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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度日記》中的鄉(xiāng)紳藝文世界

2023-08-28 09:31劉鶴翔畢文琦長沙
文藝生活(藝術(shù)中國)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楊度日記

◆劉鶴翔 畢文琦(長沙)

北京市檔案館開放的《楊度日記》①(以下簡稱《日記》),是光緒二十二年(1896)至二十六年(1900)、即楊度(1875——1931)二十一歲至二十五歲時的鄉(xiāng)居實錄。此時,湘潭石塘楊家門第正盛,撫養(yǎng)楊度成人的伯父楊玉書已官至正二品總兵。作為家中長子,楊度是可觀田產(chǎn)的管理者,在各種地方事務(wù)中也頗有發(fā)言權(quán),還以文才詩筆聞名鄉(xiāng)里——多年前,當(dāng)他拜在名儒王闿運(1833——1916)門下時,即被許為神童。

《日記》述及的這幾年,王闿運除擔(dān)任衡陽船山書院山長外,還獲得了湘潭昭潭書院的聘書,以八代詩學(xué)和春秋公羊?qū)W教授徒眾,門庭若市。楊度傾心于王氏的詩文、學(xué)術(shù),連語氣也頗肖其師。身處王氏所謂“撥亂之世”,楊度不僅和其他王門弟子一樣盛推王氏為詩文正宗,經(jīng)世致用抱負也高蹈不群,儼然以“天下士”自命,瞻望時局,躍躍欲試。

《日記》是晚清湖南鄉(xiāng)紳藝文世界的縮影。除了遵循王闿運為首的“湖湘派”詩賦軌轍,楊度的功課還包括作八股時文,寫大卷,以及臨寫科場流行的顏體。楊度時常自嘆“人生幾何,修名未立”,這些功課都是進階之具。在士紳的圈子里,文化生活內(nèi)容還有書畫鑒賞和收藏,在當(dāng)時,湘軍家族的財力足以羅致大量碑帖和一些名畫。至于為祠堂之類的禮儀空間撰書對聯(lián),或為其他士紳家族作挽聯(lián)、墓志銘等等,則是楊度在當(dāng)?shù)芈曂捏w現(xiàn)。

楊度家世

楊度是湘軍后人。按王闿運撰、黃自元書《楊禮堂墓志銘》,楊度祖父楊桂芳(字禮堂)在咸豐初年加入了湘鄉(xiāng)羅澤南組建的湘勇。在攻打太平軍據(jù)守的武昌時,楊禮堂率先登上城墻,但僅被提拔為“外委”。進一步的升遷是隨李續(xù)賓部征戰(zhàn)后開始的:先任哨長,繼而由把總升至千總。在馳援廬州的三河之役中,李續(xù)賓戰(zhàn)死,楊禮堂亦歿?!度沼洝诽峒傲四怪俱憙?nèi)容:“王先生為余大父作墓銘,曰‘東南之精,畢于此征,自此巧懦,遂成功名’?!苯駛髂怪俱懲乇局写_有此語。王闿運平生對“由白衣而登大僚”的湘軍名將頗有褒貶,借題發(fā)揮于此。

按漢代以來慣例,墓志銘多為諛墓之詞,方志作為地方士紳文化權(quán)力的體現(xiàn),也有類似情形。在王闿運主撰、光緒十五年刊行的《湘潭縣志·楊桂芳傳》稱楊禮堂為縣學(xué)武生出身,并有生動情節(jié)塑造他的忠勇,以及對戰(zhàn)事的先見之明:“桂芳久從征,咸豐八年當(dāng)援廬州,辭不行。續(xù)賓訝之曰:‘豈以吾賞薄耶?’桂芳曰:‘身本儒家,感公忠勇,且蒙恩至五品,安敢多望。公懸軍深入,士皆自奮,勇氣百倍,誠不須駑怯者?!灾S諫續(xù)賓,續(xù)賓不悟,故強之從。及敗三河,桂芳守中營。續(xù)賓突陣戰(zhàn)死,中營守三日夜,飲食、鉛彈俱盡,然后死之?!弊鳛榈图壩涔俚臈疃Y堂由此在湘軍的風(fēng)云戰(zhàn)史上留下了精彩一筆。

