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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田之愛

2023-09-02 09:51:19
山東文學 2023年4期
關鍵詞:石刻

強 雯

“下了長途大巴車,在貌縣汽車站轉一個4 元錢的中巴,沿采石路走上2 公里,就可以到達梅田了。到了梅田,離蔡家灣就很近了。”蔡紅賓在紙上畫著圈。

蔡家灣在梅田山的西邊。也就是說還要翻山越嶺一小時才算完。所以總共算下來,從雨市出發(fā),到蔡紅賓家,要花上足足5 個小時,這還不算等車、換乘的時間。為了讓謝玲玲能夠完全理解,蔡紅賓詳細地給她手繪了一張地圖。

“我就是山旮旯里的人。”蔡紅賓一笑,露出兩排整齊雪亮的白牙。這是最撥動謝玲玲心弦的表情。

他真不像從農村出身的孩子,在格子間里穿梭,從不用織錦領帶、頭層牛皮皮鞋、小西裝、緊身西褲的來武裝自己,蔡紅賓只是隨意地套上白T 恤和牛仔褲,青春盎然,一副都市男孩的自信。只是口音上,他還將“房子”念成“黃子”,“洪水”念成“馮水”,但朋友們認為那是一種有意的幽默。

所以一開始謝玲玲對蔡紅賓的印象就是個都市男孩。他嘴里那些大山、大灣,似乎是他昨天背包旅行過的地方。她歪著頭,笑容滿面地聽他講述這些山水。他的牙齒又白又亮,完美無瑕。

田埂還很潤,一腳踩上去,沉積的雨水就滲出來,帶著吱吱的響聲。蒼耳上的露水隨著腳步的震動抖落在皮鞋上,深棕色牛皮露出狼狽樣。盡管鞋沿上堆積稀泥,絲毫不能掩藏它高貴的品質。這雙皮鞋是蔡紅賓的生日禮物。謝玲玲送的,1280元。

“太貴了。迄今為止這是我穿過的最貴的皮鞋?!贝笊嚼锏娜吮磉_感情很樸素,他想謝玲玲應該能懂。

梅田的山不高,一兩百米高的丘陵一片接一片。丘陵上下野生著銀杏、松樹、香樟,也有農戶種植的核桃樹、蘋果樹等。每次返鄉(xiāng),蔡紅賓都一路哼著小曲。沒變,這地方一點都沒變,保持著他向謝玲玲描繪的模樣。這些年,許多鄉(xiāng)村已經大興土木,砍掉不少林木,修了新路新廠房,還好梅田沒有被沖擊。

山上還有人在放羊,遠遠地招呼:“紅賓啊——”人隔得很遠,但聲音卻傳得清脆。

“是啊——祝二叔——放羊啊——”蔡紅賓也認出了他。

“你媳婦兒呢——沒跟你一塊回啊——”

這是哪跟哪啊。“走丟了——”蔡紅賓臉不紅心不跳,高聲還擊。

幾株松樹在左右搖晃,山風清爽。

拐了兩個彎,迎面一個中年婦女在菜地撥弄,看見蔡紅賓走來,直起腰。

“這不是紅賓嗎?回來過中秋?”

“過中秋!”蔡紅賓大踏步地跳過一道坎。

能看見的人越來越多了,都是蔡家灣的人,他們相繼向蔡紅賓招呼,詢問他的白領媳婦兒為何沒一塊兒回家,山里人的玩笑要用山里人的砂石來對付,這些是謝玲玲永遠都不懂的,她要知道蔡紅賓說把她弄丟了,非慪氣不可。空氣中翻飛著牲畜毛發(fā)的味道,蔡紅賓知道要到家了。

車很顛簸,空氣又悶,大巴車開不了窗。好不容易到達貌縣長途汽車站。剛下車,謝玲玲就被抽身而過的一擔挑子撞了,還好沒有弄臟衣服。就算弄臟了又怎么樣?人生地不熟,小心為妙。滿地都是泥巴,可見這下鄉(xiāng)的車不少。好在路上人少,不像雨市市區(qū),到處是人,人擠人,人蹭人。去鳳湖商業(yè)街吃頓人均100 元的巴將軍烤魚,都得排隊。還是鄉(xiāng)下清爽。謝玲玲高一腳低一腳,到汽車站問了貌縣石刻景點的車,售票員也不看她,遞給一張去金牛的車票,說:“金牛下,三塊。”

去貌縣看石刻,謝玲玲曾央求過蔡紅賓多次,未果。

“老家沒誰會專門去看那玩意兒?!?/p>

“也不是專門,蔡家灣不就在梅田嗎?梅田不就在貌縣嗎?”謝玲玲不樂意,剛開始還信誓旦旦,一好上就變嘴了,“還不是順路的事兒?!?/p>

“你不懂?!辈碳t賓欲言又止,“其實我也沒看過?!?/p>

謝玲玲沒猜透蔡紅賓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是拒絕呢,還是再等等?或者就是一句大白話,但男女戀人之間沒有真正的大白話。潛意識總會出賣自己。

“為什么沒看過呢?”蔡玲玲歪著頭,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他們相識于一次婚宴。

別人的大喜之日往往促成年輕朋友的火花。當?shù)弥@個紅口白牙的蔡紅賓是貌縣人時,年輕朋友都驚呼得跳起來。身在雨市的人,沒幾個不知貌縣石刻,10 年前就被封為世界文化遺產,號稱世界八大石窟之一。這不僅是貌縣的榮耀,也是整個雨市的榮耀——雨市以風景聞名,卻僅有這唯一的一處世界級文化遺產。

謝玲玲尤其熱切,非要讓這個貌縣人導游大家去看石刻。蔡紅賓爽朗地答應了,并且煞有介事地介紹貌縣石刻的淵源歷史。

“這些石刻開鑿于唐代、宋代,明清兩代也陸續(xù)開鑿。分布于我們貌縣的東南、東北和西北扇區(qū)。一共有40 處?!?/p>

“哇,40 處,怎么看得過來。”婚宴上就這一桌最鬧騰。

“要偷一個就價值連城了?!?/p>

“到處都是攝像頭。”蔡紅賓笑著打斷好事者,“這是國家重點文保,不判你個偷盜文物罪,你跑得掉?”

新郎和新娘過來敬酒,驚詫于眾人的話題,“大喜的日子,說點吉利的。”

“吉利的,吉利的,阿彌陀佛,上天保佑,祝你們三生三世,無限輪回,和和美美?!辈碳t賓先搶了祝酒詞。

“看看,人家貌縣石刻出來的就是不一樣?!?/p>

大家吆喝著,讓蔡紅賓一定要當一次導游。

“我真的沒有看過。石刻在縣城,我住山旮旯?!辈碳t賓很認真地說,眼睛還是清澈的光芒?!爸劣谀嵌螝v史,誰人不知,當?shù)赝薅急尺^。隨便抓一個中學生出來,都是好導游?!?/p>

“這不可能?!?/p>

“真的,當?shù)厝瞬话阉敾厥隆!?/p>

“你在那生活了多久?”

