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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行使著對時間的權(quán)利

2023-09-02 09:51:19羅偉章
山東文學(xué)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作家

羅偉章 小 飯

小飯:偉章好,這次訪談必然更多地談?wù)撐膶W(xué),不過你很可能會發(fā)現(xiàn)我的一些問題“看起來”和寫作毫無關(guān)系。第一個問題,考慮到你之前為了專注寫作都嘗試把“微信”從生活中驅(qū)離,你是否覺得接受訪談是一件“多余”的事?又是如何答應(yīng)下來的。對這次訪談是否存在過一些期待?

羅偉章:也不是那樣的。是我微信用得非常晚。這跟專注寫作幾乎沒有關(guān)系,主要是因為自己的“慢”,面對科技的進步和進步了的人群,我寧愿做一個旁觀者。后來發(fā)現(xiàn),當今時代是被科技號令的,科技等同于時代。幸虧我在疫情到來前用了微信,否則寸步難行。跟朋友們真誠地聊一聊,怎么可能多余。現(xiàn)在能夠“聊”的時間已經(jīng)很少了。也難以說清原因,就是少,非常少,而且越來越少。生命如果是上升的,速度應(yīng)該越變越慢,如果是下墜的,就會快起來和更快起來。經(jīng)驗證明,生命是下墜的態(tài)勢。這個下墜不是個壞詞,而是與本源的親近感在不斷增強。許多時候,我們覺得自己待得太久,其實是離開得太久——這才是真相。到某個階段,就急切地想“回去”,回到自己出發(fā)的地方。這個“急切”不是時間,而是心情,更是激情的呼喚。激情是起點賦予的。盡管如此,當你說做個訪談,我心里就想,訪是次要的,重點是談。當談成為奢望,本身就彰顯了它的珍貴。怎么談都是一個美好的停頓,因此所有的期待都只在于談。

小飯:“美好的停頓”真是充滿詩意的表達,有一種說法是,在小說寫作中,詩意地說出“廢話”是一種作家的才能?

羅偉章:是的,但不一定要詩意。而且,我們談?wù)撟髌分械摹皬U話”,只有在它們不成其為廢話時才具有真正的意味和力量。所以“廢話”不是故意“平衡”進去的。張弛之間,弛是一種休憩,休憩自帶張力,是隱含的“勢”。如果“廢話”里喪失了“勢”,就會當真成為廢話。

小飯:那你是否會在語言的準確和“留白”這兩件事上花大量的努力?

羅偉章:準確是語言的最高境界。我讀托爾斯泰,盡管是翻譯過來的語言,但還是常常為語言的準確驚心。語言真是可以準確到令人驚心動魄。此物和彼物之間,此時和彼時之間,往往是一個灰色地帶,普通的作家,就混沌過去了,在大作家眼里,卻有著鮮明的層次??吹贸鰧哟芜€不算本事,表達出來才算。當層次感次第展現(xiàn),豐富性也就在那里了。所謂藝術(shù)的豐富性,很大程度上就是對灰色地帶的凝視、發(fā)現(xiàn)和書寫。留白是中國人的審美。凡·高不留白?!痘脑恰贰蹲窇浭潘耆A》那類小說,也不留白。中國藝術(shù)推崇留白,大抵源于道家傳統(tǒng),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此時無聲勝有聲,諸如此類的。它的好處在于,“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是大片的余韻——荒涼中的余韻;但在此之前,“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沒有這聲“如裂帛”,秋月白就失去了意義,或者說失去了留白的意義。另一方面,留白也只是中國人審美之一種。有時候我會想,這種藝術(shù)當然好,但也消解濃烈,消解藝術(shù)的沖擊力。有年我去圣彼得堡一個畫廊,見到一幅描繪魚市的作品,畫面寸土不留,全是剖魚的場景,肚腸牽絆,血水淋漓,魚眼散落,我簡直不敢直視。畫家顯然是在隱喻。那種直逼真相、讓人在庸常日子里養(yǎng)育出來的渾渾噩噩,瞬息間土崩瓦解。這樣的藝術(shù)效果,留白是達不到的。鑒于這種認識,我在語言的準確性上下的功夫更多。