楊禮堂死后獲贈正四品都司銜,其長子楊瑞生(1843——1907)蔭襲云騎尉(正五品)。按《衡湘楊氏六修族譜》,楊瑞生官名玉書,同治元年(1862)投效李鴻章的淮軍,累功升至總兵,先后任河南歸德鎮(zhèn)、南陽鎮(zhèn)總兵,光緒二十五年(1899),遷山海關(guān)外朝陽鎮(zhèn)總兵。楊瑞生即《日記》中屢屢提及的“南陽君”,曾國藩時代的湘軍將領(lǐng)凋零后,他堪稱佼佼者。

楊禮堂有四子,三子楊懿生(官名宗彝)是楊度之父。事跡見于光緒《湘潭縣志·方技內(nèi)傳》,附于“郭縉修”條下:“郭縉修,字玉階,家故豐,及縉修而貧。以畫自給,顧不肯己題名,或假闕嵐名以市。欲真名,雖契好必固請而可。蓋自矜重,不欲以畫傳云。及子松林富貴,求筆跡,終無題己名者,惟視款字瘦勁勝嵐者以辨之。松林妻弟楊宗彝,亦畫竹,效蘇軾,以知縣分江蘇時,出司榷局,僚友餞,酬疊七日夜,酒未嘗醒,遂暴卒?!惫N修是湘軍將領(lǐng)、直隸提督郭松林(?——1880)之父,而楊懿生是郭松林的妻弟。按這篇傳記,郭縉修幾乎是職業(yè)畫家,畫風(fēng)逼肖吳門畫家闕嵐(1758——1844),其儒素之家的“矜重”則有過之。至于楊懿生,畫竹學(xué)蘇軾,喜縱酒。另據(jù)楊度之女楊云慧回憶錄,楊宗彝天分很高,“能寫文章,也能畫幾筆仕女”。在楊桂芳死后,楊玉書為這位三弟捐了一個“只能薪俸不辦事”的候補縣官,后來又將其推介到曾國荃部當(dāng)文書。②

郭、楊后人涉獵書畫,可謂淵源有自?!度沼洝酚袃商幪岬狡涓笚钭谝偷臅嫞骸罢龝D函論字法,答曰:‘近世非先大夫及王伯諒不足以知書’”,“檢點先大夫書畫,有為曾忠襄書團扇一柄,仲旸乞贈,情難重與也”。按此,楊宗彝曾為曾國荃書寫過扇面,且小有收藏,至于其造詣,則與王闿運之子王代功(字伯諒)相埒。在楊禮堂父子名登縣志后,楊度頗用力于家史敘事,《日記》中寫道:“曾師來,托錄先君軼事。”“曾師”或為“王門三匠”中銅匠出身的曾昭吉。在《日記》另一處,楊度還提到“王師允作先君墓志”。不過,這篇墓志銘未見于王氏詩文集中。

據(jù)楊云慧回憶,楊懿生逝世時,楊度剛滿六歲。楊玉書在姜畬石塘開辦了私塾,讓“三楊”(楊度、楊莊、楊均)及其他同族子弟入學(xué),幾名塾師分別教授詩文辭賦和四書五經(jīng)。光緒十七年(1891),楊玉書初任歸德鎮(zhèn)總兵時,尚無子女,于是將楊度兄妹三人接到了歸德,三年后,楊玉書調(diào)任南陽鎮(zhèn),楊氏兄妹回到湘潭。寓居歸德時期,楊度于光緒十八年(1892)考取了秀才,并于次年(十八歲)在順天府鄉(xiāng)試中舉人。王闿運后來為楊瑞生作有挽聯(lián):“庭誥重儒修,破產(chǎn)延師終有報;湘營無暮氣,懸軍待餉最勞心?!睏钣駮摹捌飘a(chǎn)延師”為王闿運所稱道?!断婢_樓日記》稱:“瑞生家租三百石,以百石延師,姻友中所稀有也?!雹郯疵慨€租谷兩石的田租慣例推算,楊瑞生其時置田在一百五十畝以上,官至總兵后,田產(chǎn)規(guī)模當(dāng)更為龐大?!度沼洝穾滋幪岬劫I田,即是明證。

