面時分》,另一篇是石一楓的《半張臉》。

《掩面時分》寫情感、職場,寫最尋常的生活,疫情之下的遮面之城,卻透露了人的藏匿與隱變,表面上是口罩隱藏了的半張臉,實則是歷史給出的謎面,欲望人心的四下逃匿與無處可逃。那個“去一個朋友的家”的男人似有若無,在方寸之地,卻杳無蹤跡,時間永遠沒有謎底,唯有懸置與暫時安放。小說直截了當?shù)卣f及,疫情當頭,摘掉口罩,已是“非常時期最高的禮儀”,然而“如今世界都陷入了空前的迷茫里”。其中提到一種困境的共享,這是疫情期間集體分享的經(jīng)驗與精神,也有仿佛可以“分攤掉實實在在的重荷”的某種可能。“可理解了自己之后,我才能平靜地、甚而是不帶羞愧地去容忍自己與理解世界。”如今,臉上的遮掩之物徐徐摘下,是否就真的能夠顯露“自己”并“理解世界”?時間再度開啟,他和她、人和人,再度走向開放,然其又將以何面貌示人、示己?

石一楓所凝視的“半張臉”,講的是人們往往只能看到人臉的上半部分,“臉的下半部則埋在藍色醫(yī)用外科口罩里”。小說《半張臉》不斷將男女情感之間、人性交互之中的語式,隱喻疫情時代的社會性話語,而在他們生活的“半面之城”里,更多的是錯認與誤讀,就像里面單眼皮男人所猶疑的,“如果只看半張臉的話,人與人之間的相似程度會陡然增高。你完全有可能把丑陋的認成俊俏的,把猥瑣的認成端莊的,把晦暗的認成明艷的”,更容易趨于陌生與冷漠,如其中的單眼皮男人和雙眼皮女人,從似曾相識,演變到猜忌與交惡。最后他們假裝友好,不歡而散,“他度過了舊的一天,又換上了新的半張臉,和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坐在一起,像古城的所有過客一樣內(nèi)心沉默”?!拔摇泵腿话l(fā)現(xiàn),這到底是一場游戲,有游戲便有規(guī)則,它需要遵循一定的機制和秩序。聯(lián)想到“半張臉”的生活,我們便始終被置于種種限定之中,為另一套規(guī)則所誡制,包括“半張臉”本身。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謎“面”,然而無論是謎題之新舊,還是歷史的分岔與人心的錯愕,都在所難免。直到現(xiàn)在,纏疾漸釋,俗世喧囂的喜氣再次撲面而來,應(yīng)驗了小說里的一句話:“整個世界都在經(jīng)歷蕭條,國內(nèi)也剛復蘇不久,因此僅僅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就足夠令人興奮的了。”大疫三年,全世界尤其是中國,分享著相似的體驗,這樣的集體或身體經(jīng)驗與情感記憶,構(gòu)成了新的文化及精神議題,也記錄著最具普遍性的情感轉(zhuǎn)向。

猶記多年前讀基辛格的《世界秩序》,其中提到經(jīng)濟全球化、自由化的時代,政治和宗教卻壁壘重重。而在后疫情的當下,全球化更是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技術(shù)壁壘、金融危機、自由裂變,種種既定的共同體與價值觀不斷分崩離析。幾乎形成共識的是,在百年變局之中,后全球化的時代降臨,世界勢將重建新的秩序。這讓我想起東西2022年發(fā)表的一篇短篇小說《飛來飛去》,篇幅不長,但直抵當代世界的文化要隘。主人公姚簡從美國紐約回到國內(nèi)照顧病榻上的母親,然而卻遭遇種種文化的沖撞,內(nèi)在倫理隨著文化秩序的裂解開始動搖,加之母親的意外身故,家族的詭異難解,生成由內(nèi)而外的情感分化。小說的核心是一樁懸案,病危的母親的氧氣管是誰拔的?真相莫衷一是,親人相互猜忌、構(gòu)陷,聯(lián)想姚簡在中美之間“飛來飛去”,友人對中美文化的誤讀,姚簡的心里滋生了搖擺、猶疑,揭開后全球化時代的情感、文化困局,以及新的總體性的何去何從。當然,對于姚簡這一個體而言,最難以釋懷的是母親的離世、親人的傾軋、倫理的失落。歷史拐點和時代轉(zhuǎn)彎的過程,最終落于每個人身上的,還是情感的轉(zhuǎn)向與重建。

