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藍的眼睛》是托妮·莫里森的處女作,講述了黑人小女孩佩科拉的悲慘故事。佩科拉及其父母均在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滋生了自卑情結。本文通過阿德勒的個體心理學理論對寶琳、喬利和佩科拉三人自卑情結的成因以及他們采取的補償措施進行分析,進一步挖掘她們三人悲劇命運發(fā)生的必然性。
【關鍵詞】《最藍的眼睛》;自卑情結;補償
【中圖分類號】I10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8-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04
一、引言
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2019)是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黑人女作家。《最藍的眼睛》(The Bluest Eye,1970)是莫里森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作品。該小說的創(chuàng)作背景為20世紀40年代,小說以黑人小女孩佩科拉·布萊德拉夫的悲慘故事為主線。在當時的美國,白人文化意識形態(tài)占據(jù)主導地位,并形成了白人文化優(yōu)越論,這使得黑人在融入美國社會的過程中遭受了嚴重的種族歧視和文化霸權。[1]佩科拉一家的生活可以說是當時許多美國黑人的生活縮影。佩科拉的家庭一片混亂,母親寶琳向往白人的高貴生活,漠視自己家庭,父親喬利酗酒、放蕩,夫妻兩人常常大打出手,哥哥薩米為此經(jīng)常離家出走。佩科拉一直忍受著家庭的冷漠和來自社會各方的歧視,她渴望擁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她認為藍色的眼睛能讓她在這黑暗壓抑的生存環(huán)境得到救贖。但是幸運從未降臨,佩科拉在11歲時被醉酒的父親侵犯,懷孕后孩子早夭。佩科拉最后精神失常,她在幻想中擁有漂亮的藍色眼睛。本文試圖從個體心理學理論視角,對寶琳、喬利和佩科拉三人的進行分析,挖掘佩科拉一家悲劇發(fā)生的必然性。
個體心理學理論由奧地利心理學家阿德勒創(chuàng)立。在阿德勒看來自卑感本身并不可怕,每個人都有自卑感,也正是自卑促進了人類的進步。但是當人長期處于壓抑的環(huán)境以及否定自我的狀態(tài)時,就會形成自卑情結。阿德勒在《自卑與超越》一書中指出,“一個人面對自己法適應或妥善處理的問題時,明確表示自己無法解決該問題,即為自卑情結……自卑感總會帶來緊張感,同時也會帶來爭取優(yōu)越感的補償性行為?!盵2]51對于自卑的補償也有成功與失敗之分。成功的補償是用直接、實際而完美的方法擺脫自卑感,優(yōu)化身邊的環(huán)境。而失敗的補償所采取的方法不是克服困難,因此導致自卑的環(huán)境沒有改變,問題也依舊存在。[2]50寶琳、喬利與佩科拉都因種種原因滋生了自卑情結,為爭取優(yōu)越感,他們進行了許多補償,但基本都是失敗的補償,他們最終也未能超越自卑。
二、寶琳的自卑情結
寶琳自卑情結的形成可以追溯到其幼年時期。寶琳在家中十一個兄弟姊妹中排第九個,且她自幼就是家中最受忽視的一個,兄弟姐妹中只有寶琳沒有綽號。寶琳在兩歲時被一枚生銹的鐵釘刺穿了腳,但是家人對她的傷毫不關心。寶琳因此落下了殘疾,雖然她的跛腳并不嚴重,但家人的漠視與身體的殘缺讓寶琳陷入了深深的自卑之中,“她抬起那只跛腳的樣子總像是在從威脅著要把它吸進去的小漩渦里往外拔?!盵3]117阿德勒表示,“殘疾的確造成了許多困難,但這些困難絕不是不可克服的,如果心靈積極應對,努力訓練身體克服困難,那么這個人也可能像其他正常人一樣成功?!