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宏（彝族）

立冬過后，天寒地凍。家鄉(xiāng)的山野里，當凜冽的寒風刮走了一片片樹葉后，老屋前落盡樹葉的兩棵柿子樹枝頭就露出了一個個黃燦燦、像燈籠似的柿子，在冬日暖陽的照射下晶瑩剔透、十分惹人喜愛。

我從小最愛吃柿子，而且常吃不膩。如今，每當吃著甜甜的、糯糯的柿子時，往事就會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記得我們還是小孩的時候，物質匱乏、缺衣少糧，柿子就是我們小孩最好的零食。那時，村子里柿子樹不多，只有那么兩三家人有，但每到采摘的季節(jié)，鄉(xiāng)鄰都會大方地送給我們一些柿子。熟透了的我們姐弟三人分著吃，還沒有熟透的奶奶就把它捂在米糠里，每天放學回來我們都要去翻弄一番，每一個都輪流著輕輕捏一遍，看看柿子熟透了沒有，盼望著能早日吃上甜甜的柿子。

記得在一個端午節(jié)后的陰雨天，父親冒著雨披上蓑衣扛起鋤頭，從房后山梁上移來了幾棵野柿子樹，栽在老屋前，說等到來年開春就嫁接幾棵柿子樹，讓我們姐弟三個吃個夠。春節(jié)過后，陣陣春雷響起，野柿子樹的小芽像一個個害羞的小姑娘含苞待放，父親說嫁接柿子的節(jié)令到了，他要教我嫁接柿子樹。首先是選枝，由于鄰居楊大爺家的柿子又大又甜、品種好，父親就決定選擇他家的枝條來嫁接。我們取來了幾枝生長健壯、芽體飽滿的枝條，再將砧木用剪刀剪斷，用砍刀將砧木縱劈3厘米左右深，然后將插穗下端削成內薄外厚的楔形，接著將它插入砧木劈縫中，使砧木和插穗的形成面充分吻合，再用塑料薄膜綁緊就完成了。每一步程序父親都用心指導，并反復強調嫁接要選擇晴天，不宜在陰雨天、風天或早晨露水未干時嫁接等注意事項，我也不敢馬虎，每一步程序都一絲不茍地按照他教的方法去操作。

這是我第一次嫁接柿子，是否會成活我也沒有把握，所以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只當一次練習而已?？墒菦]過多久，當我再次路過柿子樹前時，讓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我嫁接的兩棵柿子樹居然發(fā)芽了，心里美滋滋的，讓我第一次品嘗到了成功的喜悅。由于是我嫁接成活的原因吧，一家人都十分呵護這兩棵柿子樹，父親怕柿子樹的嫩芽被風吹斷，找來幾根木棍固定好，然后用破舊的竹籃罩在上面，防止家禽去搞破壞，還不時地澆水，施雞糞、鴨糞。柿子樹在我們的精心呵護下，郁郁蔥蔥、茁壯成長，第二年開春就開始吐花掛果了。從此，每到柿子成熟的季節(jié)，父親幾乎每周趕集日都要步行五公里山路來學校給我送柿子，他很細心地把柿子分成兩袋，熟透了的裝一袋，還沒有熟透的另裝一袋。當我坐在樹蔭下如饑似渴地吃著柿子，把小嘴巴和臉糊得像花貓一樣時，父親一邊用衣角為我擦拭，一邊樂得呵呵大笑，看著我吃完后他才匆忙地往家趕去。

父親雖然識字不多，但做人的道理是非常明白的，只要考上了中專，我們就有了正式工作。那時我中考的目標是上一所理想的中專學校，想盡快參加工作幫助家里減輕負擔。但臨近中考，我各科測試的成績一直都忽高忽低，很不穩(wěn)定，我對自己能否考上中專學校沒有把握，也沒有十足的信心，所以一直悶悶不樂、無精打采。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語重心長地跟我說：“當時我教你嫁接柿子樹的時候，你總覺得沒有成功的把握，但最終不是成功了嗎？如今一家人還年年都吃上了柿子，你要有信心，要相信自己會成功，將來你母親和我還指望跟著你進城享受晚年生活呢?！焙髞恚斘矣龅綄W習上的困難時，我就會想起老屋前那兩棵枝繁葉茂的柿子樹，想起父親的諄諄教誨，就更加堅信我一定會成功。從此，我奮發(fā)努力、信心百倍，不斷克服了一個個學習上的困難，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最終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一所理想的中專學校。

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金沙江畔的一個小鎮(zhèn)上工作，成為一名國家干部。每年柿子成熟的季節(jié)，父親依然會盡快收拾好田地里的莊稼，坐上班車給我送來一些柿子。每一次他都會分送一些給我的同事，還要自豪地介紹一番，說這些柿子是我小時候嫁接的、又大又甜，是村里最好的一棵柿子樹，邊說邊比畫，樹有多高、果有多大，樂得手舞足蹈，仿佛我就是他向外人炫耀的談資。

后來，我娶妻生孩子，成家立業(yè)。父親在老家時而腰痛、時而咳嗽，很難得到及時治療。我跟妻子商量以后，把父親和母親接來跟我們在小鎮(zhèn)上同住，后來隨著我們調入縣城工作，他們又跟隨我們住進了縣城的小樓房。在城里生活的幾年中，父親最開心的事就是每年柿子成熟的時候，讓我駕車帶他們回老家摘柿子，每次摘回滿筐的柿子，送鄰居、送親戚、送朋友，東家串西家跑，忙得不亦樂乎。今年雨水特別好，老家的柿子也格外豐收，父親幾次問我是否有時間帶他們回老家摘柿子。由于我工作繁忙，周末幾乎都要加班，再考慮到父親的身體大不如前了，我怕回去以后他又犯病，所以一直沒有帶他們回去。

在一個冬雨綿綿的夜晚，我陪著父親一起聊天。他說：“老三呀，咱們家那兩棵柿子真甜，讓鳥啄吃了怪可惜的，咱們還是抽空回一趟老家吧?！蔽掖饝怂?，說到周末一家人熱熱鬧鬧地一起陪他去，父親像小孩子一樣的高興。沒想到就在那晚父親疾病突發(fā)，他安詳?shù)靥稍谖业膽牙镙p輕地走了，永遠地走了，再也沒有吃到老家那紅紅的、甜甜的柿子。我知道鮮紅的柿子成了父親最后一抹記憶，成了他對家鄉(xiāng)一草一木深深的眷戀，也成了我難以挽回的遺憾，父親的離去讓我深感內疚和不安。

當我再一次站在老屋前的柿子樹下時，火紅的柿子依然掛滿了枝頭，枝頭的畫眉鳥依然千啼百囀、飛掠跳躍，卻不見了往日在柿子樹下東張西望的父親。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心中不免許多感慨。心中默默祈禱，愿在天堂里的父親也依然能品嘗到又大又甜的柿子！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