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9月18日,毛澤東主席追悼大會在天安門廣場舉行
毛澤東逝世后,“四人幫”的反黨篡權(quán)活動更加明顯。當(dāng)時人們也在推測毛主席臨終前有無遺言,對此事都很關(guān)注。
9月16日,也就是追悼大會前兩天,《人民日報》發(fā)表題為《毛主席永遠(yuǎn)活在我們心中》的社論,文中寫有“毛主席囑咐我們:‘按既定方針辦。”我同幾個同志反復(fù)琢磨“既定方針”是什么意思,有無具體內(nèi)容,從社論中看不出來,也找不出來。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王磊說:“既定方針,怎么解釋都行。”市委宣傳部長張鐵夫說:“非常模糊,什么時候都能用?!泵貢L賈?。粗芗叶Γ┱f:“不像臨終囑咐,有一段時間,尤其病重時,已經(jīng)不能發(fā)聲了?!蓖趵谡f:“不費這個心思了,看看再說”。
9月18日,天安門廣場舉行追悼大會,華國鋒代表中央宣讀的悼詞中沒有講“按既定方針辦”?!斑@是怎么回事?”大家碰到一起,心情都有些沉重。王磊說,社論和悼詞不像一個來源。張鐵夫說:“宣傳口徑差距太大,根本性問題只字未講,預(yù)示什么?”“這是非常嚴(yán)肅的場合,真有臨終囑咐,這時不宣布,又等什么時候?”他問我,吳德、倪志福有什么表示沒有,我說好多天沒見面了,也沒有電話。王磊說,再看看,看國慶節(jié)吧!
干部、群眾悄悄議論?!翱此ń啵┠莻€穿戴,真叫人惡心!”“看那德性,好像故意亮相!”我拿來報紙仔細(xì)看,又看了電視,果然,江青的穿戴很扎眼。追悼大會上,華國鋒穿藏藍布中山裝,其他老同志們也都穿著很樸素的中山裝或軍裝。唯獨江青,身穿黑衫,頭披黑長紗,沉臉傲然,毫無悲慟之情。后來聽說,她那身穿戴是仿效庇隆夫人的,以示要像庇隆夫人那樣繼承最高權(quán)力。
追悼會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紅旗》《文匯報》《解放日報》《學(xué)習(xí)與批判》,還有新華社《內(nèi)部參考》,仍然連篇累牘地宣揚“按既定方針辦”。特別引人注目的是9月18日,《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都用“按既定方針辦”作為頭版通欄大標(biāo)題,十分反常。
9月30日晚上,工農(nóng)商學(xué)兵代表在天安門城樓舉行國慶座談會,辦公廳秘書處長李庚奇等跟隨秘書長賈汀組織此事。從電視上看,華國鋒到會,江青等人也到了。會場莊嚴(yán)樸素,人們滿臉凝重。我沒心思看下去,回到辦公室。李庚奇推門進來,“一夫!剛才的會露出特別味兒”,這位曾任周總理秘書科長的機要干部說,“會上發(fā)言都很短,十來名代表發(fā)完言,華發(fā)表簡短講話;江起身要發(fā)言,華起身就走,吳宣布座談會結(jié)束,江很尷尬”,“這里是不是有點特殊味兒?”我說:“是,這里有文章,往下看吧?!?/p>
謝靜宜和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丁國鈺都住進了北京醫(yī)院,吳德去看望了他們。
有消息說,江青到清華大學(xué)等單位活動,誣陷小平同志“迫害主席”,并煽動要作斗爭,還講了“康熙抓鰲拜”的事。10月3日,王洪文到平谷縣說什么“中央出了修正主義,你們怎么辦?打倒”,還說“今后還可出什么唐小平、王小平之類,要警惕”。平谷縣委迅速把這一情況報告市委。10月4日,江青帶著幾十人到景山蘋果園和北?;顒印_@些都表明,“四人幫”迫不及待了。
10月6日夜,緊急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吳叫你馬上到東院會議室?!蔽亿s緊過去,一進會議室,見丁國鈺、吳忠都在。吳德說,“有重要事要辦。中央決定,今晚解決‘四人幫,遲、謝由市委負(fù)責(zé)。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不聲不響。計劃要周密、仔細(xì)?!闭f完就到中央開會去了。