“17 年。18 歲就到北京念大學去了?!?/p>

光線很刺眼,抬頭望幾眼,就會忍不住打噴嚏。天上看得見大塊狀的云朵,但輪廓并不明顯,透射出的光非常強,從天邊到頂上都一樣的亮。天氣卻并不熱。五月的風很涼爽地吹著,那是下了夜雨的緣故。一個星期了,基本上都是這樣的天氣。

“你知道嗎?我過去在貌縣縣城里讀書,有時候翹課和同學溜出去玩,到附近的山上神吹瞎侃或者斗地主,那里也有佛像,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們說的石刻,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們都是走小路,或者翻墻而入,沒有交門票一說。”

“石刻在縣城?”

“縣城里有一個,其余三個就比較分散?!?/p>

“你記得清楚?!敝x玲玲一字一句。

“當?shù)厝硕歼@樣說的。不過我真的是沒專門去看過。”

“順便可以去你家坐坐。”

“我怕你不習慣。”

兩人在謝玲玲的出租房里靠著,一到周末兩人就會守在屋里。提議的時候,謝玲玲的手正撫摸著蔡紅賓的嘴唇,那口潔白的牙齒,總是讓人相信一切,但蔡紅賓話音一落,謝玲玲的手也僵硬地滑落下來。心里有一些頹唐,那是蔡紅賓第二次給她推諉。周末白天那么長又那么刺眼,眼巴巴地盼它趕快過去。突然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未免浪費時間,周末,原本可以做其他事的。云層真厚啊,模模糊糊的,謝玲玲的心情跟著沉了下去。

午時,蔡紅賓家的狗狂吠不停。

“是不是紅賓回來了?”蔡母掀開燒魚的鍋蓋,側身問老伴兒。

“可能是吧。狗不安生。”蔡父叼著根煙桿走出廚房。

大狗圍著蔡紅賓一路跑上來。

“它還認得我?!辈碳t賓高興地捉起了大狗的兩只前腳,逗它。

“這么晚才回來?”蔡父接過紅賓身上的背包,“你媽正在給你弄魚?!?/p>

“好啊?!奔t賓高興地嚷道,“又可以吃魚了。哥嫂呢?”

“你哥還在跑車,晚上才回來,中午就不等他了,你嫂子在后院帶娃娃。”

房間很黑,父母白天不愛開燈,蔡紅賓習慣了,村里人都這樣。雖然從大學起就很少回家,但逢年過節(jié)還是要來看看的。媽媽的頭發(fā)成了花灰色,又老了,她在灶臺上扭過頭看了一眼兒子,眼睛亮閃閃的。

“哎呀,真香!”紅賓親熱地走到她身邊,“媽媽,我給你帶了好東西,等會過來看。”

“好,好?!辈棠甘帜_不停,在鍋里鏟了幾鏟,“一會兒就可以吃了?!?/p>

中飯七樣菜,泡椒草魚、紅燒肉、酸菜雪里蕻、醋熘蘿卜、糖醋青菜。

“我都說了,別整這么多,把你累得?!辈碳t賓吃得抹嘴。

“晚上把雞殺了,你哥要回來吃飯。一天到晚跑運輸也累。”

嫂子喂了一口紅燒肉給兒子,兒子給吐了出來,是一塊肥肉。

“哎喲,這么小就挑嘴,不乖。”蔡紅賓拉著侄子的手佯裝作打。

“聽見叔叔說沒有?不許挑嘴?!鄙┳影逊嗜夥诺阶约和肜?。

“小孩子什么都要吃才好,像你哥那樣,你哥身體就比你好?!辈谈笡_蔡紅賓說。

“紅賓也瘦了,在城里怎么就瘦成這樣?”蔡母夾了一塊大瘦肉給兒子。

“主要是沒有吃到媽媽做的菜,怎么不瘦?”蔡紅賓露出一口白牙。

“會討乖了?!鄙┳有?,“這嘴會討女孩子喜歡?!?/p>

“謝玲玲都沒照顧你?”蔡母問,“好女人的本事就是把男人養(yǎng)胖?!?/p>

“我還要問你們呢?!辈碳t賓這才想起什么,半是不好意思地問:“怎么村里人都知道了,我一路上回來,每個人都在問?!?/p>

“怎么問的?”

“問怎么沒把媳婦兒帶回來?”

“大家都關心你?!辈棠刚f,“村兒里有什么事能瞞得住,再說又不是壞事。你哥像你這個年紀都生崽了。”

“又來了。”蔡紅賓皺眉。

“對了,她家都有些什么人?”

“就她一個,獨生女?!?/p>

“長得好看么?”

“可以,反正不丑?!?/p>

“辦公室主任是干嗎的?”

“就是管些亂七八糟的事情?!?/p>

“職場精英!”嫂子插話,“媽不懂,你別瞎說?!?/p>

“就是寫字樓里的職員。小中層吧?!辈碳t賓有些不耐煩,“我在電話里不是都告訴你們了嗎?”

“那一月掙不少吧?”

“還行?!辈碳t賓想起什么,把腳一伸,“這雙鞋就是她送的?!?/p>

大家都把頭往桌子邊探過去,“多少錢?”

“1280?!?/p>

“什么?”

“亂花錢。”

“這是討咱紅賓歡心。”嫂子說。

蔡紅賓把腳收了回去。“她還說想來看看咱家。”

“姑娘要相家就相吧?!?/p>

“等我們搬進補償房再來不遲?!?/p>

“對了,那天你哥說要去看看你們倆,干嗎不讓呢?”

“哪天?”

“你哥也不是經常去雨市,那天順路就想去看著了?!?/p>

“有什么好看的,人家不好意思。”

“你這孩子,你看你找個媳婦兒,都驚動了整個蔡家灣了?!?/p>

“她不是我媳婦兒。這才多長時間?!?/p>

“我是山窩里飛出來的獨角獸?!?/p>

“什么獨角獸?”

“就是蔡家灣獨一無二、獨占鰲頭、獨步天下、絕無僅有的驕傲。”

“這么夸自己?”

“這不是夸,是內疚。要是父母沒供我念高中,我就不會考上大學,只會成為一個身體結實的莊稼漢,肌肉突出的那種?!?/p>

蔡紅賓確實太瘦了,身上一點肉都沒有,腿就跟白鶴腳一樣細,個子本不高,仗著瘦的緣故遠遠地還以為玉樹臨風,仔細看了,背竟然還有一點拱。

謝玲玲說了幾次你多長點肉吧,蔡紅賓唏噓,“沒有女人照顧怎么長得起來。”說話的樣子活像一個城市小無賴。實際上蔡紅賓在雨市一家最大的電腦城——宏興電腦城供職。雖是品牌大廠的小伙計,但隨口蹦出來的專業(yè)詞匯,解決電腦問題的專業(yè)能力還是很讓人信服。

相識以后,謝玲玲常介紹朋友來蔡紅賓這兒買電腦,要不就拉上蔡紅賓幫朋友做參謀,既專業(yè)又不挨宰,還聯(lián)絡了感情。蔡紅賓喜歡幫忙,尤其是別人必恭必敬看他和賣家砍價的神態(tài),內存條、CPU、各種品牌的名字,外行聽得如天書,那眼神里寫著:專業(yè)人士就是不一樣。

在北京求學那些年,他不再是獨角獸,回到雨市,依然有泯然眾矣的失落感。走在大街上,像蔡紅賓這樣的,就太平凡了,只有在電腦城里,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的獨一無二。雖然學了計算機專業(yè),但這專業(yè)的人多如牛毛,重點大學又怎樣,現(xiàn)在還不是一樣在電腦城里混,雖說現(xiàn)在一個月的工資頂家里一年的收入,蔡家灣都指望著他當大人物,可在雨市你蔡紅賓還是個窮人。蔡紅賓覺得自己窮,是從別人眼中瞅出來的。

