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振亞
按下記憶的故鄉(xiāng)鍵
樓的森林便迅速隱身
雪花開始圍繞村莊飛舞
公主與城堡都不用去堆
沒有靈魂的東西很容易融化
村莊就是一個美人
雪花在輕盈地下落
含苞的思想漸次綻開
雪鄉(xiāng)干凈清涼
一望無垠
不辨魏晉
洗澡后的麻雀陸續(xù)歸巢
有人踏著雪光回家
盼望
想家時
心空里總能飄上一場雪
像夜里那盞風燈
墻上那幅春水
披著金子的稻穗們
陸續(xù)回家或遠嫁
稻茬只認得小草人兒
在寂寞地低頭懷想
偶過的風和她說起稻香
那水上開出的味道
撫摸過它的黑土
和墓碑旁土里的人都記得
九月的手把鈴聲一搖
香味就鉆進田野的骨縫
村子還未施粉黛
已像個清雅的沐浴美人
迷倒了窗前的月光
一提到稻香
千萬里之外的游子鼻孔
便止不住又酸又爽的癢
她差不多把屯子的秋天全發(fā)來了
從大豆搖鈴到代步的轎車
玉米堆旁的護家犬與三嫂的咳嗽
可窗檐下那排高調的紅辣椒
聞不到嗆人的香酥味總差點事兒
村口老榆樹腰板還那么直嗎
枝頭上紅布條多了還是少了
聽說年輕娃時興進城打工
他們離葉落歸根太遙遠
含淚捏一把黑土更看不懂
城市的冷暖變換早已適應
可惜小區(qū)二十年連我還認不清
每棟樓一模一樣的表情長相
常讓鑰匙在路口猶豫往哪邊走
鄰家一群橫沖直撞的胖鴿子
不時叫陰晴不定的天迷路
以后別再發(fā)村子秋天的視頻了
苦樂四季與炊煙稻田
都擠在一個盒子里實在憋屈
說不定哪天就走回鄉(xiāng)土路
去看村外無遮無攔的草甸子
和百歲的二爺爺大聲嘮嘮家常
蝴蝶飛舞回到想象
愛的喻指也太蹩腳
亙古之白的紛紛揚揚中
萬物都學會隱藏自己
屋檐下的麻雀探出思想的頭
和墻上站著的父親說會話就走吧
雖然六十年沒走出嚴冬的包圍
伙伴先后站成墓碑
北風們晝夜封鎖道路
卻未凍裂遠方的風鈴聲
海灘花手帕的溫暖
已遺失在迷人的棕櫚樹上
成熟的無花果也越來越少
語言寺廟的牌位一個個無風而倒
凍土下麥子的靈魂在發(fā)芽
左腳伸出去觸到了寒冷
右腳伸出去觸到的依舊是寒冷
但骨頭的方向始終對著地平線
有小孫女打出的紅燈籠
說不準還會照到一只智慧的狐貍
當村莊出走為地圖上瘦弱的點兒
愛過與恨過的人陸續(xù)站成墓碑一排
聒噪的麻雀也開始學習安靜
出入的語言寺廟早就人滿為患
可仍有無數信眾由四面八方趕來
青春的腰還沒來得及轉身
曾經綠色的目光已傷痕累累
迎面狂奔的中年黑牛是躲不過的
因為疼痛說不說出來還叫疼痛
如果立起的石頭上能開出一條路
誰知道突圍和悲涼這兩個詞
在天平上哪個更真切哪個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