盵2]34寶琳面對身體缺陷的態(tài)度并不積極,她并沒有試圖提高自己能力來彌補跛腳的不足,反而陷入了自我否定之中,她把自己在家庭中遭受漠視的原因都歸咎于自己的跛腳。因為被漠視,所以寶琳渴望被愛,渴望得到關注。寶琳逐漸長大,父母需要出門工作,哥哥姐姐們也相繼離開了家,寶琳成為家中最大的孩子,操持家務和照料弟妹成了她的工作。寶琳熱愛這份工作,因為它能帶給寶琳被需要和肯定的感覺,這在一定程度上補償了寶琳的自卑感。此外,喬利的到來讓寶琳感受到了他一直渴望的愛與關注。喬利會與寶琳調情,且他不會看不起寶琳的跛腳,反而“把它當成了某種別致甚至可愛的東西。”[3]123在喬利面前,寶琳甚至覺得她的跛腳都成了某種資本,而不是負擔。愛情讓寶琳獲得巨大的優(yōu)越感,但是建立在感情寄托上的優(yōu)越感并不穩(wěn)定,一旦感情出現(xiàn)問題,這份優(yōu)越感也會隨之消失。
婚后寶琳與喬利來到了北方俄亥俄州的洛林。喬利每日出門工作后,家中便只剩下寶琳一個人,這讓她覺得更加孤獨。在這里,無論是白人還是有色人種對寶琳都十分并不友好。白人歧視她,身邊的黑人婦女也嘲諷她的口音和土氣的打扮,唯一可以依靠的喬利也開始排斥她的依賴,寶琳的自卑感在孤獨和歧視中逐漸加重。寶琳開始學著化妝、打扮,她想通過改變自己的外在來減輕自卑感。但是寶琳不斷購物的行為引起了喬利的不滿,金錢讓她們的矛盾逐漸加深,她和喬利開始經(jīng)常爭吵、打架。寶琳又試圖從電影中尋求慰藉,電影中白人的生活深深吸引了寶琳,白人文化對寶琳產(chǎn)生了巨大的沖擊,她開始用白人的審美觀念來審視自己的外貌,并對自己的黑人特征產(chǎn)生了厭惡。寶琳模仿雜志中電影明星的發(fā)型,想讓自己變得美麗,對美貌的幻想讓她獲得了一絲優(yōu)越感。但不幸的是,不久之后她的門牙掉了一顆,缺了一顆門牙的她更加不符合白人審美中的“美麗”形象了,她也因此失去了追求美的信心。寶琳在一次次失敗的補償中變得更加自卑。在醫(yī)院生下了生第二個孩子,因為她是黑人,醫(yī)生將她的生產(chǎn)過程比作下馬駒兒,肆意的嘲笑她,而面對白人孕婦時,醫(yī)生卻態(tài)度有禮,在這份屈辱中寶琳對自己的黑人身份更加排斥,也因此她更加渴望白人的生活。她開始在自己的工作中尋求優(yōu)越感。寶琳在一個有錢的白人家庭中做女仆,在這里,寶琳得到了她渴望的歸屬感和認同感。主人家開闊的廚房、溫馨的臥室、精致的家具滿足了寶琳的幻想。她將主家打理得井井有條,經(jīng)常地得到主家的贊美,甚至得到了她幼時一直希望擁有的昵稱——波麗。在為自己家購物時,她只會得到店員們的羞辱,但是在為主家采買時,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尊重。工作成了寶琳生活的全部意義,她完全忽視了自己的家庭,對兒女漠不關心,這也促使了最終悲劇的發(fā)生。工作帶給了寶琳優(yōu)越感,但是并沒能改變寶琳的真實處境。寶琳無法正視自己的黑人身份,并試圖通過推崇白人文化而獲得社會認同,最終的結果只是陷入身份迷失之中,無法超越自卑。
三、喬利的自卑情結
喬利是一個既可憎又可悲的人物,他是造成佩科拉悲劇的直接推手,但同時又是家庭創(chuàng)傷和種族歧視的受害者。喬利出生不久就成了“被拋棄的孩子”,他的母親未婚先孕,并在他出生第四天就將他遺棄在了垃圾堆上,是姨婆發(fā)現(xiàn)并救回了他。在喬利的成長過程中父母一直處于缺席狀態(tài),而姨婆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母親的身份。父親的缺失使他對這一形象產(chǎn)生了極大的幻想。不幸的是,在喬利十三歲那年,唯一給予他溫暖與關懷的姨婆也病逝了。喬利在姨婆葬禮那天和達琳娜發(fā)生了性關系,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被兩個白人發(fā)現(xiàn),并被迫在那兩個白人的注視下繼續(xù)。這次性經(jīng)歷帶給喬利帶來了更深的自卑感。