小飯:你拿畫家和繪畫藝術(shù)舉例,否定“留白”,我覺得不夠有說服力。就如同你無法簡單又準確地畫出一個“孤兒”。這是兩種藝術(shù)門類。你又引用古典詩詞……可是小說發(fā)展到現(xiàn)代,絕不是我們的古典文學(xué)可以作為標準去評判的。如果小說是有技術(shù)的,那“留白”肯定也是其中一招。區(qū)別只是留白的過程中,你偷懶和無能的部分更多,還是一個開放性的結(jié)尾或者一個可詮釋多意的細節(jié),對讀者整體感受作品更有幫助。

羅偉章:留白本就是從繪畫中來的,后來“漫延”到文學(xué)、電影等等。我沒有否定留白,事實上,我也很欣賞那種藝術(shù),在文學(xué)領(lǐng)域,沈從文、汪曾祺,包括日本的川端康成,大概是那一路,他們的作品(當然是部分作品),我都喜歡。我大學(xué)時候的畢業(yè)論文,就是賞析汪曾祺的小說,其中當然要談到留白。你去看這一路作家,有個基本的共通性,就是喜歡繪畫,甚至有著深厚的家學(xué)淵源和繪畫功底。我所不能滿足的是,留白這種藝術(shù)手段,慢慢演化成了一種“趣味”。鏡花水月本來很美,可也成了“趣味”。“趣味”觀有時候真是惡劣,一副小家子氣,一副遺老遺少氣,別人在推山填海的時候,你在那里“玩味”,那就對不起了,你就被拋下了。藝術(shù)最高的美,是力之美,讀《月亮與六便士》,讀《戰(zhàn)爭與和平》《悲慘世界》《靜靜的頓河》等等,直讓人感覺摧枯拉朽,而在摧枯拉朽的過程中,已經(jīng)在幫助你重新建立。這是大美。但我依然沒有否定留白。那同樣是一種美。你說的開放性結(jié)尾或多解的細節(jié),我認為不在我們討論的范疇。那是任何一種藝術(shù)都會在意的,也會努力經(jīng)營的。

小飯:這樣看來寫作確實是有趣的,但我懷疑整個過程中也會產(chǎn)生無趣的時刻。一旦遇見該如何是好?

羅偉章:是的是的。最無趣的時候是發(fā)現(xiàn)你手里的風(fēng)箏斷了,你言多而味寡,你的想象因為無根而變得廉價。一旦發(fā)現(xiàn)就刪,就推倒。推倒后無法重建,就放棄。放棄又不忍,就在那里苦惱??鄲罌]有意義,就嘆息一聲,離開書桌,去躺下看書。書也看不進去,就換鞋出門。我住的小區(qū)旁邊,是個公園,我就去公園里跟人下棋。下三五局就平靜下來了,好像又可以工作了。但這是以前,以前很長時間我不上班,現(xiàn)在上班了,下棋的時間也沒有了。

小飯:你剛剛說“科技等同于時代”,那你自己對“科技”的掌控如何?你有沒有行使自己對科技的權(quán)利?比如你平時開車嗎?打不打電子游戲?對科幻小說是不是感興趣?據(jù)我了解你應(yīng)該沒有寫過這一類題材的小說。

羅偉章:很差!我是需要的時候,才去學(xué)。很多時候還學(xué)不會,只好請人幫忙。在這里,“權(quán)利”可改成“權(quán)力”,只不過是倒過來:科技對我行使權(quán)力。我不會開車,崇拜那些敢握著方向盤在馬路上跑的人?;静淮螂娮佑螒?。科幻小說要看,但看得不多,從沒寫過。

小飯:那在你的寫作過程中,眼睛和耳朵哪個更重要?在文學(xué)上,輸入和輸出你覺得應(yīng)該是一個什么樣的比例?你的腸胃功能或者說消化能力如何?