郭、楊兩家在楊懿生這一代聯(lián)姻,《日記》中屢屢提及的蘭生、葆生、文生兄弟系郭松林之子,與楊度為表兄弟。郭氏兄弟近代史上有名者惟葆生(?——1922,即郭人漳)一人。郭人漳以父蔭得道員,與革命黨人黃興等人頗有交集。郭人漳擅書畫,是齊白石的重要資助者。至于《日記》提及的“郭蘭生觀察”,當(dāng)為郭人凱。按《湘潭縣志·郭松林傳》:“子人凱,一品蔭生,兼襲輕車都尉。”隨著楊玉書的發(fā)跡,郭、楊兩家在湘潭可謂門第相望。

王代功“鐘鼎風(fēng)流”楷書聯(lián)(湖南省博物館藏)

《夏壽田書殿試墨卷冊》(湖南省博物館藏)

作為鄉(xiāng)紳的楊度

楊度是在少年時師從王闿運的。按《日記》,光緒二十四年(1898)王闿運生日當(dāng)天,楊度與張正旸(即“王門三匠”之一的鐵匠張登壽)等人至湘潭山塘王宅賀壽,《日記》稱:“忽憶十三、四時,初宿于此。王師許為神童,盡出詩文示之?!痹谕蹶]運眼中,這個比他小兩輩的弟子在中舉后仍顯稚氣。前一年的《湘綺樓日記》寫道:“楊毅(懿)生長子承瓚來,‘未幾見兮’,已舉順天鄉(xiāng)試矣。天真未漓,留談半日。留宿,云不可,昏暮而去?!雹?/p>

而在湘潭石塘,二十出頭的楊度儼然一家之長。經(jīng)張正旸做媒,他促成了妹妹楊莊與王闿運第四子王代懿的婚事。楊度教妹妹讀《婚禮》,并將一部楊宗彝舊藏元版《玉臺新詠》作為楊莊嫁妝。但這樁婚姻很不和諧。楊莊才氣在王代懿之上,在詩文問題上起爭論時,惱羞成怒的王代懿竟有“笞婦”舉動。楊度自責(zé)之余,在《日記》中引《春秋》曹國世子姬羈奔陳故事,寫道:“來歸常事,義絕則去之,無強合之烈女也。自宋學(xué)入人深,此論鮮不驚俗矣?!睏钋f的詩文造詣堪稱近代湘潭地方女學(xué)的一項成就。楊度勇于攻擊程朱理學(xué)對女性的貶抑,足見楊氏家風(fēng)的開明。

由普通農(nóng)家子變身少爺,楊度也是大筆田產(chǎn)的管理者。《日記》中提到了在楊家租種土地的黃姓、鄧姓、胡姓、宋姓、李姓等多名佃夫,以及下田收割的仆人。古語所謂“耕讀傳家”,蓋廣有田產(chǎn)然后能讀書之謂,這一點可從《日記》見其端倪。據(jù)楊云慧回憶,楊度童年時,還挽起褲腳跟著同齡的孩子田里跑,家里人告訴他:“這不是你干的事情,你不能去?!惫饩w二十六年(1900)七月下旬,在傭工們刈稻之際,楊度圈點完了清代嚴(yán)可均所編的《全上古文》。角色的轉(zhuǎn)換使楊度對諸葛亮名篇中的“躬耕南畝”一語有新的認識:“合耕無牛,乃借四牛自往觀耕,大有躬耕之樂。陶靖節(jié)詩‘在昔聞南畝,當(dāng)年竟未踐。屢空既有人,春興豈自免?!瘎t夫耕婦耨仍是虛辭。蓋古今未有當(dāng)年未踐南畝,而中年能力作者。南陽躬耕,亦猶是也。”自稱“瓶無儲粟”的陶淵明實際上無需下田勞作。

