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橪
我們離開時,墻角還剩一堆柴禾。我認得那堆柴禾,甚至熟知它們中的每一根。那些年,人們以燒柴為生。我們家也不例外,砍柴的重擔就落在了爺爺身上。
他去砍柴,我就跟著他穿過一畦畦菜地,涉過一條條小溪流,踩過一塊塊稻茬遍地的田,繞到深山里。鎖定目標,他掄起柴刀,像在雕刻物品,直至枯木倒地投降,他才收刀,坐在田埂上抽水煙。我在一旁折花弄草,或捉蟋蟀,或看螞蟻。等我玩膩,他就將柴綁成一捆,和著暮色背回去。
那些柴禾,被整齊地碼在墻角。大塊的,壘在底部,劈一塊能燒半天,燃著一日三餐。柴垛頂部是細長的桉樹枝椏,是引火的最佳選擇。
當時的柴禾與我們一樣,有著無限的時光。矮了,眨眼又高了,偶爾還高得碰觸到二樓的窗。爺爺深藏功與名,坐在石板上,吧嗒吧嗒地抽水煙。我們在院子里跑跳,也曾將柴禾推倒,可它們沒有半點怨言。
樹葉落了十幾輪,歲月老了,人也在變老。爺爺鋤著地,忽然就握不穩(wěn)鋤柄了,躺在屋內(nèi),一雙手像干涸至皸裂的土地。
柴禾呢,被閑置在角落。冬日凜冽,說起烤火,我們才發(fā)現(xiàn)它們由棕褐色變成了灰黑色。丟進火里,噼哩,斷了;啪啦,冒出了火星。它們頻繁地發(fā)出求救的信號,聲音盛滿疲憊,像病人的呼吸。久點,它們呼吸微弱,病得發(fā)不出聲,輕輕一扔,就咔嚓斷成了幾截子;抖一抖,木屑就落了滿手,灰撲撲的,如一個人最后的形態(tài)。我們感慨:原來柴禾也是會老的。
等爺爺睡入泥土深處,我們選擇離開傷心地。路途顛簸,柴禾不易攜帶,而屋后的豬欄空著,不如用來鎖住一堆柴禾。
我們自詡肩膀結(jié)實,能承受生活的重擔,卻背不動一點柴禾。原是它們木質(zhì)深處發(fā)黑,里面藏著十幾個春夏秋冬。是太重了嗎?
走了幾步,哐當一聲,有東西滾落下來。我低頭一看,是送葬那天在丹嶺絆倒我的——那根木頭。和我一樣,它還年輕,豬欄不該是它的歸處。
于是,我們將角落的一堆柴禾,亦是一堆歲月一一搬完后,才離開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