一個月除去房租、吃飯、交通等基本生活開銷,每個月還是能攢下個一兩千元,可他一個大男人,不出去交際也算夠用了??墒墙洺2唤浑H,別人就有了閑話,他又沒女朋友,攢那么多干嘛?有時迫于人言,蔡紅賓不得不應酬一下,囊中羞澀的尷尬,讓他好幾天都省著弄點泡姜下飯。

也不是窮得揭不開鍋,只是每個月都要存上那么一點,哪怕是存上500 元也好,心里才踏實,這是一種習慣,習慣久了便成了性格。就他目前的經濟狀況,他也不奢望有哪個女人來愛他。就算是不小心愛上了,他也要觀察對方的持久度。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是真是假,還是讓時間佐證。

雨市的人特別多,尤其是公車,人滿為患。蔡紅賓送謝玲玲回家,這一線路的車要經過火車南站。剛開始,謝玲玲有些不好意思,說,“別送了,我那線路,人多車又臟?!闭f這話時謝玲玲完全是為蔡紅賓考慮,火車站緊挨著全市的水果批發(fā)市場,上上下下的人中農民特別多,扁擔、背簍、蛇皮口袋,摩肩接踵,好好的一件衣服可能就給劃臟了。蔡紅賓臉上雖還掛著笑容,但心里就有了些疙瘩,謝玲玲真的完全能容納他或者他的家庭嗎?那天,蔡紅賓正穿著件雪白的T 恤,套著七分長牛仔褲,他堅持要送謝玲玲。車廂里很悶,頂窗開著也換不過氣來。這一線路的車不太好,沒空調,司機開起來就像發(fā)了瘋一般,每扇窗戶都被震得哐啷哐啷響,所以靠窗的人習慣把窗戶關嚴實,即使有人喊熱他們也不開——風太猛。人們私底下把這樣的車叫板板車,一開起來就要散架的板板車。現(xiàn)在這樣的車已經被雨市納入了淘汰計劃中。

蔡紅賓攬著謝玲玲的肩膀,盡量靠近些,她說過這車很臟,雞籠鴨籠的磕磕碰碰,他要保護她,保護她的干凈衣裳不要被弄臟。就在這時,蔡紅賓一轉頭,看見了一個老婦人,很老,正在上車。她把扁擔放在車廂前面,售票員很不耐煩地踢了下她的扁擔,讓她把籮筐順順。老婦人有些執(zhí)拗地把住籮筐,眼睛并不看售票員?!澳氵@人怎么回事,讓你順順。你讓別人怎么站!”售票員的火氣來了。老婦人的臉上漲著一股情緒,“一會兒就下了?!彼÷暤匚卣f。

“你一會就下我一會還在上人呢?!笔燮眴T一點也不讓半分。幾個乘客扭過頭來看他們,老婦人有些氣短地把籮筐往駕駛座里邊靠,身子盡量靠著它們,騰出些空間給別人站。一時間,蔡紅賓有些哽咽,突然想起了媽媽,和她一樣蒼老,但年齡并不大。還有那個一年四季都黑咕隆咚、白天不習慣開燈的家,那個大山里的蔡家灣生活,媽媽幾乎沒出來過,她太辛苦了。T 恤太白了,白得讓蔡紅賓自己都覺得耀眼,他突然覺得有些眩暈,一片刺眼的白色好像在眼前擋住了視線。

謝玲玲碰碰他:“怎么了?”刺眼的白色淡化了,蔡紅賓恢復過來,笑笑,搖搖頭,他又順著剛才的視線看那老婦,老婦已經背對著他,兩手緊護在欄桿上。蔡紅賓用力護了護謝玲玲,心里想的卻是母親的肩。謝玲玲有些溫暖,大山里的男孩子是不是都這樣體貼,她真擔心他的白T恤給弄臟了,多可惜。

“潔癖?!?/p>

“什么?”

“要不是你老嫌這也臟,那也臟,我早就帶你去山里看看了。”蔡紅賓刮了一下謝玲玲的鼻子。

“我還不是為了你。經常穿這么干凈?!敝x玲玲說,“白色多難洗?!?/p>

“去貌縣的車,我怕你受不了。你總嫌臟,還有很多農民上上下下的?!?/p>

謝玲玲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什么意思?

“你要不這么嬌氣就好了?!?/p>

“我根本就不嬌氣。”

謝玲玲睜開了眼睛,她被旁邊一個卷棕樹皮的人給擠醒了,居然打個小盹。途中又上來了兩個人,一個老頭,或者應該是中年人,只是臉上的溝壑太深重了,黝黑的臉,很典型的農村老漢,身后跟著個稍微年輕的,是個婦女,說稍微年輕也只是臉上少了些皺紋,走路的樣子相對輕快,她卸下背框,兩棵大牙很突出地向外翻,黑黃黑黃的,一屁股坐下去,熟稔地和售票員招呼開來。中巴車上的座位已經滿了,大多是村里人。車一路開一路停,不緊不慢地搖著。打開窗戶,風也不大,很溫柔地吹,有股香樟的味道。相隔百來米就出現(xiàn)一戶人家,黃狗躺在自家院壩悠閑地睡覺,一兩只花母雞上躥下跳精力旺盛地覓食。遠遠的有果樹,還有不高的山,就像蔡紅賓說的那樣,大片大片的丘陵。

“金牛是不是個農村?”謝玲玲問身邊客。

身邊撥弄棕樹皮的老漢很奇怪地望著她。

“我是說貌縣石刻周圍是不是農村?”

“你干嗎呢?”晚飯后正在刷鍋,謝玲玲的短信息就到了。

她還掛念著我,蔡紅賓看到手機偷偷地笑了。順手又把手上未凈的水往褲子上抹了抹,回道:“整個蔡家灣的人都知道你的存在了。”發(fā)完后又把剛儲存的“已發(fā)送信息”調出來看看。自己干笑了一下。

“才回來一天就舍不得了?”哥哥在后面用胳膊捅了紅賓一下。蔡紅賓轉過頭還笑。

“還沒見你樂成這樣,城里女孩很現(xiàn)實?!备绺缃议_鍋里的一個紅苕啃起來。

“要像你這樣,把嫂子一天都關在家里,她就不會現(xiàn)實了?”