在祭祀事務(wù)中,楊度是楊氏春秋兩季家祭的主祭。楊瑞生官至總兵后,已達“大夫”級別,故楊氏于家祭規(guī)格頗有講求。光緒二十三年(1897),楊度曾與八叔祖在流霞沖的家族饗堂,討論為高祖光公修祠堂的禮制,楊度認為光公是楊瑞生的曾祖,故需循“大夫三廟”之禮。而在其他家族祭禮及官祭中所扮演的角色,也顯示了楊度在鄉(xiāng)紳中的地位。他曾先后為劉姓、李姓人家“題主”——按古時喪禮,逝者的神主須由有名望的士紳來題。至于在郭武壯祠的例祭中,他的角色尤顯重要。按光緒《湘潭縣志·郭松林傳》,立于湘潭縣城內(nèi)、祭祀郭松林的郭武壯祠是敕建的官祠。光緒二十三年(1897)二月二十三日,郭武祠內(nèi)官紳云集。這是郭氏的榮耀時刻,郭人漳為此忙里忙外:“郭氏眾主人皆至,煙榻相望,葆生一人勞矣?!痹诖酥?,受郭人漳之托,楊度在《會典》中查閱了相關(guān)祭儀。祭禮即將舉行時,楊度不僅協(xié)助郭氏款待賓客,還為湘潭的陳姓知縣代撰祭文。他兩度為郭武壯祠撰書長聯(lián),其中一聯(lián)頗能頌郭松林的功業(yè)勛名:“壁壘壯風(fēng)云,至今海水群飛,古北長城思楚將;粉榆藉光寵,相望壺山一曲,湘南新廟配陶公?!?/p>

作為鄉(xiāng)紳領(lǐng)袖,楊度對地方團練事務(wù)也有一番見解。自湘軍興起以來,“儒生將農(nóng)民”模式大獲成功,書生言兵在湖南蔚為風(fēng)尚。作為知名湘將的直系親屬,楊度也以武略自命。在《日記》中,楊度盛贊王氏經(jīng)學(xué)與《湘軍志》的軍事觀點能“成一家之言”,也相信王氏“東南王氣將興”的預(yù)言。在給王闿運及其他同門的尺牘中,他甚至勾畫著“川楚之交合,東南之勢得”的前景,并煞有介事地申述了“練將不練兵”的團練觀點:“度意欲以五百人三月一換,盡遣再募,一年而得二千人。三月之中,令寶生切實訓(xùn)練,其意不重練兵,而重求將,才具長短,心地狡樸,三月必可盡知。十中得一,三月而得五十人,一年而得二百人,天下有事,將此二百人者,盡為偏裨,立地招募,一呼成軍?!卑此脑O(shè)想,湘潭辦團練,應(yīng)由郭人漳在招募的練勇中著力培養(yǎng)將才,一年之內(nèi)即可訓(xùn)練出二百名領(lǐng)軍之才。不過,他也認為王闿運“兵無所謂訓(xùn)練,要能驅(qū)市人使戰(zhàn)”的觀點陳義過高。按《湘綺樓日記》,二十多年前的同治十年(1871),王闿運赴京會試,策論的第四題是“練兵”,王氏竟以“練兵無益”為對。⑤楊度的練將觀點與《日記》中提到的夏午彝(壽田)一致,按湖南省博物館所藏夏壽田殿試卷,其中關(guān)于的軍政的策論稱“武功之本在于選將而已”。作為鄉(xiāng)紳的楊度欲以湘人經(jīng)略天下。庚子年的北方,八國聯(lián)軍攻破了山海關(guān),霆軍將領(lǐng)熊鐵生回湘招募十五個營的消息在士紳中傳開。此時的敵人,已不是洪楊的農(nóng)民軍,而是列強的現(xiàn)代化軍隊,以鄉(xiāng)紳郭人漳為教官,就能在湘潭地方團練中收一年得二百名將兵人才的說法,其兒戲程度實不在王闿運之下。

