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羽
童年時代,我燦爛的小日子里總翩飛著朵朵流螢,它們像曇花一樣在夏夜盛放,又悄無聲息地在清晨逝去,叫人再也無從找尋那點光亮。
那個時候,小小的我總愛纏著表姐為我捉螢火蟲。晚上,我們一同走在田間小路上,看著螢火蟲穿梭在樹林花叢中。我說不清它們的顏色,青藍,冰綠,還是微微帶點兒嫩芽似的黃色?夏夜里,螢火蟲的光是清透的,冰涼的,就像在水一方伊人的目光,迷離而又憂愁。
表姐慢慢地靠近一棵長滿“燈籠”的小樹,對準一只正在葉片間休憩的螢火蟲,“呼”的一下合攏雙手,便捧住了這美麗的小精靈。
回家后,我將螢火蟲放進玻璃瓶,伴隨著這抹奇妙的光進入夢鄉(xiāng)??墒钱斘乙挥X醒來時,螢火蟲便萎靡了,它的光亮與靈氣仿佛被黑夜吞噬,只剩下孤單的身子在瓶里踱步。我不禁有些難過,原來,將螢火蟲留在玻璃瓶里只是短暫的浪漫,它的螢光轉(zhuǎn)瞬就無跡可尋了。
之后的很多個夏夜,我常常伴隨著螢光入夢。一季季的時光流轉(zhuǎn),想想過去的燦爛日子,不知不覺我也揮手作別了童年。
我漸漸長大,可生命中有些重要的人恰如螢火一般,一旦離開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十年前的夏夜,我的外公病逝。我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幾點微微的螢火徘徊在外婆家院落的花叢間,久久不肯離去。直到滿屋親眷的悲泣聲撕破了夏夜的寧靜,幾只螢火蟲才幽幽地消失。我看過一部日本電影《螢火蟲之墓》,里面漫天的螢火蟲為靈魂伴舞,就像那夜陪著外公離開的點點螢火。
螢散人去,曲終弦斷。自那之后,我發(fā)現(xiàn)田野間的螢火蟲一年比一年要少,本來晶瑩溫潤的柔光竟變得有幾分渾濁。我再也無法透過螢火蟲的光亮,去追溯歲月深處的笑顏,唯有濃濃的思念藏在心頭。
再后來,我上了大學。古代文學課上,我站在講臺上領(lǐng)讀,和同學們一起吟誦著《詩經(jīng)》里的《豳風·東山》:“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蒙……”當念到“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二句時,我的心頭猛地一震,就像有人朝我平靜的心湖丟了一塊石子,引得漣漪四散。
這詩行描寫的,是一位久經(jīng)沙場、思妻心切的男子在夜間返鄉(xiāng)的情景。為他照明的,竟然是漫山遍野的流螢。這是多么美好的歸家之路,多么動人的浪漫之旅!但滿座同學不為所動,仍在桌前苦苦讀詩,不過是為了期末考試的默寫題。至于詩中滿溢的真情切意,估計在學子心中塵封很久了,正如從前的螢火,再也擠不進現(xiàn)代人明亮的廳堂中。
我悵然若失,去年暑假又回到了外婆家。在漆黑的田野間探尋,撥開密密的草叢,甚至到水邊守候,企圖覓一點兒螢火微光。可惜,竟然一無所獲。
晶瑩閃爍的螢火蟲,終究是被逐出了這個被光污染的世界??伤鼈冇帜芴佣莸侥睦锬??是更遠的荒山老林,還是更老的古舊村落,或是直接逃離了這片浮華的塵世?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如今,在螢火蟲稀少的夏夜,霓虹燈點亮了不夜的城市,手機占據(jù)了人們不多的閑暇時光。我順著潮流而為,或許再也不會滿心歡喜地去抓一只小蟲,也沒人再邀我踱回那關(guān)雎和鳴、水草豐美的年代,淺吟低唱從前的絢爛……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細細地想,靜靜地寫,心底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痛楚。螢火蟲就這樣逝去了,接踵而至的還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