英雄主義與雄渾詩學

這注定是一段萬難忘卻的經(jīng)驗,新冠陽性后接連幾日高燒,鼻子堵得如水泥封墻,肌肉酸痛,咳嗽難忍。隨后是相互感染,親人病倒,唯有互助互勉,相互打氣。人變得頹唐,病毒仿佛游遍全身,沖擊人的意志。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接到親人離世的訊息,最悲痛的是我的外婆去世,我?guī)е改概谴髟峦刳s,幸而見到她最后一面。我記得我落淚了,我一直是個很理性的人,遇事再倉皇,也從不掉眼淚。外婆把我從小帶到大,我看著她一點點老去,直到她離開我們,每每想起還是傷懷不已。病去如抽絲,病毒沖擊著我的身體;逝去的親人,又一度抽空了我的魂靈。我不知道從此以后,我們將以什么樣的面貌重新啟程,身體是否脫胎換骨不得而知,情感的不斷頹圮卻已成事實,我們是否重新面臨意志的重塑與情感的重置,不得而知。

后疫情時代當然意味著一種新的時間的開始,這樣的歷史意識的獲取,來源于身體與情感的重整、重生。從規(guī)制靜默之中,及至最后從疾患之中釋解,重要的是,疫情并不是如雨過天晴般過去了,而是更多地澆灌到我們的情感結(jié)構(gòu)之中,擺脫不掉,也遺忘不了,于是乎構(gòu)成了我們身體和靈魂的一部分?!瓣柨怠敝蠛荛L一段時間,我在精神上還是顯得萎靡不振,但是出于種種原因,我始終堅持閱讀,當然主要是讀各式各樣的小說,一方面是職業(yè)習慣,另一方面則是那些虛構(gòu)卻又無限指向現(xiàn)實的文本極大地吸引著我。我于衰頹之中,進入那些主體、故事及文本時,開始深切地意識到,我們當下需要一種雄渾、壯偉的藝術(shù),借以激振心理之頹靡,于靜水或死水之中再掀波瀾,亦即呼喚有力量的文學,不單撥亂反正,還期待破解情感的困局。

葉舟的皇皇百萬言的長篇小說《涼州十八拍》,以西北涼州映射近現(xiàn)代中國的風云詭譎,雄奇悲壯的涼州兒女,逆歷史之濁流而動,捍衛(wèi)理想,重鑄意志。其中的下卷第十四拍,胡笳八十四節(jié),顧山農(nóng)試圖破除國族之迷信,趨向世界之文明,“國人之迷信,迷信之危害,究其實,總歸與世界大勢不符,也跟天下之文明相悖,乃是極大的糟粕,乃是無用的異端邪說罷了”。無論是世界大勢,還是天下文明,在中國的大轉(zhuǎn)向中,都需要大氣魄與大無畏去捍衛(wèi)。“我就是想保涼州,保河西一線的路途暢通,也是為了保天下貿(mào)易”,但當身邊的沈光宅問起這樣的話,誰來保顧山農(nóng)他自己時,顧山農(nóng)沉默了,或無法回答,也許他根本不需要誰來保。我在想,彼時的顧山農(nóng),頗有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孤膽英雄之感。天賦異稟的顧山農(nóng)足智多謀,一出“借刀殺人”做掉了擋在眼前的攔路虎;他情義兼在,不僅如《趙氏孤兒》中的程嬰保護并培育驚白,使其成功脫險并成為一方首要代表,而且?guī)椭俗咄稛o路的沈閣蘭留在朱家嘴子;等等?!稕鲋菔伺摹窂奈渫堑拿耖g抗災說起,“在塵土漠漠的蘇武山上,六郡老搖身一變,結(jié)成了一捆千年的干柴,一根堅忍的主心骨,釘在了涼州人的心坎上,局勢一下穩(wěn)靜了許多”,悲涼中的悲壯滲透于紙間,進而講到建功立業(yè),奔赴革命,再造涼州、中國?!叭耸驴犊?,烈士武臣,多出涼州……崇節(jié)儉,敦禮讓,質(zhì)而不野,尚武興文”,雄壯威武的涼州兒女、中華兒女,西北望,震懾神州。清末和民國年間,正值近代中國歷史大變革,斷不是鶯鶯燕燕的蜜語柔情可左右的,如欲掌控時代之舵,最起碼不于昏暗之際遇沉淪倒退,意圖重造一番功業(yè),沒有堅忍的心志、雄壯的情思,萬難達成。