詩文與碑帖鑒藏

對八代詩的標(biāo)舉、對宋學(xué)的痛詆,以及對“帝王學(xué)”的熱衷,作為王闿運的文學(xué)、學(xué)術(shù)和經(jīng)世觀念,均為楊度所繼承。楊度對漢魏八代詩派的追隨始于少年,十八歲時,他曾代伯父作五古長篇酬答鄧輔綸,詩稱鄧與王闿運并駕齊驅(qū):“弱冠弄毫素,文思窮幽悠。湘潭王氏子,齊名騁南州。才慕楊劉輩,德準(zhǔn)顏閔流?!雹蕖度沼洝酚涊d了王闿運的詩學(xué)諸說,比如“唐詩以李東川(李頎)最高”“高華、寬和、明麗、清勁,即韻、度、詞、氣”的宗旨,以及“以鋪排為主,不求警策而必自然警動,此詣蓋自陳思以后難言之,張華則不警動,陸機則顯警策也”的八代詩評?!度沼洝吠仆蹶]運與杜甫、李白鼎足而三:“杜、李、王可以鼎足而立,王學(xué)《楚辭》頗肖?!睂ν跏系木把鲋橐娪谧掷镄虚g。楊度頗以得王闿運青睞為幸。光緒二十五年(1899)正月初二,楊度往王宅拜年,聽老師談少年事,論文竟日,晚間二人又同榻而臥;楊度誠服于王氏“寧為明七子,不為蘇、黃”之說,而“憬然有所通解”,稱“可與蔡邕倒屣同為美談”。

楊度『至道無難』行書立軸 湖南省博物館藏

楊度對唐宋八大家的鄙薄大有王闿運聲氣:“偶閱八家文,真乃兒戲,余幼時甚能此,以學(xué)時文則妙爾。歐、蘇之徒,造詣如此,遂至于今。歸、方輩出,畢生致力,亦為名家,真乃可怪?!迸c八股時文拉開距離,楊度的舉業(yè)已大部荒廢。光緒二十四年(1898),楊度赴京會試,因“三年不作八股”,于是“避生就熟,三藝均以駢文了之”,犯了科場三藝不可全散或全駢的大忌。其名士風(fēng)度直追同治十年的王闿運,那一年,會試題紙上有五道策論,王氏“五問乃以駢體敷衍了之”。

有王闿運開宗于前,王門后學(xué)也躍躍欲試。光緒二十三年《日記》載程戟傳(名崇信)提議與楊度等人自立為“后五子”。在此之前,除有其師王闿運等人在長沙城南書院結(jié)社為“湘中五子”(其余四子為李壽蓉、龍汝霖、鄧輔綸、鄧?yán)[),還有上輩的“湘中六名士”(何紹基、魏源、楊彝珍、鄒漢勛、楊季鸞、劉蓉)之目?!度沼洝贩Q“彼時易于立名”,純是王闿運語氣?!度沼洝分?,程戟傳與楊度論詩稱陸機《豫章行》一詩有曹植詩中所無的“幽怨”,楊度寫道:“湘綺詩亦時有之,不遇之故也?!?/p>

除在詩文方面與王闿運同聲氣,楊度對于王氏的讀書、治學(xué)方法也亦步亦趨。王代功《湘綺府君年譜》稱:“(府君)日必抄書,道途寒暑不少輟,五十年中書字以萬萬計,蓋自二千年以來抄錄之勤,未有盛于府君者?!雹邚摹度沼洝房梢?,楊度也以抄書為日課,只不過間斷頗多,終究不及王闿運的恒心與毅力。因勤于運筆,王闿運有著日書數(shù)千言的書寫速度,而青年楊度有過之而無不及,按光緒二十六年(1900)八月十九《日記》,是日楊度抄錄朱一新《無邪堂問答》至近兩萬字。就楊度的書法功課而言,主要有兩項:寫大卷和臨帖。大卷是科舉考試的答卷楷法,以烏、方、光為式,按《日記》,楊度的大卷功課每天約寫兩開,偶爾多至六開。至于臨帖,日課在百字至兩百字之間,在《日記》所及的年份,他主要臨寫顏體楷書,間或涉獵北碑。從湖南省博物館所藏夏壽田殿試卷的顏體風(fēng)格可知,寫大卷與臨顏,均是應(yīng)試功課?!靶廾戳ⅰ钡臈疃茸匀灰苍谶@種風(fēng)氣之中,畢竟,他參加過四次會試(包括《日記》所記的戊戌科)均落第?!度沼洝酚型ㄅR《鄭文公碑》的記載,在楊度而言屬更個人化的藝術(shù)趣味?,F(xiàn)存的楊度作品中有隸書,以及結(jié)體寬博、結(jié)合碑帖筆法的行書,可見對碑學(xué)浸淫之深。