“這人跟人不一樣。”

“人和人其實差不多?!辈碳t賓想起兩個人的甜蜜來,周末他們會在出租小屋里聊天,看電視,偶爾逛逛商場,晚上做飯吃。她的電腦問題,他一應承包。反正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都是小問題,用360 殺毒軟件一下就能解決的問題。她的同事說在公司里她雷厲風行,可是在二人世界中,蔡紅賓倒覺得她很溫柔,除了一根筋地要去看貌縣石刻外,沒毛病。

“女人就不要見太多世面,不好管,男人累點都沒關系?!?/p>

“好,以后我發(fā)財了,就給你和嫂子打個店鋪,你也不用這么累了?!?/p>

“好兄弟,先謝你,”哥哥拍拍紅賓的肩,“還是先照顧好你自己,媽都說你瘦了,我看也是。整點好吃的,男人的身體是本錢,還沒闖出個名堂就壞了,怎么成?!?/p>

一家人正等蔡紅賓出來看電視,馬上要演聯(lián)歡晚會。蔡紅賓坐到母親身邊,老娘照例扯些東家女、西家兒的事情,瑣碎中,他已經記不清誰是誰,鄉(xiāng)里人的名字,簡直要對不上號來。陪了一會兒,蔡紅賓欠欠身體,就搬了個小板凳到院壩里去了。月亮很亮,映得周圍黑藍黑藍的。田地里傳來呱呱的蛙鳴,但聲音遠不如夏天那樣雄渾了。謝玲玲說自己很喜歡聽蛙鳴,在她家周圍幾乎聽不到這種聲音了。

蔡紅賓去過謝玲玲的老家。和一幫朋友去的。謝玲玲的父母是一家機械大廠的職工,但都已經退休,家里養(yǎng)了一只寵物狗,一有客人來就一個勁往身上蹭。去的那天謝母正在院子里遛狗,謝父出去釣魚去了,他們對女兒的事似乎不聞不問,也許是女兒經常帶朋友來家中玩的緣故,習慣了。反正一幫朋友在謝玲玲家匆匆歇息了下,就登山去了。那山叫飛霞山。謝玲玲以前提過的,紅霞漫天的山。大家興致很高漲,謝玲玲帶頭沖鋒。

“以前這山上的樹種可多了,什么飛蛾樹,猴歡喜,聽都沒聽過的名字,后來搞運動被大面積砍伐了,再后來又搞綠化,全給種上了松樹,聽——”

果真松濤一陣一陣的。

“他們說這飛霞山上的樹種太單一,改名叫松樹山最好。我才不管它是什么山,就是喜歡!”謝玲玲大聲向身后的朋友介紹,眼神卻勾勾地指著蔡紅賓。

蔡紅賓心里一陣蕩漾。

山很陡,每上一步都能精細地看見腳下的景色。風也因此猛灌,呼啦啦地,吹得年輕的朋友緊緊抱成一團。

玉尖峰是飛霞山的最高峰,在峰巔上大半個雨市盡收眼底。謝玲玲爬上去,忘情地對著一望無際的密林高山放聲大喊說:“蔡紅賓——我要去貌縣——”

聲音從上往下傳,只有林間忽忽的風聲作陪。

蔡紅賓一下有些激動起來,他拉謝玲玲到一邊,“帶你去就是見家長了,見家長怕不怕?”

謝玲玲眼睛濕濕地,眨巴眨巴地對視蔡紅賓,不說怕也不說不怕。

此刻,大狗舔了下蔡紅賓的大腳丫,涼涼地,蔡紅賓的大拇指生得奇特,胖胖的,像圓頭和尚,這不僅與其他腳趾就是他全身的比例都很不相稱。蔡紅賓有些沖動,他摸摸大狗的頭,大狗的眼睛水汪汪的,長舌頭掉出來,一副深情模樣,他趕緊跑到里屋去拿手機。

“到貌縣來玩,好嗎?我想你了?!彼滩蛔“l(fā)出一條短信。

一路停停走走的中巴車終于搖到了金牛車站。車站離石刻公園還有些距離,一路走過去,能看見好多人在打磨石頭,附近有一家專門的石藝加工廠,一個中年男人正在吩咐運貨的事宜。更多的在賣工藝紀念品的,石頭做的家伙,拇指大的,巴掌大的,各有千秋。還有一些香客,凡是幽靜的地方總少不了寺廟。謝玲玲覺得有些冷,香燭的味道讓她覺得陰森。路上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旅游觀光客,一邊走一邊看,拿香燭的老板娘還在熱情地推銷,謝玲玲遠遠地避開了。其他的都是當?shù)氐霓r民,路兩旁還稀稀拉拉地擺著賣菜的筐子,各自扯著閑話。

“就我哥,有什么關系?”

“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這么喜歡顯擺啊?!?/p>

“哥哥看弟媳,有什么不對?”蔡紅賓嬉皮笑臉地。

“你看看他電話里問的,長什么樣?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一個月收入多少?家里都有什么人?父母是干什么的?你們怎么認識的……”謝玲玲模仿著蔡紅賓兄弟接電話的語氣。

“蔡家灣就我一個獨角獸,不關心點行嗎?”蔡紅賓想幽默一下。

“打聽這么仔細,生怕你吃虧了!”謝玲玲說?!澳俏乙I房的事,你跟家里說了嗎?”

“還沒有,要不你親自說?”

“我跟他說犯得著嗎?他一會錯意,以為我要借錢?!敝x玲玲想,農村人把錢看得可緊了。

“他也沒錢借你?!?蔡紅賓試圖安慰女朋友,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對味。

“你說你哥什么意思?干嗎非要見?我讓你陪我去看下房子,你就推三推四?!敝x玲玲扭頭,她想買個小戶型,現(xiàn)在供得起,既是一筆投資也是一份婚嫁籌碼,要是蔡紅賓陪看,說咱倆一起買吧,那他們就可以走入更深的一段關系中??傊粔K看房這事很重要,與自己,是可進可退的一步?,F(xiàn)在,謝玲玲注意到蔡紅賓的白牙了,那么整齊,咬合得這么妥帖,但是這個人好像就只剩這么一點了。

“你看我又沒什么錢,工作也馬馬虎虎,碰上你這么個年輕的好看的辦公室主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高興,就想讓所有人知道。”蔡紅賓說,“說不定村里都知道你謝玲玲了。”

“我哪里好?”謝玲玲說。

“各方面條件都好。我就不知道像你這么好的,為什么會看上我?!?/p>

“我告訴你為什么看上你,因為我想去看貌縣石刻,需要一個免費導游!”謝玲玲故意打趣。

蔡紅賓臉白了,這話不是真心話,換平時說,是打情罵俏,但此刻聽來,就這么刺耳。

“你有心理障礙!”

“我看是你有障礙!”

“你在躲什么,你認真點好不好。我哥好不容易來一趟城里,他一個人很辛苦,嫂子沒上班,在家?guī)Ш⒆?,全家人都靠他供養(yǎng),我一個大學畢業(yè)生,到現(xiàn)在都沒給家里拿上錢用。”蔡紅賓的聲音有些變調。今晚太重要了,哪怕謝玲玲什么話都不說,只是安安靜靜坐在他們兄弟倆身旁,他們的關系都會大不一樣。他們可以走得更深一步。但這些話,一個男人怎么說得出來。

“你以前還說希望和我到貌縣去看看,現(xiàn)在連我哥都不敢去見——”他開始激她。

“兩碼事!”

“怎么兩碼事?”

“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不去了!再說,我今天約了售樓小姐看房?!?/p>

“誰晚上還看房?”