吳忠說:“最好的方式,是用最平常的方法把遲、謝調(diào)到市委。”丁國鈺說:“用通知開會的方法,這個時間又不大正常?!蔽艺f:“通知看絕密文件,看加密急電,這是有過的。”丁、吳幾乎同時說,“對,一夫打電話通知,這邊作好準(zhǔn)備”。于是商量具體方法。丁說:“謝靜宜在北京醫(yī)院,一夫坐我的車去接她,就說接到通知我已來市委。”吳忠說:“這個把握性大。”我說:“遲群,叫他告訴車牌號碼,門衛(wèi)放行。只要告訴號碼,說明他不疑,還要有強行措施,防備有變?!眳侵艺f:“都準(zhǔn)備好了。遲群來你陪他上樓,樓下先處理司機。謝靜宜來叫她坐在右手,開這個車門進那個車門。沒關(guān)系,都一樣?!薄半娫捲趺创蚍??”國鈺同志問。我說:“和平常一樣通過總機,咱們沒有他們的直撥電話?!眱扇硕颊f,“行!這樣是最平常的”。
我叫通總機,“接北京醫(yī)院找某病房謝靜宜同志”。電話接通了?!办o宜同志嗎?身體好些嗎?(謝靜宜:好多了。)來一件加密件(謝靜宜:什么?)加密急電,國鈺同志已經(jīng)過來,我坐他的車去接你?!保ㄖx靜宜:好吧,我在病房樓下門前等你。)我又叫總機,“接清華大學(xué),說市委陳一夫找遲群?!彪娫捊油?,“遲群同志嗎,你好。有一份加密急電,吳德同志請你馬上來,到他辦公室。(遲群:好吧,我就去。把車牌號碼告訴我,通知門衛(wèi)放行。)”吳司令說:“去接謝?!蔽易宪?,直奔北京醫(yī)院。謝靜宜已在樓門口,我打開右車門,轉(zhuǎn)到左側(cè)上車,轉(zhuǎn)彎就到市委南門。謝下車后,立即上來兩名軍人架住謝的雙臂進入另一輛車。不久,遲群也到了。我陪他到三樓,海風(fēng)同志開著門,亮著燈,遲群還進門打了個招呼,轉(zhuǎn)身進入?yún)堑霓k公室,等著他的是威嚴(yán)的吳忠司令員。吳忠說,“遲群:奉中央命令,對你隔離審查!”又是兩名軍人上前捉住遲群兩臂,將其拖下樓去。
“都解決了,我們黨得救嘍!”丁國鈺這位紅軍出身,參加過板門店談判、多年出任駐外大使的同志興奮極了?!白?,去醫(yī)院清理謝靜宜的物品!”謝靜宜的物品被全部拿回,封在她在市委的辦公室里。當(dāng)時她是中央委員、市委書記。丁國鈺又回到醫(yī)院“住院”,醫(yī)院保密問題,自然由他處理了。
在周總理身邊工作多年的秘書周家鼎,被“四人幫”視為眼中釘,江青說他是總理的“死黨”??偫斫兴S“8341”、“支左”人員到工廠避開鋒芒?!芭终L(fēng)”以后,隨著市委調(diào)整領(lǐng)導(dǎo)成員,吳德、李先念向總理說,把周家鼎調(diào)到市委工作,總理同意了。家鼎那平易近人、艱苦樸素、十分認(rèn)真負(fù)責(zé)的作風(fēng),為地方干部稱贊,說“這是很少見的地方干部式軍人”。當(dāng)然,許多人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和真實姓名。從總理逝世到主席逝世,在極其復(fù)雜的斗爭中,他太累了,有一個時期每天服著湯藥堅持工作。真想把抓“四人幫”的事告訴他,叫他高興高興。
10月7日夜,市委召開常委會,常委們在第三會議室等著。11點左右,吳德、倪志福來了。吳德說,告訴同志們,中央已經(jīng)把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四人幫”抓起來了,遲群、謝靜宜也抓了,“四人幫”的反革命陰謀徹底粉碎了。會場響起熱烈的掌聲。吳德接著傳達了華國鋒講話精神和葉劍英講話精神,他說,國鋒同志下決心采取這一果斷措施,政治局的同志一致支持,葉帥起了決定性作用。葉帥說,“現(xiàn)在不需投鼠忌器了,可以放開膽量。全黨、全軍、全國人民都會支持。還必須繼續(xù)高舉毛主席、毛澤東思想的偉大旗幟,人民會知道我們黨的決定是英明的?!娜藥陀帱h的破壞、搗亂,也要采取果斷措施,人民會支持的”。吳德傳達說,政治局決議,華國鋒同志任中共中央委員會主席和中央軍委主席,將來提請全會認(rèn)可。這次會是保密的,因為是首都,提前打招呼,以便做好工作,特別是高度警惕“四人幫”余黨的破壞、搗亂。