篆書是王門師弟的功課,王闿運、夏壽田等均擅玉箸篆,《日記》稱王闿運的第六女王慈也能篆:“少姬歸,云衡陽程家請作壽文,六小姐篆書以為王家二抄,亦美事也?!蓖鯒盥?lián)姻后,王家“女送者禮”中就有“陳墨及六小姐篆屏”。只不過,王闿運所致力者在于經(jīng)學(xué),于小學(xué)并不甚措意,他曾說:“說經(jīng)以說字為貴,而非識《說文解字》之字為貴”“文不取裁放古則亡法,文而畢摹乎古則亡意?!雹嘤星逡淮?,湖南并無知名樸學(xué)家,王闿運對清儒的攻擊頗顯狂誕,有強為新說之嫌:“余自弱冠,始比學(xué)僮,諷誦九千。察其恉誼,乃知承學(xué)之士,未達六書,以事意為字形,誤轉(zhuǎn)注為虛用。且許雖博訪,未求理董,至其釋‘帝’從刺,畏鬼如虎,顯違經(jīng)訓(xùn),殆等俳諧。馬頭四羊,猶愈于此?!雹帷度沼洝酚涊d了王闿運的六書新見:“小學(xué)六書,先有指事,而象形、會意、形聲、轉(zhuǎn)注、假借?!睏疃葎t認為“(《說文》)聲必兼義,未能盡通”,對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聲中有義”之說頗有所疑。

長期游離于清代樸學(xué)潮流之外的湖南,至晚清,作為藝事的碑學(xué)風(fēng)氣漸濃。楊度認為:“北碑分四派:《嵩高靈廟碑》《暉福寺碑》《皇甫麟墓志》《呂望詞碑》;別派四種:《龍藏寺碑》《雋修羅碑》《朱君山碑》《曹子建碑》?!彼麑ⅰ夺愿哽`廟碑》等視為北碑四派的代表,語涉鑿空;至于“別派四種”羅列的四碑,則系襲康有為舊說,《廣藝舟雙楫》稱,此四碑為魏碑之外的齊、周、隋新體。這段文字表明,自光緒十七年(1891)至光緒二十四年(1898)間先后十八次刊刻的《廣藝舟雙楫》已為其時湖南士紳所熟知。此時的楊度,于碑版見聞尚狹,故而也格外用功于此。按《日記》,他于光緒二十五年(1899)正月二十六日,“撰《金石文編目錄》成”,另從明代馮惟訥的《古詩紀(jì)》中錄入了《岣嶁碑》和《石鼓文》碑文;他亦接受了康有為碑學(xué)以先秦至隋斷代的概念,從這一年的四月十一日起抄錄《金石文編》:“文起伏戲錢文,止于隋。”“伏戲錢文”即“伏羲錢”鑄幣文字,按明代朱健《古今治平略》:“伏羲氏聚天下之銅,以為棘幣,而錢幣自此始矣?!卑础度沼洝吠茰y,此《金石文編》當(dāng)系楊度自輯。另外,此時他的手頭可能尚無王昶《金石萃編》那樣的金石學(xué)名著,否則無需從《古詩紀(jì)》錄入兩古碑。

在金石書畫方面,湘潭的軍功之家頗有收藏。《日記》除提到楊宗彝舊藏書畫,“曬碑帖”,及王代懿來借隸碑等事外,還稱從外舅處獲贈宋拓《嶧山碑》,這通拓片后有徐鉉弟子鄭文寶題跋,跋文有“(徐鉉)耽玉箸,晚獲此碑”等語。而在光緒二十三年(1897),楊度觀覽了郭人凱(蘭生)所藏的秦《嶧山碑》和漢《華山碑》,以及時人臨漢隸三十一種。郭氏為督撫之家,碑版收藏頗富?!度沼洝匪洷炭煞Q流傳有緒者,當(dāng)屬楊度妻舅黃蘭生所藏《華山碑》,上有郭宗昌、梁爾升、朱筠、梁章鉅四人題跋。楊度推測,此拓可能系岳父黃潤珂(1842——1887)在福建治軍時得自福建長樂人梁章鉅家,梁氏曾任江蘇巡撫,后被抄家。