羅偉章:于我而言,大概是耳朵。你看我的小說名字,《聲音史》《寂靜史》《誰在敲門》等等,都是在傾聽。耳朵能傳遞給我更隱秘的信息。輸入和輸出,我說不出個具體的比例,但感覺會告訴你。有時候,分明知道自己要寫什么,但就是懶懶的,不寫,勉強坐下來,也寫不下去,敲出半句話心里也煩。如果這不是因為懶惰或身體不適,就是你說的那個比例沒到。我的腸胃功能普通,要吃肉,但偏重素食,我自己不知道我偏重素食,是別人發(fā)現(xiàn)的。我們四川有個馬識途老人,就是姜文那個電影《讓子彈飛》的原作者,108 歲,還吃一大盤回鍋肉。肉和素食,大概會影響文字的氣息。

小飯:你說到文字的氣息,那氣溫對你的寫作有影響嗎?比如有些作家夏天比冬天更高產(chǎn),大汗淋漓地寫作(假設(shè)這位作家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不開空調(diào)或者根本就沒安裝空調(diào))會比瑟瑟發(fā)抖地寫作更有利于靈感的繁殖。

羅偉章:我確實也更喜歡夏天。當年我辭職,從家鄉(xiāng)的城市來到成都,至今留在印象中的就是揮汗如雨地寫作。內(nèi)褲都是濕的。但那時候?qū)懙煤芏?。初來時即使不是分文不名,但用空調(diào)肯定是很有難度的?,F(xiàn)在沒有難度我也不用,我煙抽得多。另外我覺得,有一些不適感會刺激出某種力量,即使是逃避的力量,也好,比如熱得慌,逃進寫作中,內(nèi)心就清涼了。

小飯:說起抽煙,嘗試過戒煙嗎?一個健康的心肺對寫作有好處,這個觀點是否有助于你考慮戒煙?如果不考慮戒煙,那能不能單純聊聊這方面的趣事?

羅偉章:戒過。倒是與寫作無關(guān)。我喜歡文學(xué)很早,但真正開始寫作很晚的。戒煙是我剛抽煙兩年左右,有天在閱覽室看你們上海的《新民晚報》,上面有個戒煙廣告:一顆頭上密密麻麻釘滿了煙頭。那真是很有沖擊力,讓我對抽煙非常厭惡。我當場就決定戒煙。非但如此,我還把那份報紙借走,給幾個抽煙的哥們兒看。那時候我們都是單身漢,吃飯是去食堂,宿舍樓下有幾個乒乓球臺,每到開飯時間,我就拿著那份報紙,坐在乒乓球臺上,見到抽煙的熟人就讓他看那幅圖,關(guān)系好的話,還要對其破口大罵。這樣罵了一個月,有兩個受不住,終于把煙戒了,其中包括“督促”我學(xué)會抽煙的那位:兩年前他失了戀,就天天來找我傾訴,一支接一支抽煙,還要我陪著抽,像這樣他的痛苦才能盡快燒成灰燼。當那兩人成功戒煙過后,我自己又抽起來了,從此再沒戒過。

小飯:你曾說過“不管你是什么類型的作家,莊嚴都應(yīng)成為底色?!钡阌蛛S后消解了“莊嚴”,認為“莊嚴”也可以通過“插科打諢”的形式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替換,你愿意用別的詞替代“莊嚴”嗎?

羅偉章:暫時還是不替換的好。我最不能忍受的藝術(shù),是油滑氣。一點點也不能忍受。我不大欣賞老舍,包括林語堂的某些作品。他們被稱為幽默大師,但我看不出來。讀魯迅的時候,能讀出深厚的幽默感,讀他們的很難有這種感覺。有人把幽默分為冷幽默熱幽默,其實幽默感沒有熱的。我說的莊嚴是“底色”,像《金瓶梅》那種小說,越讀越莊嚴。

小飯:之前有個說法,說抑郁癥——我把其中與人交流有障礙和拒絕與人交流的部分單獨拿出來說——其實也是一種自我保護,防止自己陷入漩渦和糾紛。安靜地生活可能會保證生命得以延續(xù),但就像水至清則無魚,“安靜”是否就意味著沒有營養(yǎng),缺乏生命力以及喪失競爭力。你怎么看?我知道很多作家是推崇“安靜”的。也許他們認為自己可以做到安靜地汲取他們所需要的養(yǎng)分。