革命兒女的壯志凌云,以及溫情子民的悲憫情懷,還令我聯(lián)想到阿瑩的長篇小說《長安》。小說寫新中國的軍工人,他們造槍改炮,敢教日月?lián)Q新天,豪邁多情,不遑多讓,盡管遭受誤解甚至殞命,但是他們或壯烈或?qū)捜?,都不曾失落本心。與宏放與豪宕之事業(yè)相趨近的,是一個個頂天立地的人。這樣的文學作品不僅出自北方,陳繼明的長篇小說《平安批》,寫潮汕人下南洋,鄭夢梅等人歷經(jīng)近一個世紀的命運波折,堅忍而雄強,始終不忘民族大義和精神大德。在重整河山的當頭,每一種文藝作品的出現(xiàn)都有著自身的歷史語境,而意義的浮露則可反映當代中國的文化悸動,比如2023年春節(jié)檔電影《滿江紅》,雖然外在形式上未能真正與其精神內(nèi)核相匹配,但如其還能動人心魄,興許就在于岳飛的壯懷激烈。《滿江紅》移植于當下的時態(tài),或許是疫情過后,太需要這樣的“待從頭、收拾舊山河”。

實踐美學與理想再造

疫情之后我讀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付秀瑩的《野望》,小說繪制出了中國北方鄉(xiāng)土的全景圖,然而這樣的書寫早已不同于既往的鄉(xiāng)村敘事。小說通過一個個節(jié)氣推衍下去,秋去春來,山鄉(xiāng)巨變,景象已多有不同,參與其中的,是新的歷史語境下的實踐之功和發(fā)展意志。當下的時節(jié)也正是嚴冬漸遠、曠野春望。疾病散去,怠惰仍存,對我而言,除去雄健的認同,便是實踐之事功。相對崇尚那種實踐的美學,我也曾斷言過當代文學“向外轉(zhuǎn)”的趨向。原因是現(xiàn)在的文學,真正寫在中國大地上的不多,倒不是說形式、修辭的技藝已經(jīng)過時,而是僅僅如此還不夠,以語言、形式的變化為旨歸的文學實驗已經(jīng)成為小說的潛流和質(zhì)地,但當下判斷好小說的標準,又或者說在“小說革命”呼聲日隆的今日,新的異質(zhì)性以及新現(xiàn)實主義的嘗試已是當務(wù)之急。這就提示了小說寫作的另一種難度,“新鄉(xiāng)土敘事”或可成為某種鏡像,當代鄉(xiāng)土文學寫作者在經(jīng)驗的多重性中,直接或間接蹈入新的鄉(xiāng)土現(xiàn)場,以一種實踐的和行動的美學,表達當下的“山鄉(xiāng)巨變”。喬葉的《寶水》、關(guān)仁山的《白洋淀上》、海勒根那的《請喝一碗哈圖布其的酒》、范穩(wěn)的《太陽轉(zhuǎn)身》、李約熱的《李作家和他的鄉(xiāng)村朋友》等等,如是這般擯除凌空蹈虛、探詢足履實地的言說姿態(tài),對于扭轉(zhuǎn)后疫情當下的情感僵局,想必多有裨益。

在馮驥才的長篇小說《藝術(shù)家們》中,楚云天的寄身現(xiàn)實又超然世外的氣度自然不可復刻,但我更在意那個超拔高潔的畫家高宇奇,他最后隕身于雪山之巔如一道閃電,掠過夜空之昏暗渾濁,將四處分岔的藝術(shù)紛爭、美學抉擇,引向了壯偉與雄闊。盡管他的身上充滿悲壯色彩,但無疑更接近于藝術(shù)真正的曲徑與大道。林森的中篇小說《海里岸上》,代表著海洋寫作的澎湃和壯闊,也為當代文學勾勒了不可或缺的版圖。遲暮的老船長老驥伏櫪,壯心不已,他與大海搏斗半生。以前的英雄多存于史詩與戰(zhàn)爭之中,但沉浮在洶涌的海上,成為他們夜以繼日的生活。卸甲歸田的尋常生命,依舊不忘激越的念力,是以重建人類情感的勇毅。