《日記》提到的藏家還有受知于湖南巡撫陳寶箴、其時主管湖南礦務(wù)的湘潭人梁煥奎(1868——1931,字璧垣)。光緒二十二年(1896),楊度偕郭人漳等人“至璧垣家,見周象予所藏包慎伯行書,王鑒畫,錢獻之、桂慰谷隸書,皆妙品也?!绷鸿翟赜星宄蹂X坫、桂馥的隸書,包世臣的行書以及清初“四王”之一王鑒的畫作,這些名家作品在當(dāng)時湖南已屬難得。另按《日記》,碑拓在當(dāng)時的長沙、湘潭一帶頗有市場,而楊度有著意訪求,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三月十日,張正旸將一名碑帖販子領(lǐng)至楊家:“正旸攜買《爨鮑子碑》(當(dāng)為《爨寶子碑》)人來,云偷于李梅癡家,乃偽言也?!睏疃扰c李瑞清(梅癡)相熟,而碑販子稱此碑系從李家偷出,故為楊度所疑?!度沼洝愤€稱:“(黃蘭生)言欲印照《華山碑》,須數(shù)十元,不為貴也?!秉S蘭生當(dāng)時有意印制《華山碑》珂羅版,以復(fù)制品牟利。

但玩好并不是楊度藝文世界的重點。晚清,湖南地方的學(xué)風(fēng)處在新舊更替中。甲午戰(zhàn)后,在長沙倡導(dǎo)新學(xué)的還有譚嗣同、唐才常等人在長沙發(fā)起“南學(xué)會”,延請舉人皮錫瑞擔(dān)任主講,其學(xué)術(shù)宗旨在于謀求地方自治。此外,由熊希齡主持的時務(wù)學(xué)堂在長沙城內(nèi)的小東街開講。在長沙,楊度與前來擔(dān)任中文教習(xí)的梁啟超展開了激烈辯論。

戊戌年的北京也風(fēng)詭云譎。會試南歸,楊度在漢口順道往河南南陽鎮(zhèn)看望伯父楊玉書。楊玉書在京中的探報帶來了“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的消息,楊度在深夜寫道:“復(fù)冗員、閉言路、復(fù)時文,又不如新政矣。波瀾反覆,是非皆無可言。”此時的楊度,盡管認為梁啟超“年少才美,乃以《春秋》騙錢”,康有為“其才足以辨?zhèn)谓?jīng),其識不足以治真經(jīng)”,但也并非王闿運那樣的老派人物。《日記》抄錄過長沙時務(wù)學(xué)堂出版的《時務(wù)報》中清政府財政的詳細數(shù)據(jù),以及當(dāng)時主張新學(xué)的湖南學(xué)政江標(biāo)的《靈鶼閣叢書》中的內(nèi)容,尤為注意其中關(guān)于西北和東北地理沿革的記述。而在朱一新《無邪堂答問》中抄錄的近兩萬字中,除了關(guān)于世界地理、西來宗教的古今文獻,還包括對重、化、電、光等西學(xué)內(nèi)容。楊度還開始學(xué)習(xí)英文,分別練習(xí)過英文字母的“小楷”“小草”和“大草”字體。以上數(shù)端,可見出楊度藝文世界的知識更新。六年后,他在東京創(chuàng)辦《中國新報》,發(fā)表著名的“金鐵主義說”,其金鐵(經(jīng)濟和軍事)強國思想當(dāng)萌芽于此時。

注釋

①北京市檔案館編:《楊度日記》,新華出版社2001年版。

②楊云慧著:《從?;逝傻矫孛茳h人——回憶我的父親楊度》,上海文化出版社1987年版,第7頁。

③[清]王闿運著:《湘綺樓詩文集》第五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69頁;王闿運著、馬積高主編、吳容甫點校:《湘綺樓日記》,岳麓書社1997年版,第2842頁。

④王闿運著、馬積高主編、吳容甫點校:《湘綺樓日記》,岳麓書社1997年版,第2040頁。

⑤王闿運著、馬積高主編、吳容甫點校:《湘綺樓日記》,岳麓書社1997年版,第194頁。

⑥楊度:《酬鄧先生輔輪客汴返寧道中留別一首》//劉晴波主編《楊度集》,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頁。

⑦王五云主編,王代功述:《清王湘綺先生闿運年譜》,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78年版,第21頁。

⑧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卷四百八十二,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13300頁。

⑨[清]王闿運撰、馬積高主編:《湘綺樓文集》,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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