葬禮結束后,孑然一身的喬利突然陷入到了恐懼之中,他開始害怕達蓮娜會懷孕,在不知所措時他想到了他的父親,他決定像他的父親一樣逃離這個地方。喬利幻想中的父親是個巨人般的男子漢,但事實上,在他找到父親時,看到的是一個矮小、有著一塊禿斑的混混模樣的男人。在他試圖與父親相認時,那個男人卻忙著賭博而懶得搭理他,還把他當作催債人趕走了。幻想中的父親形象在喬利心中驟然轟塌了。此后,無牽無掛的喬利進入了一種不懼生死、無所畏懼的自由狀態(tài),他自由的發(fā)泄自己的各種情緒,做著各種事,他甚至殺了三個白人。在這種狀態(tài)下,喬利覺得自己如上帝般的無所不能,這給喬利帶了巨大的優(yōu)越感。但隨后與寶琳的婚姻將這種優(yōu)越感擊碎了,喬利發(fā)現(xiàn)他并非無所不能,他無法承擔起家庭的責任。他滿足不了妻子的需求。在擁有孩子之后,喬利對新的家庭結構更加無所適從。喬利從未擁有過正常的親子關系,這導致他完全無法適應父親這個身份,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也并未嘗試去學習如何做一位合格的父親。無能為力的感覺加深了喬利的自卑感,也致使他做出了無法換回的錯事——他強暴了他的女兒。喬利給予了佩科拉畸形的愛,試圖以此來補償自己作為父親的愧疚感與自卑感,但是很明顯,喬利的行為只是讓他和佩科拉共同走向毀滅的結局。
“個體心理學認為,生活中遇到的每一個問題都可以歸類于三個主要問題的范疇內——職業(yè)問題、社交問題及兩性問題?!盵2]6喬利在面對這三個問題時明顯表現(xiàn)得非常失敗。作為丈夫和父親的喬利無法負擔起家庭的開支,他在被工廠裁員后并沒有積極地求職,而是一味沉溺于酗酒。在與妻子的關系上,喬利總是與寶琳打架,他試圖通過暴力來壓制妻子寶琳,以獲取優(yōu)越感。阿德勒在《自卑與超越》中指出,婚姻中婚姻雙方是合作伙伴式的關系,因此不存在誰統(tǒng)治誰。[2]136喬利想用暴力統(tǒng)治妻子,這完全無法解決兩人的矛盾,只會導致他們的關系持續(xù)惡化。在社交問題上,根本無人愿意與喬利交往。喬利的名聲在小鎮(zhèn)爛透了,尤其是在他燒了自家的房子后,他在眾人眼中的形象成了“與牲畜為伍,成了貨真價實的老狗、毒蛇、耗子一樣的黑鬼?!盵3]23喬利的生活中職業(yè)、社交與婚姻全都是一團亂麻,喬利的自卑感在生活的失敗和打擊中不斷加重。喬利通過放蕩的生活、酗酒以及向弱小者施暴來尋找優(yōu)越感,但是這種優(yōu)越感只能麻痹他精神。喬利的行為最終只是給他自己以及他的家人帶來更深的傷害,死亡是他必然的結局。
四、佩科拉的自卑情結
佩科拉生長在畸形的家庭中,她的父母從未給予她正面的影響。母親忽視家庭,父親酗酒暴躁。父母經(jīng)常打架,面對二人的沖突,哥哥薩米“往往會咒罵片刻,或者索性離家出走,抑或自己也投入戰(zhàn)斗?!盵3]48但是受制于性別和年齡,佩科拉只能選擇忍耐,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在幻想中讓自己的身體“消失”。在這糟糕的家庭環(huán)境中,母親寶琳對佩科拉的影響最大。阿德勒認為,母親在孩子的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她們是孩子通往社會的第一座橋梁?!澳赣H扮演何種角色在幼兒的認知發(fā)展、人格形成、自我概念和心理健康等方面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盵4]寶琳深受白主流人文化影響,她將這種文化灌輸給了佩科拉。在當時的白人審美中,膚色黝黑的佩科拉丑陋無比,于是佩科拉從出生時就披上了“丑陋”的外衣。母親寶琳的身份迷失也使得佩科拉迷失了身份。母親的冷漠帶給佩科拉巨大的心靈創(chuàng)傷和自卑感,相較于自己的親生女兒,寶琳更喜歡白人雇主家的金發(fā)小女孩。白人小女孩可以親昵地叫寶琳的昵稱,佩科拉卻只能稱呼她為布里德洛夫人。當佩科拉不小心打翻了寶琳雇主家的熱果漿,并被嚇到尖叫時,寶琳立刻毆打并辱罵她,轉身卻柔聲的安慰被嚇哭的小女孩。在被父親強暴后,母親也沒有給予她關愛與幫助,反而又一次毆打了她。除了母親的否定,佩科拉還深受社會歧視的影響,她身邊的總是充斥著厭惡的眼神。在雜貨店買糖時,白人老板收錢時嫌棄地不想觸碰到她。在學校中,老師和同學都不理睬她,她是班上唯一沒有同桌的學生,男同學們甚至會胡謅打油詩來侮辱她。在持續(xù)的否定中,佩科拉深陷自卑,她渴望得到肯定。