話說回來,歷史當然不是人人得以于焉浩蕩澎湃,但卻可以選擇自己的看法和活法。黃詠梅在《曇花現(xiàn)》里提到,“比起父親那些‘小園香徑獨徘徊的詩詞,我更愛聽母親講她們演樣板戲的故事,臺前和幕后,戲里和戲外”。小說中,命途多舛的林姨媽疾病纏身,因而,在她的家里,放置著不少野草曬干后變成的“看門藥”,“它們分別負責一些常見的病癥:鳳尾王負責小腹墜脹、車前草負責小便不暢、蒲公英負責白帶異常、雞骨草負責口苦口臭……”對她而言,自己已經(jīng)久病成醫(yī)。每一個歷史轉(zhuǎn)折的時間節(jié)點,個體都將面臨情感的拐點,在艱困時節(jié),林姨媽、母親、徐姨媽她們歷盡險隘,對那種“窮及無望”的生活“感到徹骨的害怕”,“她們對‘新生活滿懷激情和希望,堅強的意志在‘新生活的召喚下變得風吹草動,即使用愛情這種美好的東西也難以固定”。于是她們唯有鼓起最大的勇氣,在昏昧的日夜勇毅直前,盡管這早已超出自身所能掌控的徑向。值得注意的是,在《曇花現(xiàn)》里追溯母親與幾位姨媽的情感史和生命史時,背景是寸步難移、只能通過視頻遙對的疫情時期,而“我”正是通過衛(wèi)健委的健康碼,找到了林姨媽念茲在茲的前男友鐘俊人。小說最后,她一輩子求之不得的他,眼神空洞無物,生命中亦是充溢著無奈與無力。但彼時疫情,通過視頻所見和親身經(jīng)歷,也許會相差甚遠吧,如果“我”能親臨其境,俯身凝望鐘俊人的眼眸,也許一切又會不同。因為疫情的阻隔,觀看和體驗的方式,形成了新的現(xiàn)實鏡像,主體情感的偏差也不可避免。歷史的差池也好,情感的離向也罷,我們最終還是要像林姨媽不斷回到《紅燈記》和《紅色娘子軍》中,回到亦幻亦真、亦虛亦實的經(jīng)驗主體中,召喚那個理想化的、浪漫化的自我,以對抗如曇花般驚艷卻短暫的時刻,以及盛放與凋零并存的命途。

個體的英雄主義和精神獻祭,在陶麗群的中篇小說《凈臉》里,也尤為突出。莫老太以一己之力,為死者“凈臉”,對抗死亡和消逝。小說以詩化的語言觸及了一種靈魂的詩學,關(guān)乎生與死,仿佛有所依,又不斷超離,將語言的調(diào)性向上提,從地方性的寫作中,見證靈魂的洞明。邊境村落糯彎村是一個以種植八角為生的寨子,和越南北部山水相連,這里矗立著闊大的深山老林,遍布古木奇樹和體形龐大的野獸。故事的高潮來自最后驚心動魄的一幕,一切都“準備好了”,莫老太脫去死者的衣物。除了頭部,這已是一具破損不堪的軀體,整片腹部被邊境山野的野豬的獠牙頂?shù)靡凰浚耙恍┠c子暴露在皮開肉綻的肚皮上,這是致命所在,暗紅色的血已經(jīng)凝固了。幾個年輕人看著親人破損的身體,沉默不語。給亡者凈臉,這是亡者的肉身和靈魂得到徹底潔凈的禮儀,沒有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喧嘩”。莫老太平日里素雅、安寧,甚至是頗求體面之人,在對尸體的縫補、清潔,以及對亡靈的超度中,莫老太更顯平靜,對肉身和魂靈飽含敬意。不僅如此,《凈臉》中的愛情與鄉(xiāng)情、肉身與靈魂,裹挾著那些難以啟齒又無法自拔的恨與悔、罪與罰,生命的悲歌,人世的禮贊,始終漫溢著悲情和憐憫,一個個靈魂在鄉(xiāng)間游蕩,悉數(shù)出現(xiàn)在莫老太的夢境和現(xiàn)實中,“這一生的疼痛不會輕易消散了,它沒有得到應(yīng)得的懺悔,但必須接受,因為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她默默地想,帶著疲憊穿過清晨”。因為疼痛與歡欣確乎就是生活永不凋落的部分,意味著人本身的意義,又或者說,那就是靈魂的以及生命的詩學,甚至乎其中的幽靈敘事,寫出了生與死之間界線的彌合,也透露出一代人的彷徨和獻祭。莫老太以一個人的痛徹超越死亡的可怖,尋向生命的磅礴和深邃。