“晚上為什么不能看房?白天和晚上看的效果各有不同?!?/p>

蔡紅賓當街愣了愣,一句話沒說出來,掉頭就走。

“是買北山和西山的通票還是只買北山的單票?問你呢,嘿,這丫頭發(fā)什么呆?!笔燮眴T提醒對方。

“干啥?不買票就到后邊?!焙竺娴娜巳氯缕饋怼?/p>

“通票,通票。北山和西山相距多遠?”謝玲玲回過神來。

“12 公里?!?/p>

“12 公里?。磕?,那我還是先買西山的單票好了。”

“不買通票了?”售票員疑惑地問。

“不買通票,就買西山的單票?!敝x玲玲遞上錢,接過了門票。

門口兩個值勤的朝謝玲玲仔細打量了下,確保沒什么神經問題,讓她進去了。一股濃郁的香樟樹味撲鼻而來,石刻在一個U形山灣里,鑿在崖面上,還要向下行兩百來米才可見,謝玲玲在林中穿行,從下方深處傳來喧鬧的聲音,是孩子此起彼伏的笑鬧聲,還混合著講解員各帶地方特色的普通話。平日里的貌縣石刻也這么熱鬧。

“貌縣石刻摩巖造像有五萬多尊。它以題材廣泛、內容豐富、技藝精湛而著稱。全縣有石刻40余處。以西山和北山的規(guī)模最大、刻像最集中、造型最精美,是唐宋時期石刻藝術的代表作,由19 組佛經故事組成的大型群雕。其構思之奇妙,設計之科學,造像之精湛,均堪稱杰作……”

謝玲玲聞聲轉頭,看見一個儀態(tài)大方的講解員正帶領十七八個觀光客朝這邊走來,她讓路向她笑笑。

“現(xiàn)在,我們就一起來看看這些西山里的佛經故事?!敝v解員也回頭沖謝玲玲一個職業(yè)微笑,謝玲玲趁機加入到觀光客中。

“西山石刻有兩處為代表,一個是大佛灣,一個是小佛灣,首先我們來看看大佛灣。大佛灣崖面長500 米,造像刻于東、南、北三面崖壁……”

大佛灣,小佛灣,蔡家灣,這里的地名是不是都習慣叫什么灣?蔡家灣,蔡紅賓,蔡紅賓,蔡家灣。

謝玲玲總是很隱晦地將男朋友帶給父母相一相,比如說正好路過,同事們來家里吃個便飯,或者他來送個文件給我……謝玲玲的父母從不多問,看似散淡無所欲求,對女兒的戀愛還是能明察秋毫,婚姻大事不能兒戲。

“小伙子不錯,只可惜是農村的?!蹦赣H的話總是點到為止。

“女孩子還是要多注意安全?!备赣H和母親各說各的,但總像演雙簧。

“知道,知道?!?/p>

喜歡,有時就是一種明朗的感覺。比如今天正好晴朗,人心就莫名雀躍,比如雨后森林清新,踩在樹葉上就禁不住沉浸;比如一口健康明亮的白牙,讓人想靠近。這種自然而然生發(fā)的感情,都是喜歡,都是謝玲玲對蔡紅賓的感情。沒有患難,沒有波折,其實那就是青春本來的面貌,從旺盛的生命之樹中生發(fā)了枝椏,一直向前一直向前,也可能一陣暴雨就折斷了,也可能無所阻攔,枝繁葉茂,以后便是屹然不動了。不管怎樣,他們還處在這樣的初期,說不出什么理由,那僅僅是生命最原本的姿態(tài)。

手機仍然沒有任何短信息提示。

蔡紅賓在月色清涼中的期待,變得模糊。大狗還在親熱地舔拭蔡紅賓的小腿,黏黏的,蔡紅賓有些惡作劇地用大腳拇指捅了捅它的肚子,大狗不樂意地往后退了。鄰居家的葡萄秧子爬了過來,葡萄早就摘完了,剩下光禿禿的細藤,輝映著月光,天空是深藍色的透,月亮很孤獨。蔡紅賓站起來,在院壩里伸伸腰,兜了幾個圈,什么動靜也沒有,他回到屋里去。嫂子和媽媽在拉家常話,哥和爸神情一致地盯著電視機。小侄子看見他,高興得張牙舞爪,蔡紅賓露出笑容,靠攏去逗小孩,小孩子不說話,只是一股子高興得往蔡紅賓身上拍打。蔡紅賓跟著他笑,學著他的模樣,但心里卻是什么都沒放下。

“紅賓,什么時候把她帶回來?”蔡母一臉愉快。

哥哥則側過頭來看紅賓的反應。

“人家不好意思?!?/p>

“城里女孩有什么不好意思?”蔡母憐愛地看著兒子,又意味深長地回頭和嫂子笑。

哥哥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蔡紅賓。

上次蔡紅賓當街拔腿就走后,見到哥哥的第一句話也是這么說的。哥哥是從貌縣到雙林縣運貨的,雙林縣離雨市較近,高速路只要一個小時,蔡紅賓很久沒回家,最近又從電話里得知交了一個女朋友,聽口氣還挺陶醉,紅賓哥想順便來看看弟弟。

電腦城里的人很多。年輕小妹小弟看見生客就一窩蜂上去塞單子,勾肩搭背地拉到自己的門面里來。哥哥只覺得氣悶,他知道電腦城生意好,但這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眼及之處都是看不懂的這樣性能那樣指標,他從小成績就不好,學歷也不高,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對這些數(shù)字理個頭緒出來——高深玩意兒只有寄希望于下一代了。

要不是事先打了招呼,要不是蔡紅賓眼尖,哥哥差點在里面轉暈了路。蔡紅賓也忙,除了給客人介紹各種款型的優(yōu)劣,還要組裝、拆貨、驗貨。兄弟倆說不了幾句話。哥哥坐著難受,說要不咱們一起吃個晚飯,你先忙。蔡紅賓有些歉意地答應了,轉身就給謝玲玲打了電話。本就是一場平常的晚餐,謝玲玲在電話里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只是說太突然了,要考慮考慮。有什么要考慮的,不過是一般女孩子的小手段,要男朋友去接罷了。蔡紅賓這樣想著。臨下班前兩個小時就緊急告假,說要到長途車站送人,然后就跑去接謝玲玲了。

到飯館的門口,蔡紅賓盡量讓自己從容些,因為哥哥已經等在那里了。

“沒來?”

“她有點事?!?/p>

“這么巧?還以為你去接她呢,都等了老半天了。”

“女孩子不好意思?!辈碳t賓好像自己是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有什么不好意思?”

兩人一刻都沒說話。

“爸和媽還問我見過謝玲玲沒有。”哥哥抿了一口小酒,“看,他們多關心你。還找我偷拍張照片回去。”

蔡紅賓尷尬地笑笑。

“也省得他們盯著你嫂子,整天說長道短?!?/p>

“怎么?他們又跟嫂子……”

“也談不上,一個大活人,不去工作也不去務農,整天就在家呆著,借口說帶娃,哪家女人不是又帶娃又做事,難免不會被說兩句?!?/p>

“老問題了。爸電話里也給我提過?!辈碳t賓表示理解。

“你嫂子現(xiàn)在習慣了,就想在家?guī)Ш⒆?,什么也不想做。就由著她吧?!?/p>

“他們是不是又怪你慣著?”蔡紅賓說。

“她也是我們蔡家的功臣,男人不要這么計較?!备绺绾攘艘槐f,“什么時候回家看看你侄子吧,肥頭大耳的,我準備再讓她懷上一個。”想到兒子,紅賓他哥臉上又露出笑容,不由自主地哼上小曲。

“來,紅賓,把這個捎給謝玲玲?!辈棠覆恢獜氖裁吹胤侥贸鲆浑p手織的毛拖鞋,“也沒什么好送的。”

“你嫂子都還沒這么好的福分哦?!备绺缭谝慌躁庩柟謿獾卣f。

蔡紅賓接過鞋子仔細摩挲,這一針一線都是情義,但是,“還是給嫂子吧?!彼f。

嫂子在一旁哄小孩,蔡父抽著煙斗看電視。大狗也不知什么時候進到屋里來。蔡紅賓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走到院壩去,月亮跟剛才的一樣亮,只是更高了,空氣中有一股濃郁的香樟樹味。