羅偉章:我身邊的熟人得抑郁癥的不止一個兩個。他們看上去好好的,但都說自己有抑郁癥,確實也在吃藥,有時候還套著個手環(huán),表明自己剛從醫(yī)院出來,還要隨時進到醫(yī)院里去。這么看來,他們似乎也是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他們都是作家。如何汲取營養(yǎng),不能一概而論。人分兩種,一種在動中呼吸,一種在靜中吐納。這與身體有關(guān),也與性格有關(guān),從某種角度講,還與世界觀有關(guān)。海明威扛著獵槍到處跑是好作家,普魯斯特把自己關(guān)在密閉的房間里,也是好作家。安靜不等于“水至清”,內(nèi)心的博弈,很可能泥沙俱下,波濤洶涌。作家的生命力和競爭力,都由作品說話。

小飯:說起身邊的人,你的朋友有沒有被你寫完?寫了幾個吧?寫“他們”的時候會不會不安,良心過意不去?

羅偉章:是的,寫過的。寫過多少也沒計算,倒是肯定遠遠沒有寫完。當把這個人越寫越像“他(她)”的時候,我會很不安。不安不是因為良心問題,而是知道自己沒寫好。如果越寫越不像,好了,成了!這是虛構(gòu)之美。虛構(gòu)是為了走向更深的真實。

小飯:關(guān)于寫作的量,寫作的計劃,比如有些作家一年計劃寫三個中篇兩個短篇。你怎么看待這一類作家。自己又和他們有多少相同和不同。

地質(zhì)災(zāi)害的破壞有一大部分是因為人們的避險措施安排的不合理。在處處高樓大廈的現(xiàn)代社會,一旦有重大地質(zhì)災(zāi)害發(fā)生時,有很少的地方可以供人們做應(yīng)急避難場所,所以一旦地質(zhì)災(zāi)害發(fā)生,人們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躲避,這樣會使地質(zhì)災(zāi)害的危害程度加重。另外,山區(qū)丘陵區(qū)因受自然環(huán)境條件限制,村莊要么傍山而建,房前屋后形成多級臺地,滑坡、崩塌災(zāi)害極易發(fā)育;村莊要么坐落在溝口洪積扇上,長期遭受暴洪、泥石流的危害,加上農(nóng)村房屋建筑防震、抗震結(jié)構(gòu)措施不到位,這樣更會加大地質(zhì)災(zāi)害的危害程度。

羅偉章:我不是太能理解這種計劃或規(guī)定性寫作。如果規(guī)定自己少寫,我基本認為是一種懶惰,也是一種不自信。長時間以來,我們有個很深的誤解,怕自己寫得多,更怕別人說自己寫得多,好像多等于壞,少等于好。這幾乎不是誤解,而是常識性盲區(qū)。如果規(guī)定自己多寫,我也不認為是勤奮。我覺得寫作這個東西很難規(guī)定。然而,我這樣說,很可能也犯了懶惰?。ǚ蚩ㄕf懶惰是“萬惡之源”)。有回跟劉慶邦老師談,慶邦說,他寫小說的時候,寫到某個地方,就“規(guī)定”自己:這里必須寫滿一千字!他的意思是,他感覺到那里很重要,不能輕易滑過去。他的《梅妞放羊》,是一篇杰作,有些段落就是這樣“規(guī)定”出來的。

小飯:文學(xué)上的老師有沒有教過你至今認為是真理和秘訣的東西?如果有這樣的東西你愿意和同行分享嗎?

