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健
題記:離開,從多年的舊路一直北上,目光所及之處,山鄉(xiāng)隱現(xiàn)。在時光的暖流下,輕觸夢中的門扉,村莊的顏色,水一樣波蕩而來,如果可以,我要重回鄉(xiāng)間的那塊崖壁,哼唱一支故鄉(xiāng)的歌謠。這輕揚的曲調(diào)是我和故鄉(xiāng)和解的儀式。
陽光下的身影
一椽舊宅,讓我的記憶有了分流。小時候,總愛撥開墻角的野菊花,或是騎到那棵年老的棗樹上,對它發(fā)號施令。午后,太陽暖暖地撲向我的臉頰,從陰雨的日子告別了厚重的云朵。母親的聲音總是回蕩在耳畔,孤身時,微風(fēng)會替我重播母親的話語。夢中,我常常遇見半抹身影,像風(fēng)那般模糊,卻有著最熟悉的味道。如果不是陽光阻擋了我的視線,我想,我會看清她的模樣。
那時,母親喜歡在陽光下盤坐,無論是做手工,還是做雜務(wù),她總愛面朝陽光,安靜地感受每一分溫?zé)?,這似乎是她的力量之源。后來,父親告訴我,母親患有風(fēng)濕,向往太陽會讓她擁有更多笑容。想想,這是令我后悔的諸事之一,過去,我沒能陪她好好曬幾次太陽,如今,我只能在記憶中填補這份缺憾。
日子大多如流水一般順滑,某個時刻,我清晰地認出了那個影子,像夢中輕撫我的母親,我曾告訴父親這個夢,他微微一笑,然后轉(zhuǎn)身走向溫暖的田野。
即便如此,無論過往還是將來,母親,都會擁有天空一樣的顏色。
父親的信
長大后,我遠離了故鄉(xiāng),像一位負罪之人,不斷閃躲著記憶的閘門。我與父親的聯(lián)系都集于遙遠的村落,一次偶然,父親卻打破了這長久的桎梏。
某一天,伴著夜燈升起,我從深綠色的郵筒中找到了一封褶皺的信箋。二十多年的歲月,竟是父親先給我寫了一封信。
回家后,我將信封平整地鋪在桌面,謹慎地剪開一角,緩緩抽出那張些許發(fā)黃的信紙,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寫成這樣一封信的,于他,這是比整理莊稼更為艱難的事情。過去,他只是習(xí)慣用沉重的工具整理田野,我無法想象,初中沒有畢業(yè)的父親,會用他那粗大的手掌,寫下如此工整的文字!
微暗的臺燈照亮我的目光,這些筆跡,飽含了父親久久的思緒。他大概寫了許久,像對待莊稼一樣嚴謹,從他那生澀的言語中,我漸漸明白,這是一個父親想同兒子進行一場該有的交談。
父親的信,針一樣刺痛了我的心,我的冷漠,在那一刻徹底崩塌。
深夜,我手中緊握著父親的叮囑,感到仿佛有千萬鈞的重量襲來,而我則變成了一根羽毛,還未找到回家的方向,便向四周飄動著。當(dāng)我再次聽到熟悉的歌聲,自然會尋到去往故鄉(xiāng)的路。
群山物語
我喜歡沿著鄉(xiāng)間小道,一路打馬,擁抱群山,傾聽它們千百年來的回聲。我的故鄉(xiāng)位于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河的山谷,青山和秀水孕育了這座隱秘的村莊,莊北的一條柏油路,一頭連著外面的天地,一頭伸向群山的腹地。
年少時,我喜于和群山交談。閑暇時,我與朋友們總愛攀登到南山頂,圍坐在巖壁之上,聆聽來自天空、大地的言語。日子久了,隔著山谷和黃昏,自有空靈的回響來回交織。我們偶爾會被遠處的紅云吸引,思緒任由晚風(fēng)吹拂,興許,幾聲鳥鳴會將我們的思緒收回。群山之外,有雨水反復(fù)試探這片無物之地,年少的日子,讓我學(xué)會了放牧自我的孤寂,在山水間端坐,敘述隱秘的過往和瑣事。
有人說群山是通往天空的梯道,我卻從未注意。
當(dāng)秋日的田野被莊稼染成金黃,農(nóng)民們將莊稼收割回家,慶祝的日子便要來臨了。家家忙于張羅慶典,備足了新衣裳、新用具,在南山頂上,他們歡慶著豐收的日子,像愉悅的黃鶯放聲歌唱。
瞬間,群山也會為慶祝獻上禮贊,仿佛狂歡的歌謠。我想,那條梯道大概是通往春天的門戶。
河邊,一抹云霞
村前的小溪自高山的澗底生成,沖破層層巖石,為村莊繞上一條絲帶,然后,緩緩向東延伸,涓涓長流,追逐著海的聲音。
我的諸多回憶,都與這條溪水相連,它勾勒了我多彩的童年。沿著小溪,可以領(lǐng)略山川河谷的風(fēng)貌,不必擔(dān)憂世事,這一刻,拋卻不該有的愁苦,望著河邊的風(fēng)景,你可以安坐整晚。
除了幫父親收拾莊稼,我們還會聚在溪邊一起放牧,幾個人圍坐一團,將胖乎乎的牛羊拴在樹干上,任它們原地劃圈,只要不離那寸草地。天氣回暖,連群山也會隨之欣喜,換上嫩綠的裝扮,要知道,萬物皆會背負青春的風(fēng)暴,迎接下一個季節(jié)。而我們,在人生的河底起起伏伏,習(xí)慣了生活的樣子,順流而下,或溯流而上,就如同和生活一道前行,彼此依附。
無論以何種方式,都會為我們重新劃定眼前的日子。
如果可以選擇一種生活的顏色,我希望是一抹云霞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