爭吵后的第二天,謝玲玲主動求和,蔡紅賓正在氣頭上,沒有理她。一晃這件事過去三個星期了,蔡紅賓和謝玲玲就這么不咸不淡地相處著。像鞋子里擱了小石子,藏得深,找不到。剛不去管它,就兀自跳出來,硌了腳煞了好風景。以前一路走來的輕松,現(xiàn)在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變成一種隱患。兩人依舊說愛,說喜歡,卻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少是言不由衷了。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地懶得去問,說說罷了。逢中秋小長假,蔡紅賓要回家,臨走前一塊坐了坐,謝玲玲沒有提出這個期間去大山里玩,蔡紅賓也沒有提。兩人看上去還是和以前一樣親密,擁吻之后不舍道別。

山里真黑,不是黑,是深藍,藍得發(fā)青,黑糊糊的輪廓和著樹的聲音風的聲音,在明亮的月色下有不易察覺的晃動。

“大家看到的就是苦海無邊的煉獄。只要經過了這個過程,就是神鬼分明了。為什么這么說呢?你看這苦海的道上有人在認真修行,有的呢,爬到欄桿上玩耍,有的還在撕打,一心修行的人一路走來,終于渡過苦海,得道成仙,你看頭上有光芒的就是神仙,其他的因為貪玩就在修行道上一直徘徊,始終沒有修成正果,有的從橋上掉下來,跌進了地獄,所以說呢,各人的造化全在這苦海的修行中了?!?/p>

巖石上表示綾羅綢緞的色彩,因為風化已然斑駁,但在講解員的指點下,還是能看得出來誰修成正果了,誰又苦海無邊了。石刻人像周圍還刻有詩句,全觀下活像一本連環(huán)畫,個個人物憨態(tài)可掬。謝玲玲認不得那石刻上的字,卻對這神話般的佛教故事感興趣,端了相機啪啪地照了一氣。大佛灣的石刻很密集,華嚴三圣、九龍浴太子、廣大寶樓閣、圓覺洞……一一讀下來還是有不少收獲。謝玲玲跟在一群觀光客中,蹭著聽免費的導游講解,趣意盎然。她其實早就該來貌縣了。

好多事朝夕之間就會發(fā)生改變。比如說中秋之前兩人還依依不舍,一覺醒來,謝玲玲就脫胎換骨,一身今夜不回家的行頭了。蹦的前,一幫人還是彬彬有禮地說笑,都是同事好友,多日不聚,難得放縱,很久沒有來這樣的場合,謝玲玲的興奮又給激發(fā)出來,年輕就是需要不停地調換角色。蔡紅賓的影子像光影一樣閃過她的腦海,隱隱有些不妥,謝玲玲上洗手間的當兒發(fā)了個短信息“你干嗎呢?”還沒等到回音,就被朋友們推推攘攘就下了舞池?!澳鉎IGH 不HIGH?”迪吧DJ 怪叫著將整個氣氛推向高潮。音樂和鼓點刺透每個人的耳膜來回旋轉,玻璃、燈光都興奮得過了頭,這樣的節(jié)奏里想不迷失自己都難。

待陽光很刺眼地隔著淺色窗簾透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謝玲玲睜開眼睛時一個念頭就是去翻電話,耳朵里還殘留昨晚尖叫的記憶,像蜜蜂在20 米左右的振翅聲,逝去的時間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摸到手機的時候她心里有些發(fā)跳:

“整個蔡家灣的人都知道你的存在了。”

“到貌縣來玩,好嗎?我想陪你看看。”

剛剛才清醒過來的謝玲玲倒頭又覺得暈乎起來。窗簾是一片慘淡的綠,太亮了,照得人心像云團一樣忽西又忽東。貌縣也像云團一樣,過去提過的石刻、丘陵、果樹都像被一團云霧擋住了視線。蔡紅賓蔡紅賓,她使勁設想他可能在大山的情景,蔡家灣的情景,可就是什么也想不出來,腦子里的東西跟這窗簾一樣白茫茫的,摻和著些微的綠,這丁點的綠就是她所能想到的貌縣的風景。

躺了一會謝玲玲又把手機的短信息記錄翻出來看,只有這兩條。也就是除了這兩個信息外,他沒有更多的言語,他不會是個糾纏不清的人,從這點謝玲玲看了出來。但一會她又有些迷惑了,他是不是一時興起,說說就過了,所以才這樣簡短?謝玲玲翻了個身,有些悵意。有些人就只適合出現(xiàn)在他出現(xiàn)的那個地方,適合出現(xiàn)在眼下的生活,誰又知道眼下的生活能維持多久?最后一條短信息的時間是22:10。22:10 蔡紅賓在做什么?剛想到一點苗頭謝玲玲就阻止了自己的想法,還是不要去想的好。她把手機摩挲著,不知道是給他回一個信息還是不回。在床上瞇了一會兒,頭又咋呼呼地昏了,算了不理會了,反正這幾天也不打算去了,謝玲玲幾乎是跳著坐起來?!笆裁磿r候返程?”

那邊很快就有了回音:“還不確定?!?/p>

“六道輪回圖又叫生死輪回盤,它講的是佛家非常經典的一個關于因果報應的理論。你們看,為了說明生死輪回盤的意義,在它的左下腳有一幅小作品。這下面刻的是一只老虎,老虎旁邊有一棵樹,樹上是一只猴子。老虎要吃樹上的猴子,老虎是求死不得,猴子想老虎離開,猴子是求生不能。一個是求不得,一個是不得求。這幅作品呢就叫欲求不得。人生就是有這樣,有無數(shù)的欲求,有的求得有的求不得,于是人生便有了無數(shù)的煩惱,這煩惱帶著我們進入來世,生生死死輪回不已。”

講解員一邊講解一邊模仿老虎和猴子的神態(tài),觀光客里響起一片掌聲。

“欲求不得原來是這樣來的?!逼渲幸粋€中年模樣的觀光客發(fā)出感嘆,“今天又受了教育了。”

隨后的幾個人發(fā)出哈哈的笑聲。謝玲玲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伸手去摸了摸老虎和猴子。表面很光滑,看來之前已有不少人和她一樣對此滿懷好奇了。

中秋小長假還沒結束,蔡紅賓就返回雨市了。他沒有告訴謝玲玲,他想控制一下自己不安的情緒。上班前一天,他找到了謝玲玲。蔡紅賓的突然約會讓謝玲玲很驚異,但沒多少興奮。她像往常一樣做了頭發(fā)上了淡妝后跟蔡紅賓上街去了。

大街上已經找不到節(jié)日的氣氛了,恢復了它原本的散淡。蔡紅賓開始還情意綿綿地挽著謝玲玲的腰,后來被抽過來,謝玲玲把他的手握在她手里,然后長長的一段路兩人就牽著手走著。終于走了不知多少路,蔡紅賓找到了個路邊的凳子,示意謝玲玲坐下來。蔡紅賓有很多話想說,他想他們要有一個開誠布公的談話,要雙方都有談話的誠意。謝玲玲看了一下他,稍作猶豫便坐了下來,她什么都不想說,洶涌澎湃的感情已經過去,幾天假期讓她清醒了很多,沒有什么要說的,人就變得有些懶。遠處有一家人在打羽毛球,確切地說是一對年輕夫妻在打羽毛球,一個走路還略顯顛簸的小孩站在旁邊看他們玩,等到球落地了,男人或女人就會喊“寶寶,球呢,球呢?!毙『⑦@時就會活躍起來,一顛一顛地跑去撿球,甚是可愛。