劉亮程的長篇小說《本巴》則演繹出另一幅英雄的壯景,這是對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的一種續(xù)寫和再創(chuàng),是一個返璞歸真的文本,在“搬家家”“捉迷藏”“做夢夢”等游戲式的場景和情節(jié)中,所有人都曾一度靜止于25歲,元童話、史詩、小說的形式架構(gòu)開始形成,并傳遞出一種未嘗或已的新理想主義。最后,無論是戰(zhàn)無不勝的江格爾,還是無惡不作的莽古斯,都是史詩說唱者齊的創(chuàng)造。他們都因為講述而不斷復活,這不僅是江格爾同時也是文學自身的英雄主義式的歸屬或歸宿。

在東西的《回響》里,文學的力量亦是幽深而強韌。從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看,小說的奇數(shù)章是警察冉咚咚偵破殺人案件的現(xiàn)實書寫,偶數(shù)章則是丈夫慕達夫與冉咚咚婚姻中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和心理。故事敘述的是一個特別的家庭,偵查破案的人民警察與作為文學教授的丈夫之間的溝通或隔閡,卻指向的是每一個家庭以及每一個人。從一種特殊性能夠升華到普遍性與總體性的意義,我想這是文學的價值所在。男主人公慕達夫是一個文學教授,傾慕和崇敬郁達夫,面對情感分裂、婚姻危機以及心理創(chuàng)痛,文學所塑造與映射的自我,使慕達夫得以不斷審視、反思和重建面臨坍塌的內(nèi)部,挽回、堅守并試圖拯救與妻子的愛情。在我看來,文學足夠?qū)拸V、包容,充滿共情和想象,我們能夠借此建造生活、重塑理想,并且以之觀照蕓蕓眾生和大千世界,創(chuàng)造情感的與靈魂的“回響”。

生活傳奇和歷史情動

談到文學本身及個體情感,至今猶憶遲子建的《白釉黑花罐與碑橋》,沉雄,浩大,處處寫歷史,又往往對焦現(xiàn)實,從歷史的幽暗處,從不為人知的民間,打撈屈辱中守護的偉力,于時間的洪荒中樹立情感的界碑,重建中國的精神傳統(tǒng)?!拔摇笔且粋€人文學者,面對歷史變遷與人世變故,代表著知識分子的態(tài)度,其中所面對的,不僅是專攻之術(shù)業(yè)的古物鑒定與傳統(tǒng)承繼問題,而且還面臨現(xiàn)實之種種可頌贊之人事與可鞭撻之怪現(xiàn)象,這樣的主體兼具溫情與理性。小說盡管探幽歷史與古物,但寫的是疫情里的現(xiàn)實,當下世態(tài)不好,但窯工、舒氏等的宅心仁厚與矢志不移,又指示著現(xiàn)實的另一種情感。“我”以今透古,又以古鑒之,歷史與現(xiàn)今的雙重視閾始終貫穿小說。無論是宋徽宗、宋欽宗,還是金熙宗、完顏亮,歷史沉浮、翻轉(zhuǎn)、浩茫,投射到每個人的身上,都是偶然中的必然。靖康之恥,宋徽宗、宋欽宗帶來那些“身懷絕技的匠人,就是帶來了血脈”,傳人們則將白釉黑花罐代代相傳。宋徽宗死在五國城后,巴蘭河邊的西山上的青石碑,“歲歲年年佇立著。從舒氏這代開始,家族一代又一代的人,無論游獵到哪兒,不忘護衛(wèi)這塊碑”。小說述及舒氏,騎馬、狩獵、打魚,“獨自穿行在山河間毫無懼色”,這樣的“如男人般英武的王朝,那股凜然決絕之氣,豈是沉迷于花前畫坊的他所能抵御的,蒙受靖康之恥,似也是必然的”。從眼前之人引向歷史喟嘆,英武有力成為南宋衰敗的鏡照,時間似總映襯出某種辯證,統(tǒng)一與分裂、封閉與開放、雄偉與陰柔、常穩(wěn)與變迭、宏闊與幽微,情感的轉(zhuǎn)向也大抵如此。小說最后,“我”攜帶著如入桃花源般難以辨別“有”和“無”的記憶與認知,第四次來到依蘭,最想看的是宋徽宗留下的碑橋,歷史之思將縱深處的沉積之物打撈上來,對照并直視當下的人心與現(xiàn)實。其間的渾厚與延續(xù),證見情感的守持力在時間的鎖鏈中愈加堅忍博大。