王磊叫我:“走!聊會兒去。找上鐵夫。”在三樓王磊辦公室,這位任過國家商業(yè)部部長的高級干部,豪氣干云,他拿出一瓶酒,倒了三大杯?!敖裉焯吲d,喝!”張鐵夫任過延安解放社記者、《長江日報》總編輯,他睜大眼睛說:“今天打開了天窗,真想大喊幾聲,喝!”“兩個人是怎么抓的,說說?!蔽艺f,“很簡單,吳德授命,大使坐陣,司令指揮,我打電話,一個從北京醫(yī)院解來,一個從清華跑來自投羅網(wǎng)?!贝蠹叶夹α?。“一個電話就把兩人調(diào)來,什么秘訣?”我放下杯子,慢聲說:“其實是心理戰(zhàn)術(shù)取勝。吳司令說最好用最平常的方式,最平常無非是開緊急會、閱機密文件,這對他倆未必有吸引力。驟然想起謝曾是主席的譯電員,用加密急電四個字他們懂得它的分量,電話里一說全答應(yīng)馬上來,就這樣?!薄靶校〔焕⑹歉戕k公廳的。你打是最平常,換個人就有反常之嫌。這是投其所重,好?!痹捯粢宦?,王磊說:“這就是經(jīng)驗,看不見的經(jīng)驗所具有的力量?!薄笆茄?,看來老丁住院,吳德看望,也是戲中有戲嘍!”“萬無一失,不聲不響,都做到了,難怪一點風(fēng)聲都沒有?!?/p>
10月8日,中央作出建立毛主席紀(jì)念堂和出版《毛澤東選集》的決定。10月10日,衛(wèi)戍區(qū)奉中央命令,派人到北京大學(xué)封繳“梁效”寫作班子的材料。10月8日至15日,“四人幫”在上海的余黨策劃反革命武裝暴亂,被徹底粉碎。10月18日,黨中央將王、張、江、姚反黨集團事件通知全黨。數(shù)百萬群眾上街游行,歡呼勝利。
首都群眾在天安門廣場舉行集會和游行,慶祝粉碎“四人幫”
實際上從8日開始就流傳“買螃蟹”的故事,許多人到市場專買“三公一母”四只螃蟹。售貨員笑著一只一只地抓個不停。用這種特殊、形象、貼切方式表達心聲,是北京人的創(chuàng)舉,它寓意著:“看你還橫行!”真是妙絕。
從毛主席病重到粉碎“四人幫”,幾乎見不到吳德。他的口風(fēng)很緊,嚴(yán)得像密封的鐵桶。有人不理解,“為什么一點氣都不透,使領(lǐng)導(dǎo)層有點思想準(zhǔn)備不是更好嗎?”人們七嘴八舌,還是悟出了他的道理?!皳Q個位置想想,這樣事關(guān)黨的命運的大事,你有權(quán)力露出一點風(fēng)聲嗎?”這一點,是令人佩服的?!皼]把握的事,吳德決不會輕易開口,在大事上一貫這樣,這就是政治水平!”
一天,吳德找我給他準(zhǔn)備粉碎“四人幫”以來各方面工作情況,這時才談起抓“四人幫”的經(jīng)過。他說,醞釀此事是國慶節(jié)前,有此思想是毛主席逝世后。那時江青的表現(xiàn)非常反常,已經(jīng)不近人情了。主席病情加重時,政治局的同志去看望主席,大家心情都很沉重。主席用手示意,和看望的同志打招呼。見到葉帥時握住了葉帥的手久久不放,好像在說什么,又無聲音。葉帥兩眼濕潤,也動了感情。老一輩革命家是相互知心的。可是江青和毛遠(yuǎn)新卻在外屋緊握著手相互對視,情緒很反常,好幾位同志都看到了。9月3日那天江青硬要去大寨,主席很生氣,用一揮手的樣子,示意叫她去吧!9月8日她又往外跑。主席病重期間,政治局的同志輪流值班。在主席握住葉帥手的那天,葉帥面色很凝重,若有所思,跟我說了一句話,“要清醒,狡兔三窟”。當(dāng)時沒全懂葉帥的意思,我說了一句“葉帥多保重”。所謂“臨終囑咐”“按既定方針辦”一出來,華首先警覺了,先念更為警覺。葉帥更警惕了,跟我說“狡兔三窟”。政治局都知道根本就沒有什么遺囑。是4月底,毛主席會見新西蘭總理后,華向主席匯報情況,主席寫了三個條子,一個是“照過去方針辦”,一個是“慢慢來,不要招(著)急”。這兩個在政治局說了,都知道的。“四人幫”改成“按既定方針辦”,顯然別有用心。再一個條子是“你辦事我放心”,現(xiàn)在拿出來,政治局才知道的。真是難吶!主席去世后,一天晚上在國務(wù)院開會,會后,華叫我留下,先念在場。國鋒同志神色凝重,說現(xiàn)在解決江青幾個人,時機成不成熟,北京的穩(wěn)定有無把握,最擔(dān)心上海。先念很堅定,說:我相信全黨全軍全國人民一定支持,出點什么問題也能壓?。∥艺f北京可以保證,軍民都會支持,出不了亂子,控制、解決他們的骨干分子,也有把握。我是打了保票的。后來葉帥講不需“投鼠忌器”,使華最后下定決心。同時解決遲、謝是中央定的。抓江青時,她又叫又鬧,還告訴服務(wù)員代她問遲群好。幾個人都順利地解決了,政治局開會作了幾項決定。經(jīng)過就是這樣,你們也夠辛苦了。吳德笑了笑。我意識到是結(jié)束的時候了,隨后告辭離去。
(責(zé)任編輯 崔立仁)
(此文為陳一夫生前遺稿,題目為編輯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