“這樣的父母還真新鮮?!敝x玲玲望著他們笑著說。觀看現(xiàn)在成了最好的休閑方式。

“玲玲。”

“怎么?”謝玲玲還是望著打羽毛球的三口之家,應答著蔡紅賓。

蔡紅賓覺得這樣的談話氣氛不對,他預先設定的不是這樣,他想謝玲玲應該有什么反應,至少應該像節(jié)日以前,不要這樣淡漠,微微地表示一下也好。因為他有好多話要說,他要阻止氣氛朝一個他不希望的方向滑去,否則他所有的準備,就會變得毫無意義。但是謝玲玲依舊很專心地看打羽毛球的夫妻倆,她熱切的臉上還帶著和平的笑容,還從來沒見她對孩子這樣著迷。

羽毛球飛過來,飛過去,上上下下,一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蔡紅賓心不在焉地看著球,極力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他想他要把握住局面,他想跟她說他在蔡家灣的時候已經仔細地思考過了,他想他們之間應該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誤會,他覺得,他們沒有以前那么好是因為彼此心中有了芥蒂,當然他還想告訴她,家里人對她的印象好極了,他想找時候帶她去貌縣,順便相相他的家,那個不愛在白天開燈的家,不過沒關系,兩年后,他們家會搬進補償房,是一棟城里人口中的鄉(xiāng)間別墅,圖紙已經看過了,非常漂亮。

他想說他會盡量站在她的立場上來思考問題……現(xiàn)在雖然他倆買不起房,但是可以等一等,他需要些時間。他還在想,他極力要求自己鎮(zhèn)靜,他在心里把這些話說了一遍。他想,好了,我要開始對她說了。但是謝玲玲突然笑了,小孩子跌倒了,他應該站起來,但他沒有站,幾乎是爬著,把羽毛球撿到的,小孩太心急了。

謝玲玲被小孩的舉動逗笑了,幾乎是連續(xù)的笑聲,很輕很淺,但卻是連續(xù)的。蔡紅賓因著她的笑聲看見了蹣跚的小孩,看見他逗號似的跳動,就這么突然地,他被另一個世界吸引了。完了,蔡紅賓回過神來,突然覺得世界都變清靜了,不是這樣的,可就是這樣的。坐在家里和走在街上的感覺一樣,城市一樣,農村一樣,哪兒都是一樣,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

“我很珍惜你的,你也珍惜我好嗎?”他不知道怎么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想完了,已經滑軌了。

謝玲玲還笑著,因為聲音的輕淺,停下來也不覺突兀,但臉上還掛著輕淺的笑容。

他懷疑她沒聽見,去握她的手,表示剛才的話是我說的。

她聽見了。她沉默不語。她想他已經洞穿了,她不必解釋。盡管她知道解釋在此時是有一定效果的,至少可以緩解他們彼此之間的壓力,可是她沒有,仿佛是要有意扼殺什么,對于扼殺是否有傷害她也不關心了。她只是在一瞬間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我怎么讓彼此下臺?什么都是無足輕重,有關的無關的都統(tǒng)統(tǒng)從身邊滑過,就像水到了她身邊就自然地分開來,繞過她向后邊流去。

一切商業(yè)活動都停止了,兩個人有一會兒都沒有說話,他們一起看那個撿羽毛球的小孩,他終于不撿了,坐在地上抗議。夫妻倆好像也玩累了,他們一起去哄孩子,把他抱起來,收拾好了球拍和球離開了。清凈,整個世界都清凈下來,他們應該爆發(fā)一場戰(zhàn)爭,但是沒有戰(zhàn)爭,他們安安靜靜地坐了一個下午。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坐得都有些疲憊了,蔡紅賓提出去慶祝一下節(jié)日,中秋團圓之意,兩人手牽手,心照不宣地往附近的“最愛酒店”走去。一路上都很靜寂,天還沒黑霓虹燈就亮了,小長假的最后一天,商業(yè)街上的人流又多了起來,這些都不屬于他們。他們好像兩個靜寂的幽靈一樣往前走。蔡紅賓想等會,等會就好了,我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大山里已經想清楚了,今天是最后的機會。他對自己腦海里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最后’字眼感到有些恐懼,不對,不是最后,是最好的機會。他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下,拿了房門的鑰匙就進去了。

謝玲玲沒有像往常那樣一仰躺在床上,等待蔡紅賓俯沖。她的身體有些柔弱無力地選擇了沙發(fā),坐了下來,用一只胳膊懶洋洋地支撐著。

“幫我倒杯水?!彼p輕地說。

謝玲玲是真的疲憊了,每一根神經都閉上了眼睛。蔡紅賓幾乎是把她拖著放到床上,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沉,他抱不動。

蔡紅賓緊緊抱著她。連吻她都回避了。

“為什么?”蔡紅賓有些失落。

謝玲玲沒有說話,好像真的要睡過去了一樣。

蔡紅賓想我一定要趁現(xiàn)在把該說的話說出來,不然玲玲一覺醒來,所有的事情還會像現(xiàn)在一樣含混不清。還是原地踏步。如果還有什么誤會他要讓它們此刻消逝。蔡紅賓開始絮絮叨叨,并像過去一樣撫慰她,希望她能興奮起來,但是謝玲玲抓住了他的手,蔡紅賓的聲音像流水一樣從她身邊潺潺滑過,時間倒流一百年似的,于是他們像過去那樣開始這件事。蔡紅賓的腿瘦得厲害,卻很有力量。謝玲玲閉上眼睛,覺得自己是一只被白鶴逮住的魚,耳朵里傳來河岸雜沓的人聲。房間里沒有開燈,但是窗簾透過來的光線還是能讓人看清楚對方的表情,外面是喧鬧的商業(yè)街,“天堂歌城”的字樣在窗簾上跳躍。

“我不喜歡……”蔡紅賓突然停下有些觸動地伏在謝玲玲的頸窩,他不想兩個人的親密停留在酒店,他的呼吸有些哽咽,灌進謝玲玲的耳朵。他的整個力量都壓在她身上,骨頭原來也這樣重。她有些受傷害,她想她是不可能和他一起生活的。

蔡紅賓抬起頭來,看謝玲玲,因為距離太近,謝玲玲回避地將視線投在窗簾上。

“隔段時間我媽媽會來?!?/p>

“為什么?”謝玲玲氣若游絲。

“她很擔心?!?/p>

“擔心你太瘦了嗎?”