羅偉章:說兩件事。我念大二的時候,有回福建師大的孫紹振教授到我們學(xué)校講學(xué),他是名教授,也是有名的批評家,所以聽眾踴躍,包括很多老師也去了,階梯教室里擠不下,窗口上還爬滿了人。你看那時候的學(xué)者,幾乎相當于現(xiàn)在的明星待遇。那天孫教授興致特別高,本來說講一個半鐘頭,結(jié)果講了三個多鐘頭,別的我都沒記住,就記住他一句話:打破常規(guī)。他說寫作,特別是寫小說,就是打破常規(guī)。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句話根本就不管用,還可能是誤導(dǎo)。第二件事是我讀初中時,班上至少有十個同學(xué)訂了文學(xué)刊物,大家就傳看,當時啥也不懂,比如詩歌后面寫上“外一首”,都不知道是啥意思,什么叫“問世”,也不知道,但那些詩文中對人生的傾訴,對情感的揭示,對夢想的肯定,很可能就埋下了文學(xué)的種子。我至今能背誦一篇散文的某些段落,那篇文章通過一片竹林,寫知青和農(nóng)民的關(guān)系,寫時代的痛和光,寫得很深沉。我們學(xué)校有個老師,教高中,是個作家,作品時常在刊物上發(fā)表,筆調(diào)旖旎,對大自然的描寫非常動人,他的文章我還做過剪貼本;我膽子小,不敢去接近他,但有時候會溜到高中部教師辦公室門外,見門開著,里面又沒人,就迅速沖進去,看他批改的作文,有天我看到他在一篇作文后下了這樣的批語:“看了你這篇,我除了興奮還是興奮。等我抽支煙,再寫幾句興奮的話……”那幾句話并沒有寫,可是,啊,我真為那位學(xué)長感到幸福!

小飯:很多人在年輕的時候,會因為熱愛文學(xué)而自視甚高,也會因為熱愛文學(xué)而顧此失彼。比如很多年輕的文學(xué)愛好者他們的生存技能就相比其他同齡人少很多。還有一個,我也能從你的言談之中明顯感受到,你珍愛寫作,也把文學(xué)創(chuàng)作視為自己的重大生命責(zé)任,使命。這種自我意識讓你常常感到幸福滿足還是壓力倍增?好吧,我想問的是,做一個作家/藝術(shù)家開心嗎?會不會有時候也患得患失?比如,也許你是個很有天賦的斯諾克臺球高手?

羅偉章:整體而言,做一個作家是開心的。作家行使著對時間的權(quán)利,這實在太讓人開心了。生命中要有舍才會開心,不舍掉一部分,心就沒有空間了,堵得門都打不開,勉強打開也裝不進什么。完全不存在你說的那種患得患失。像我,斯諾克天賦倒是沒發(fā)現(xiàn),打過幾次臺球,很難讓球和球相碰,然而,我的嗓子是男中音,這是一種很珍貴的嗓子,本來可以成為歌唱家的;我吉他會彈和弦,二胡會拉《江河水》,此外還會吹口琴,本來可以成為演奏家的;我身體協(xié)調(diào)性很好,說不定還能搞體育運動……說著這些的時候,我也很開心,因為我沒做那些職業(yè),而是從事了寫作。另一層開心在于,當一個人最看重某件事,他就不會在那件事上吹牛,我不會在寫作上吹牛,但別的事,是可以吹牛的。你給了我吹牛的機會。吹牛具有自我撫摸的功效,能得一時之快。

小飯:吹牛是個有意思的事。我理解下來你認為在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上吹牛甚至是一種情調(diào)。對重要的事情就放不開了。但還有一句話,意思是“你只能成為那個你想成為的人”,每一次吹牛其實都是在向大家宣布自己想成為的是什么樣子。因此我懷疑你就是喜歡彈吉他,喜歡歌唱。如果一個人經(jīng)常吹噓自己(如果他還暗自為此努力),很可能在某一天他就成為了他所吹噓的。很多美國作家,包括拉美作家就有這樣的人生實驗。

羅偉章:你說得非常有意思,但我估計也中了弗洛依德或榮格的毒。吹牛的不一定就是想的,吹牛還可以成為一種掩飾。他在東線大規(guī)模調(diào)集軍隊,但西線才是他的主戰(zhàn)場,東線的動靜便類同于吹牛。人心里的暗渠,千回百轉(zhuǎn),每一種有意思的說法,都提供了一個美好的角度,但也僅僅是一個角度。

小飯:你說一個作家能行使對時間的權(quán)利,并認為是一件開心的事。我覺得這個觀點的表達形式很新鮮。我是在想你或許把“權(quán)力”錯寫成了“權(quán)利”?;蛟S沒有。我想聽聽你對時間的思考。很多小說家喜歡在“時間”這個元素上做文章,有些導(dǎo)演比如諾蘭,包括作為編劇的諾蘭的弟弟都喜歡玩時間梗。你有沒有在創(chuàng)作中有意增加這方面的環(huán)節(jié)。