相比遲子建的“?!?,潘向黎的《蘭亭惠》則偏向于“變”。兒子的變心在前,老夫婦設(shè)局與前準兒媳訴話家常、表白心跡,到頭來卻轉(zhuǎn)變成冷冰冰的“危機公關(guān)”,人性之幽深有時竟不可測度。在這里我想說的是,并不是疫情使得人際隔絕,而常常乃是人心和人性使然,疫情只不過是另一重顯影的鏡像。從這個意義來看,“后疫情”也許是個偽命題,又或者其常常成為某種出口或借口,用以遮蔽當下的困境,但情感的困囿與精神的開放本身,卻始終是不可回避的命題。

借此談了很多文本,基本貫穿疫情期間我的所思所想,在我的閱讀史占據(jù)著特殊的位置,而且不斷融入情感的血脈,或穩(wěn)固、或轉(zhuǎn)圜、或懸置、或回撤,那些能夠引起深切反響的人物的精神意志,對照著我的“心”動與“情”動。這是我在疫情期間和后疫情中的個人檔案,也由于其中的共鳴或排異而不斷搖動我的精神之塔,從而在固有的情感結(jié)構(gòu)中打開新的缺口,這也許是我或我們朝向未知和未來的契機。

2022年底,在新冠陽性的那段時間,應(yīng)“文藝批評”公眾號年度書單推選之邀,我推薦了三本書:艾偉的《鏡中》、凡一平的《四季書》、朱山坡的《薩赫勒荒原》。他們打動我的地方,在于生命隱喻之雄渾,以及情感沉思之深厚?!剁R中》寫破裂與彌合、《四季書》寫循環(huán)與再生、《薩赫勒荒原》寫冒險與革新,它們衍化成一種情感回路的流動或流變。在這期間,我始終在想,疫情三年,我們在情感上缺失了什么?現(xiàn)實的喪失業(yè)已無法挽回,但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我們?nèi)浹a或令其重新生長。彼時的封閉一度成為常態(tài),如何重啟,如何新創(chuàng)?即便是“陽康”之后,身體與心理的創(chuàng)傷也許還將持續(xù),退避、畏縮,回撤而不進擊,保守而非進取,延宕不復迅猛,我們的生命一如三年來一般充滿危機與防范,各自保持著所謂的“安全距離”。重建一種新的浪漫主義、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似乎已經(jīng)迫在眉睫,只不過一切都還是如此審慎,也許一種新保守主義還將蔓延。

但這并非壞事,看清并接納這一切之后,重返龍蛇混雜的現(xiàn)實,思慮情感的流向,爾后再去尋向前路,興許才真正有效、有益。李司平的中篇小說《流淌火》寫消防員和消防隊的生活,展現(xiàn)特定群體消防員的情感和心理,語言充滿野性,生死悲歡四下蔓延:“我如遭雷劈,僵在當場,我知道海成廢掉的那根指頭意味著什么,那就是一根棺材釘,不僅帶走了海成,還帶走了我,它將永遠深深地釘在我的心口。我的身子瞬間變得松散,再也無法有效站立?!逼渲?,“我”如何超越生理的與心理的障礙,代表著每個人在每一個重要時刻的情感轉(zhuǎn)換。而克服尿床這一與生俱來的缺陷,又隱喻著一個人——男性及其自我確證——的膽識和意義。消防員的生活常有犧牲,但是小說并沒有大而化之,而是以勇毅的姿態(tài),直面消防員靈魂深處的境況,引導主體超克自我,獲致新生。失去生命的海成、隊長馬森凱的妻兒、視死如歸的寶來等人,傷痛與死亡對他們而言,既是創(chuàng)傷,也是勛章。而“我”最后在死亡的威脅里超越恐懼,但是馬隊長卻在火情的危難之際,把氧氣罩給了我,他的逝去使我備受煎熬。小說甚至面對犧牲都不煽情,寫出了粗糲的生活以及充滿余數(shù)和例外的狀態(tài),在大悲痛和大創(chuàng)傷中重整失落的情感。