“是擔心你?!?/p>

“但你才是他兒子?!?/p>

“她怕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

蔡紅賓的整齊明亮的一口白牙失去了從前的光澤。謝玲玲的眼角滑出了液體,蔡紅賓還伏在她身上。他們都各自沉浸在彼此的傷感里。她此時只有一個想法,如何讓他對她不要過分迷戀,這已經轉變成了一種壓力。蔡紅賓試圖給她描述一種嶄新的生活,她和他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在這幾天里已經描繪好了,他要說出來讓她知道,他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就對他失望了?他小聲地說,像背書似的,把下午在心里溫習了不知多少遍的話全都說出來,他看著謝玲玲的眼睛,可是他看著她的眼睛了,他的話變得不那么理直氣壯,有些模模糊糊,忘了已經說過什么,又開始說,他知道自己思維混亂了,搞技術的人怎么能思維混亂?他責怪自己,想調整一下自己,剛一調整就沒有了情緒,他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如同嚼蠟。

終于從北山石刻公園里出來了,謝玲玲舒了一口氣,有些沉重,好像走了一遭生死輪回的迷宮。大量的佛教故事充斥在腦海里還沒有消化,只覺得天上云朵白花花地亮,一個小女孩提著一個草編的蚱蜢走過來說要送給謝玲玲。

“送給你的,祝你好運?!毙∨⒄f。

“好,謝謝你啊?!敝x玲玲有些驚奇有些快樂,說著就走。

小女孩也貼身跟著。

“還有事嗎?”謝玲玲問。

“你看著給一點吧?!毙∨⒑芾系降卣f。

“不是說送給我的嗎?”謝玲玲愣了下,馬上知道怎么回事。

“是啊?!毙∨⒄f。

謝玲玲抬腳欲走。

“你看著給點吧。”小女孩又跟上來,一邊說手里還一邊編織著,似乎攔路不讓謝玲玲走。正纏著,小女孩眼睛尖,又看見三兩個中年人從公園的大門里出來,連忙跑上去送草蚱蜢,幾個粗男人不屑一顧,把小女孩繞開。謝玲玲看解脫了,趕緊抬步又走,沒走兩步路,就被小女孩追了上來,還是剛才那副模樣,你看著給點吧。謝玲玲奈何不得,只得從口袋里掏出兩元錢遞給她。小女孩接過錢很有風度地說“好人一生平安”,終于離開了。

謝玲玲被小女孩這么一纏不知道身處何處了。遠遠地看見前面有些賣石刻紀念品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走了過去。有賣十二生肖的,很便宜,石頭做的5 元錢一個,惟妙惟肖,謝玲玲買了兩個,一個是羊一個是猴,一起戴在脖子上。

蔡紅賓說很早很早以前,在還沒有人類的時候,猴子總是欺負羊,騎在羊的身上作威作福,有一天羊實在忍不住了,就把猴子從身上抖下來,用犄角把它給捅死了。

謝玲玲說看你講個故事都這么血腥。猴子生得聰明,看出羊的壞心,趁羊睡著了,就把犄角給它下了。

蔡紅賓說,說不定哪天我也把你給捅死了。

這話是在兩人最好的時候說的。

但到最后屬羊的蔡紅賓沒有提著犄角來捅死猴子。中秋以后謝玲玲沒有主動給蔡紅賓聯(lián)系,蔡紅賓找了幾次謝玲玲沒找到,猜出一點端倪,也漸漸疏遠。沒有多出什么也沒有少點什么,上班下班應酬吃飯,每天也就這樣過了。

淅淅瀝瀝幾場小雨后,天空變得明朗起來,沉悶的冬天走了,三月的桃花就開了,清風吹得讓人收不住心。三五好友找到謝玲玲一起去南山看桃花,枯樹都發(fā)新芽了,嫩綠嫩綠的,空氣里有股含蓄的潮濕。謝玲玲突然有些恍惚,想起有個叫蔡紅賓的人很久沒給她打電話了,是的,很久了,三月的桃花都開了,好像哪一年的春天她也嚷著說去看貌縣石刻。他們好像很久都沒聯(lián)系了。

兩塊石頭生肖在謝玲玲脖子上相互撞擊,是一種沉悶的聲音。她一直朝前走著,終于看見了剛才在北山石刻公園里見著的幾個觀光客,他們正在上一輛去西山石刻的觀光車。

“北山石刻,北山石刻?!币粋€利索女孩拿著一個大喇叭站在車門前吆喝,“去不去,有位子?!彼龥_著謝玲玲嚷。

謝玲玲搖搖頭,站在離車三米開外向車里張望,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問那年輕女孩,“是不是要經過梅田?”

女孩奇怪地看看她,“對。”

“梅田停不停?”

“我們可以給你停……”

還沒等女孩說完,謝玲玲就一躍而上,占據(jù)了所剩不多的幾個位子之一。她突然很想去梅田看看,去蔡家灣看看。貌縣、石刻、梅田、蔡家灣,他們不都是一體的嗎?汽車跑了起來,謝玲玲的心開始變得慌亂,不由自主地,她為什么要去梅田?她不識路,她不是來看石刻的嗎?

“我們現(xiàn)在要去的北山石刻距離縣城兩公里,也就是說從這里出發(fā)的話,要行走14公里。北山石刻是唐朝靖南軍節(jié)度使韋君靖于唐昭宗景福元年在北山修建‘永昌寨’,開始鑿造佛像。經五代至南宋,歷經250 年建成。北山石刻造像共5 處,以佛灣為中心,備受稱譽的‘普賢菩薩'‘媚態(tài)觀音’‘水月觀音’等造像皆集中于此?!敝v解員如同背家史一樣的說辭并沒有讓謝玲玲著迷,她有些著急地看著窗外流逝的景物。

“這位旅客,梅田到達的時候,我會提醒你的,請你坐好?!?/p>

車子是在一個荒地邊停了的,一個笨重的起重機在雜草中橫著,周圍坐著稀落的幾個人。

“這是梅田吧?”謝玲玲問一個附近煙攤老翁。

老翁點頭。

“你知道怎么到蔡家灣嗎?”謝玲玲繼續(xù)問。

“蔡家灣?”老翁打量她。

“就是這個山翻過去后,有一個村子是不是叫蔡家灣?”

“這里沒有蔡家灣?!?/p>

“沒有?那山后面是什么?!?/p>

“山后面就是山唄,繼續(xù)往山里面走有兩家大姓的村戶,一個姓胡,一個姓周,沒有姓蔡的。”

謝玲玲愣住了。

“這梅田現(xiàn)在準備開發(fā)嗎?”

“這梅田早就被規(guī)劃成山地自行車公園,快兩年了,修修修,挖挖挖,還沒整好。”

謝玲玲站在原地上迷惑地看著起重機,天空有棕黃色的浮塵。

“離梅田近的幾家都遷走了?!?/p>

“有沒有姓蔡的?”

“我哪知道。”

謝玲玲向挖掘機走去。旁邊的兩個人一直盯著她。

“姑娘,走不通的,你上哪兒?!崩衔陶f。

周圍的幾個人循著聲音都朝這邊望來。

謝玲玲聽見喊聲,停下來,回頭看看老翁,又看看起重機和它周圍的人,他們似乎都向她走來,眼睛里閃爍著同樣的光芒。天空向她壓下來,越來越逼仄,丘陵消失了,她看見大山后面仍是山,一個山消失顯露出另一個山,一個山接一個山,謝玲玲突然像著魔一樣地跑起來。

“車站?車站在哪里?到雨市的車站——”

老翁揮動著一只手,謝玲玲從混亂的視線中張望著他的手勢,不知道他說的什么,拼命地向前跑,起重機好像離她越來越近,天空白花花的亮,綠樹變成了荒蕪,田埂不見了。謝玲玲還在往前跑,山呢?她一邊跑一邊惶恐著,心里像積了一團火,把五腑六臟全都燃燒起來,突然一個趔趄,謝玲玲栽倒在地,一股洪水般的聲音從她胸腔里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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