羅偉章:權(quán)力帶有強制性,而作家沒有強制權(quán)——包括對時間,因此在這里,還是寫成“權(quán)利”的好。不知你有沒有這樣的感受,說到空間時,頭腦里浮現(xiàn)的是固體形象,說到時間,則是液體;這很可能是孔夫子那句“逝者如斯夫”帶來的后遺癥。好在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后遺癥。

小飯:還是跟時間相關(guān)的一個追問。作家金仁順說,年輕時寫作只看前方,但人到中年頻頻回首“既往”,好奇自己如何就成為了今天的模樣。人是歷史的總和,也是其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很多作家都從自己經(jīng)歷和身邊人事當中尋求寫作的出發(fā)點,用“非虛構(gòu)”來承擔“虛構(gòu)”的底色和顯影劑,但你好像并不是這樣(也可能我讀你的東西不夠多,尤其是早期的幾乎沒讀過)。

羅偉章:金仁順說得對,但不一定頻頻回首,偶爾會有那種驚詫。讓我驚詫的是,我居然沒有變得更壞。人變壞最大的壞處在于,那將變得不自由。我不是指被關(guān)進大墻的那種不自由,而是指限制了靈魂的寬度。寫作上,我喜歡退出來,不管處理哪種題材,我都從時間里退出來,我描述的對象(其中也會包括我自己)在時間里,我在時間外。

小飯:你對自由,時間這些概念似乎比較敏感。有影響過你的哲學(xué)家嗎?你的世界觀是如何建立的?來自于父母還是更多來自于自身的修煉和訓(xùn)練,何時建立的?

羅偉章:我有過喜歡的哲學(xué)家,比如克爾凱郭爾,如果把梭羅也算作哲學(xué)家,還包括梭羅。但都說不上影響。真正影響我的哲學(xué),還是要從文學(xué)中去尋找。托爾斯泰是我特別鐘愛的人,他并沒在寫作上教我什么——這是因為他太高——但他讓我明白一個道理:一個好的作家,絕不會把文學(xué)當成最高目標。父母的言傳身教以及生活中的清洗與豐富,當然同樣重要。

小飯:考慮過成為“更受歡迎”的作家嗎?我們知道許多暢銷書都是由出版者行使了特殊的廣告宣傳手段才始成名的,即使海明威的作品也不例外?!独先伺c?!繁闶侨绱?。我想說如果有機會,你會配合出版商去做一些看起來很滑稽的宣傳行為嗎?這當中的道德感你認為重要嗎?——說到這里其實還有一個更有趣的議題,你認為創(chuàng)作中需要承受哪方面的道德倫理。能否說幾個你認為自己堅決不會突破的創(chuàng)作底線。除了抄襲。

羅偉章:說實話我沒想過。我的書能賣,當然好,但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強求。我聽說有些作家,搞新書發(fā)布會,找來大群人,每人發(fā)一個塑料手掌,滿場拍得啪啪響,高呼著“某某某某我愛你”“某某某某你最帥”;還有作家,抱著書稿,站到街口,身上插個草標,像過去販賣奴隸一樣去販賣自己。這已超越了鬧劇。當然,他們的做法,并不在非道德范疇??汕∏∫惨虼耍覀儼l(fā)現(xiàn),有些并不違反道德的行為,竟比反道德還令人不堪。由此是不是可以證明,道德其實還是很寬容的。說到創(chuàng)作底線,抄襲當然要除外,因為那不是創(chuàng)作。再就是,諂媚權(quán)貴是不能容忍的。對某些權(quán)勢人物說幾句虛美之詞,大作家也不能免,但那同樣不是創(chuàng)作,那只是“場合”。一旦進入創(chuàng)作,你就是自由而獨立的個體,就由你說了算。這話說著容易做著難,人都有自我過濾,觸覺伸到某個地方,就縮回來了,覺得那地方不能碰。不過,認識到這種過濾,就已經(jīng)是一種自覺了。我們還可以再聽聽陀思妥耶夫斯說的:“在正義和同情弱者之間,我選擇后者?!睘閮?nèi)心的悲憫,連正義也要靠后,遑論權(quán)貴!