佩科拉將自己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歸因于自己“丑陋”的外表。她厭惡自己黑的皮膚,覺得“正是這身黑皮膚制造了白人眼睛里那帶有嫌惡棱角的虛無”[3]54。她深信只要自己能夠擁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一切都會變得不同。藍色的眼睛成了佩科拉的執(zhí)念,她對糖紙上瑪麗琴的頭像十分著迷,漂亮的瑪麗琴就是她渴望的形象。她喜歡吃瑪麗琴糖,她覺得“吃了糖就好像吃了那兩只眼睛,吃了瑪麗琴,愛上瑪麗琴,變成瑪麗琴”[3]56。佩科拉對藍眼睛的渴望正是她自卑情結的體現(xiàn)。為了擁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佩科拉每晚都會進行禱告,最后她還去找了皂頭牧師,希望他能將她的眼睛變成藍色,但是皂頭牧師卻利用她殺死了房東的狗。佩科拉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對她充滿了惡意,她無法深受這種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最終陷入了精神幻想之中,她在幻想中擁有了最藍的眼睛。佩科拉對于優(yōu)越感的追求一直建立在錯誤的認知之上,她的補償是失敗的補償。當佩科拉否認自己的種族身份,為追求社會認同將自己置身于一個不切實際的理想狀態(tài)——擁有最藍的眼睛,為白人審美所奴役時,這便注定了她無法實現(xiàn)超越。
五、結語
從個體心理學視角分析《最藍的眼睛》,佩科拉及其父母均在自卑情結中采取了消極的補償,最終都走向毀滅——寶琳身份迷失,喬利死亡,佩科拉陷入瘋癲。受原生家庭影響,寶琳渴望被愛而喬利又不知道如何去愛,兩個矛盾的人結合卻又不愿為對方做出改變,因此他們的婚姻在短暫的甜蜜后就變得滿目瘡痍,這也導致佩科拉生長在一個畸形的家庭環(huán)境中。身為黑人,社會歧視和文化沖擊更是這個家庭中的兩代人都深陷自卑感之中,而這種自卑感是當時美國黑人普遍擁有的,是在白人文化侵蝕下逐漸累積起來的種族自卑感。寶琳和佩科拉都試圖通過剝離自己的黑人性來追求認同,但是很明顯,這并不能改變她們處境,她們只是用優(yōu)越感麻痹自己,因此難以實現(xiàn)超越。與之相較,本書的敘述者克勞迪亞及其家人保持樂觀、善良的品格,在白人的文化沖擊中仍然堅守黑人文化,在歧視中依然學會欣賞自己的“美”,堅守本心,愛自己也愛家人,這才是積極的補償。面對自卑,不應該以消極的態(tài)度持續(xù)地對自我進行否定,應該以超越困難為目標,堅守自我,增強自己的能力,把握自己的命運。
參考文獻:
[1]周麗杰.從《最藍的眼睛》追尋黑人文化之根[J].作家,2014,(16):131-132.
[2]阿德勒.自卑與超越[M].韓陽譯.北京: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8.
[3]托妮·莫里森.最藍的眼睛[M].楊向榮譯.??冢耗虾3霭婀?,2013.
[4]張嵐.自卑與超越:美國少數(shù)族裔個體心理學解讀——以《最藍的眼睛》《喜福會》為例[J].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14,(02):60-64.
作者簡介:
汪珂鑫,女,漢族,河南洛陽人,西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