說到最后,事實上使我困惑同時又令我深感興趣的是,世界與歷史的整體“情動”指示著其中的系統(tǒng)性動向。情感的靜水流深與激化突變,一方面是時間延續(xù)中的潛流,相對穩(wěn)定和固化,并且依循必要的倫理邏輯和價值理路,完成屬于自身脈絡(luò)的流動;另一方面則是突轉(zhuǎn)與變革,那些忽然而至的驟變,關(guān)乎著轉(zhuǎn)向或轉(zhuǎn)折的內(nèi)外蘊蓄。更多時候是兼而有之,又或者說復雜糾葛,在情感巖層的深處,在不同的現(xiàn)實肌理中游走、藏匿,這個過程是否存在著某種情感的整體可控和自覺調(diào)節(jié),又或其高度自治,難以把握。我更傾向于認為,一般而言,現(xiàn)代主體的理性化過程,包孕著合理與可控的情感,在一種基于總體結(jié)構(gòu)穩(wěn)定中處置局部或細微失衡,不僅對于個體,對于歷史亦然。因此我們能夠做的是,不輕易放過或丟棄情感的任何一個部分,即便其再隱微、再幽暗,同時調(diào)準宏大與整體的動向。在情感的轉(zhuǎn)向和倫理的重鑄中,這樣做尤為重要。

結(jié)語

疫情消歇,但人類顯然無法從頭再來,也難以完全從中走出去,于是確乎只能另辟他途。正當我們猶疑徘徊之際,人工智能卻由于ChatGPT的進階,邁向了新紀元。如果將ChatGPT帶來的革命訴諸文學,風格無疑能夠模仿,內(nèi)容難免可以復刻,人工智能的創(chuàng)造力也不見得比人類差。我倒是認為,情感的幽邃曲折、豐富矛盾,清澈純粹或者說虛與委蛇,以及曖昧不明的糾葛纏繞,才是最難以把捉的吧。因而,新冠之后,談情感的變動邏輯與轉(zhuǎn)向路徑,談人與人工智能的互動、博弈及相互參照,意味著人在當代歷史獲致了新的尺度,雖然技術(shù)革命不可規(guī)避,雖然現(xiàn)代以來人的主體異變或異化常常令人悲從中來,但新的歷史參數(shù)的出現(xiàn),畢竟蘊藏著可能性的界域。

回到開頭提到的《掩面時分》,里面隱現(xiàn)著一個神秘莫測的男性:“他就是一個謎面的制造者,給一個又一個他經(jīng)過的女人,留下了不可追問的去向?!比嗣娌恢翁幦?,疫情的一頁似已撕下,情感的轉(zhuǎn)向尚未明晰,雄渾的文學或可重整旗鼓,美學的映射、理想的再造亦能鼓蕩人心,又或許,疫情僅僅是一個幌子,是人性本身移步換形的鏡像。但不可否認的是,許多時間已經(jīng)過去,更多的時間仍未展開,新冠疫情自然是一種歷史的中間態(tài),舊的收束意味著人的意義與當代性情感的另起爐灶。在這個過程中,太多的未來需要重新定義,新的精神跋涉又將重臨開端。世界格局走向何方仍是未知,謎面的更張似也始終持續(xù),無論是德勒茲的異質(zhì)性“塊莖”,還是海德格爾意義的偉大“開端”,都指向著歷史與主體的內(nèi)部秩序的重整、開新,以及多元化的情感裝置正在生成,循此重塑可能性的生活,重建總體性想象,終而實踐歷史圖景的新的創(chuàng)制。

曾攀,評論家,現(xiàn)居南寧。主要著作有《跨文化視野下的晚清小說敘事——以上海及晚近中國現(xiàn)代性的展開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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