小飯:村上春樹,渡邊淳一,海明威,馬爾克斯,這些作家都可以被簡單粗暴地縮寫。如果你愿意被讀者總結(jié)成為某個符號或者某幾個關(guān)鍵詞,哪些詞或符號是被你接受的?對于一個作家被縮寫,你怎么看?

羅偉章:去年我出的一部小說《誰在敲門》,早就有了縮寫本。我有,但我自己不會看。縮寫就如同你去餐廳,要了一份烤鴨,服務(wù)生把鴨肉給你剔來,還送上來一盤骨頭,叫“鴨架”??s寫本就是鴨架。鴨架上并非沒有肉,它有一點肉,可你抱住了啃,又老半天塞不滿牙縫,于是很生氣。為了不生氣,還是去讀原著的好。當然為讓小孩子提早了解一些作品,縮寫一下,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我們小時候讀的連環(huán)畫,是更精瘦的縮寫本了。被符號化是作家的宿命,因此不必計較。別人不會管你接不接受,所以你也就不必管別人怎樣概括你。任何一種概括都是以遺漏為前提的,明白這一點,就更不會計較。

小飯:你掉過身份證嗎?或者在這幾年的生活中有遺失過手機嗎?我想問的是會不會有那么一刻你迷失在生活的具體內(nèi)容之中,然后你會怎么做?

羅偉章:掉過身份證,沒掉過手機。還好,身份證是給別人看的,當不需要給別人看的時候,它就不存在。手機雖沒掉過,但也會忘記帶在身上,比如我去上班,走進辦公室,才發(fā)現(xiàn)手機忘在家里了。那一刻真是著慌,也才發(fā)現(xiàn),離開了手機,自己就啥也不是了,甚至是被拋棄了。另一層著慌在于,萬一有條信息被老婆看見了,她會怎么想呢?我上班的地方有差不多一個小時車程,回去拿不大可能,通常就讓老婆給我送來,她跟我一同辭職后就沒再上班了。她聽了我的話,大聲武氣地訓(xùn)斥兩句,就送來了,于是我就安定了,我又是我了,我的公開和秘密,都被我揣在褲兜里了。

小飯:文學(xué)一定幫助過或拯救過你,有哪些動人的時刻?

羅偉章:是的是的。我小時候比較孤獨,這是因為我母親去世得早,別的孩子叫媽的時候,我卻沒有媽能叫,這讓我很是想不通,他們每叫一聲媽,就把我和他們推得更遠一些。幸好那時候我哥喜歡讀書,他手上有本《寒夜》,我能讀的時候,就把那本書讀了,它讓我發(fā)現(xiàn)痛苦不是一個人的,生活在陪都重慶的人,也有那么多困頓和苦惱。這真是為我開了天窗。后來寫作,也知道了體察和“融入”的意義。2005 年巴金去世那天,我默默地從書架上抽出《寒夜》,整天讀,以此紀念他老人家。這件事我在別的場合也說過。

小飯:你近期完成的《誰在敲門》,包括賀紹俊先生在內(nèi)的很多評論者都認為你“完成了一部具有史詩品格的小說”。你怎么看待史詩?怎么看待“史詩寫作”?一個作家如果熱衷于史詩創(chuàng)作(這樣的作者數(shù)量不少),你有何建議?

羅偉章:管那么多做啥呢!你寫了,發(fā)表了,出版了,評論家們自有說話的權(quán)利。但你寫的時候不必管。而今的史詩概念,肯定跟初始時候不一樣了,但它的莊嚴性是不變的,它對民族情緒的關(guān)照是應(yīng)該有的。有熱衷于史詩創(chuàng)作的作家嗎?你還說數(shù)量不少,但我真沒聽說過。如果他們有這樣的創(chuàng)作理想,好哇,好得很!我覺得不管是從時代也好,從文學(xué)本身也好,都需要這樣的作家。當然,寫作的殘酷法則在于:作家們寫什么和怎樣寫固然重要,但寫得怎樣才是命脈所在。

小飯:你平時會夢魘嗎?你怕蛇蝎鬣狗之類的動物嗎?對你來說最可怖的生命體驗有哪些?有怕的人嗎?最近有什么令你焦慮的嗎?比較大的那種焦慮。小時候呢?

