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紅能
1915年2月,沈從文由私塾進了鳳凰縣立第二初級小學讀書,半年后轉入城外第一初級小學(今文昌閣小學)。念到1917年時,沈從文想去當?shù)嘏e辦的軍事學校。家里同意了。那一年,沈從文十五歲。1918年8月,沈從文便隨軍隊向沅陵開進,直到1920年底,這支部隊“全軍覆沒”,沈從文又被遣回家鄉(xiāng)。這三四年,沈從文一事無成,只見青年伙伴一個個地死去,逐漸覺得人生沒有意義可言。眼看自己年紀越來越大,生計卻無著落,沈從文不得不前往芷江投奔舅父黃巨川,在舅父掌管的警察所里做辦事員,又在七姨父熊捷三的引導下讀詩和寫小楷。
熊捷三的胞兄正是民國首任總理熊希齡。因這些雖曲折但確鑿的親戚關系,沈從文得以進入熊希齡的家里,迷上了那里收藏的林紓翻譯的西方文藝著作,從中獲得了一些寫小說的靈感。沈從文在警察所的歲月雖然近乎混日子,但終歸還是有點寄托。1922年,他到湘西巡防軍首領陳渠珍手下做文書工作,同樣也是混日子。還好,在陳渠珍的報館里做校對時,沈從文認識了一位從長沙來的見過世面的印刷工人,后者向他介紹了《新潮》《創(chuàng)造》等新文化期刊。受新文化熏陶的沈從文因此想去北京求學,并得到了陳渠珍的同意。
1923年,沈從文來到北京,報考北大等國立大學相繼失敗,投考中法大學雖被錄取,又因交不起膳宿費而未入學。沒辦法,他只好去風氣自由的北大旁聽,去琉璃廠的書肆學東西。為了解決吃飯問題,他向報社投稿,因沒有名氣,又沒有名家提攜,沒人愿意發(fā)表。當時,還曾發(fā)生這樣一件事:沈從文實在走投無路了,給正在北大擔任講師的郁達夫寫信,訴說自己饑寒交迫的艱難境況。接信后,郁達夫冒著冬夜的大雪前來探望沈從文。推開那間有名的“窄而霉小齋”的房門,郁達夫發(fā)現(xiàn)屋內(nèi)沒有火爐,沈從文穿著兩件夾衣,用棉被裹著兩條腿,正坐在桌前,用凍得紅腫的手提筆寫作。郁達夫說:“我看過你的文章……要好好寫下去。”
接著,他默默地聽著沈從文傾訴自己來北京的打算和目前的處境,感到脊梁一陣陣發(fā)冷。他站起身來,將脖子上一條淡灰色的羊毛圍巾摘下,撣去上面的雪花,披到沈從文的身上。然后邀沈從文一道出去,在附近一家小餐館吃了一頓飯。結賬時,共花去一塊七毛多錢。郁達夫拿出五塊錢結了賬,將找回的三塊多錢全塞給了沈從文。一回到住處,沈從文禁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沈從文生活困窘,袋中無錢,郁達夫小小的幫助可就是救命啊。沈從文的哭聲,從胸膛中爆發(fā)出來,如同冬夜里的吶喊,向人生宣戰(zhàn),向黑夜宣戰(zhàn)。饑餓和寒冷、貧窮和艱苦,雖然會使人的肌體遭受磨難,卻也讓人堅定了信心。
歸后,悲憤的郁達夫寫了一篇《給一個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發(fā)表在《晨報副刊》,替沈從文鳴不平,并把他介紹給了《晨報副刊》主編。從此,沈從文經(jīng)常在《晨報副刊》發(fā)表散文、詩歌。
1925年1月,沈從文在《晨報副刊》發(fā)表《遙夜》,訴說自己在北大的困窘與堅持,引起北大知名教授林宰平的注意。林教授不僅撰文贊揚沈從文是“天才少年”,而且主動約見,給予諸多鼓勵與幫助。
1925年秋天,林宰平趁勢又把沈從文介紹給“新月派”,使他結識了徐志摩、聞一多等人。同年10月,徐志摩接編《晨報副刊》,公開把沈從文列為約稿作者,還撰文稱贊沈從文的文學才華。
從1926年起,沈從文的散文、小說及戲劇作品陸續(xù)被商務印書館、新月書店、光華書局出版,他因此在兩三年之內(nèi)成為京、滬兩地文壇的新星。1927年,京城學人紛紛南下,沈從文亦于年底遷至上海,并很快在葉圣陶主編的《小說月報》上發(fā)表了小說,關系網(wǎng)進一步擴大。雖說經(jīng)濟上并沒有徹底翻身,但有這些關系,也足以讓他在文教界找到出路了。
沈從文到上海后,和胡也頻、丁玲辦起了兩家月刊社,出版《紅黑》和《人間》月刊,同時還經(jīng)營書店。不過經(jīng)營得并不成功,《紅黑》和《人間》都只出了幾期就??恕?鄲灍o聊中的沈從文寫信給朋友,希望能回到北京謀職。
最終出手援助他的是徐志摩與胡適。徐志摩很清楚,以沈從文的經(jīng)濟基礎,想靠文藝生存是不可能的,因此一直在找機會,想給他謀一份穩(wěn)定的同時又能讓他繼續(xù)留在上海從事文學的差事。1928年,胡適出任中國公學校長,徐志摩覺得機會來了,便將沈從文推薦給胡適。
沈從文第一次登臺授課那天,因為緊張,呆呆地站了十分鐘。好不容易開了口,只用了十分鐘就急促地全講完了。他再次感到窘迫,無奈,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nèi)硕啵铝??!毕抡n后,學生議論紛紛,傳到胡適耳里。胡適笑著說:“上課講不出話來,學生不轟他,這就是成功?!?/p>
后來“盧溝橋事件”爆發(fā),知識分子紛紛前往西南,沈從文也跟著過去了,并在昆明的西南聯(lián)大擔任教授。聯(lián)大時期的沈從文迎來了教學事業(yè)的頂峰。總之,沈從文不善于學院派的“講課”,而善于“談天”。他的“談天”教學與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都是在啟發(fā)學生怎樣把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恰當?shù)乇磉_出來。在西南聯(lián)大,他的教學職業(yè)從未與自己的生命體驗分離過,而他的生命體驗也贏得了學生的喜愛,使他從一個不會上課的講師變成了一個深受學生歡迎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