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作為一名荒誕風格愛好者,我對純粹怪力亂神的故事反而興趣不大。無論是駭人以求驚跳,還是陰森以求戰(zhàn)栗,宿命故事的核心總是愛放大人性中的脆弱和無力,跟我脾氣不合。銀河映像的新作《命案》,看簡介本以為是個神棍和暴力故事混雜的驚悚片,結果卻在很多方面超出預期。尤其可喜的是,影片以宿命論的題材,不僅跳脫出疲弱的慣性圈子,竟然還橫生出一股邪性的朝氣來。
驚喜首先來自演員。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有人能在“東莞仔”林家棟面前撒癲狂?楊樂文飾演的少東有嚴重心理問題,嗜血成性,累及家人,妥妥是驚悚片里的典型反派。影片開頭,少東送外賣途中偶遇從殺人現場逃離的罪犯,被撞了一下,手里的外賣罵著街就丟出去,簡單的情節(jié)卻演繹得十足嶒崚,楊樂文瞬間邪惡拉滿的神色,讓人簡直想為那個逃走的殺人犯念一聲僥幸。
影片并沒有去肆意渲染或弱化少東的心理問題,而是聰明地拋出了他能和常人共情的一面:他不想被關,不想坐牢。有了這個理性的底子,我們就在變態(tài)外表的下面,看到了一個和自己的心魔纏斗的青年。他毫無章法,一塌糊涂,心理扭曲,非常危險,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他,也有對生活的向往。為了這個向往,他可以去放生,去舍粥,去僵硬笨拙地微笑,跟每個領粥的人講“恭喜發(fā)財”。他可以去做林家棟飾演的“大師”讓他做的一切事情,因為他想改變自己那原本被寫定的惡劣命運。這其實是每個常人非常熟悉的,動用理性壓制本能的過程。
他毫無章法,一塌糊涂,心理扭曲,非常危險,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他,也有對生活的向往。
同樣地,林家棟飾演的“大師”也在用自己的招數對抗本能。他寫符念咒,為的是努力留在理性世界,不要發(fā)瘋。他替人改命,出于一片善念,雖然從影片情節(jié)的暗示來看,全不成功。付出未必有結果也就罷了,更慘的是他總招來天雷滾滾,現世現報?!胺ㄖ匦鸟?,威尊命賤”,但是有的人,就是不認命的。林家棟的角色瘋瘋癲癲,神神叨叨,顛三倒四,恰似被生活反復揉搓捶打過的中年人,在失智的邊緣搖搖擺擺地走鋼絲。他的信念和能力要強過被拯救對象少東,也因為如此,他最終付出了更大的代價。在狂風暴雨之中,犧牲成了成全,瘋癲成了徹悟。他到底沒能沖破他的命運,但是他畢竟像一個瘋子一樣努力過了。
電影的配樂出人意料地非常傳統(tǒng),落雨混雜交響樂,令人聯想起《龍城正月》里那沉沉的節(jié)奏,仿佛風多雜鼓聲。特寫里水滴的力度飽滿,細弱的溝渠好似擁有了洪流的力量,螻蟻在旋渦中身不由己,隨波逐流,微茫的個體努力掙扎的意境呼應主題,特別動人。另外一些輕靈脫線的幽默又很有古早的港風,比如“大師”說門上得有紅色,少東指門上斗方,答曰大紅不行,你命里忌火。解決方案是給門楣上掛了一盞發(fā)廊小粉燈。燈光一閃一閃里,少東看大師的那個眼神,真可謂五味雜陳。在這種細節(jié)里,影片回歸了港片擅長寫小人物的優(yōu)勢,為離譜的故事添上扎實的現實感,也讓個人與命運對抗的情節(jié)有了宿命之外的深刻意味。
《命案》用怪力亂神的外殼,講述了一個偏不信邪的故事。“逆天改命”,可以是妄念,也可以是勇氣?!爸洳豢啥鵀橹?,可以是一種踐仁履義的大道理,也可以是一種單純的“老子不信這個邪”的沖動。而片尾林家棟的點睛臺詞“我是一朵花”,可以是一個瘋子的囈語,也可以是一種細小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