羅偉章:我的睡眠就是接連不斷的噩夢,從小就如此。夢魘的時候當然也不會少??匆娦拥臅r候不多,生活中沒見過鬣狗,但在老家時,蛇是經(jīng)常遇見的。我怕蛇。并不是怕蛇咬,而是它的長相,它貼地而行的姿勢,它冰涼徹骨的身體,它的花紋和斑點,還有附著在它身上的傳說。走在路上,見到前面有蛇,我會大聲叫它先走。它走了老半天我才敢走。要說最可怖的,也都是在夢中。常常在夢中飛翔,后面老有人追,追逐者不一定要傷害你,但就是讓你深懷恐懼。有人說這表明我前世是從天上來的,可有回去北京,幾個人喝茶,一個哥們兒說,那表明對性能力的不自信。前一種解說靠譜,后面這個完全是胡扯。當然也有怕的人,比如你跟一個異性非常好,好到簡直可以稱為美好,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說,她要嫁給你。

大體上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加上我生在陽歷一月底,屬水瓶座,這個星座的人對許多事都不是特別在乎,因此要說比較大的焦慮,認真想也沒能想出一個來。其實我很希望想出一個來,讓兄弟聽了樂一樂。小時候倒是有的,就是我前面說的,為什么別人有媽叫而我沒有。

小飯:會花時間關(guān)心同輩作家嗎?會花時間關(guān)心娛樂新聞嗎?除了寫作之外的生活是怎么樣的?

羅偉章:關(guān)心作家最有效的方式是讀他的作品,對同輩作家,也包括對更年輕的作家,我花的時間確實不多。順便說到,在我接觸過的作家中,王安憶和遲子建兩位老師是讓人敬佩的,從她們的言談里,能感覺到她們對同輩和晚輩作家都很熟悉。這樣做肯定有個好處,就是始終保持新鮮的活力,并幫助涵養(yǎng)自己的寫作激情。娛樂新聞哪里需要花時間關(guān)心?你在任何場合都可以聽到。寫作之外,我就上班啦。更確切的說法是,上班之后,才寫作。

小飯:你家里有多少藏書?偏愛哪一類書?對待書的虔誠態(tài)度有沒有因為這些年閱讀媒介轉(zhuǎn)變而有所改觀?會反復(fù)讀一本書嗎?

羅偉章:我沒數(shù)過,但三幾千冊肯定是有的。文史哲一類最多,人類學(xué)著作也比較多。但我把人類學(xué)著作,包括醫(yī)學(xué)著作(比如《黃帝內(nèi)經(jīng)》)、經(jīng)濟學(xué)著作(比如《國富論》)、博物學(xué)及進化論著作(比如《物種起源》),都習(xí)慣性地歸入哲學(xué)類。對書的態(tài)度確實有變化。我上班坐地鐵,在地鐵上讀書,為方便,就帶電子閱讀器。我買了數(shù)千冊電子書。這樣一來,對紙質(zhì)書當真沒有先前的那份虔誠了。我也慢慢發(fā)現(xiàn)了這很不好,因為我讀書愛在書上劃,贊嘆的,批評的,都寫在旁邊,現(xiàn)在不能夠了。而且我還發(fā)現(xiàn),讀紙質(zhì)書印象要深刻得多,這大概也是因為可以批注的緣故。反復(fù)閱讀是一定的。當我讀新書讀得不耐煩,覺得根本就不能給予我什么,就去重讀我喜愛的著作。納博科夫說過一句話:重讀才叫閱讀。這絕對是真理。

小飯:最后一個問題:這一天你腦子里出現(xiàn)了絕妙的主意,關(guān)于正在創(chuàng)作的小說,可是你丈母娘打電話來讓你去幫她修一下她的手機。她用的是你老丈人的手機。這時候你會怎么辦?

羅偉章:去呀!抱怨幾聲,就去。作家只能在作品里行使對時間的權(quán)利,不過這已經(jīng)十分美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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