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然,鄭春光
(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
少數(shù)民族文學是“傳播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文學文化“走出去”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而要“走出去”,譯介和傳播是必經之路。順應這一時代要求,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外譯研究發(fā)展迅速。綜觀研究現(xiàn)狀,國內學者的研究模式單一,主要集中在翻譯路徑、翻譯問題與對策及文化處理的研究上,缺乏對譯介過程和多個行為主體的整體把握。
鑒于文學外譯的社會屬性,翻譯研究開始汲取社會學理論,由此形成注重翻譯與社會之間相互作用的社會翻譯學,適于分析譯介傳播過程與結果。目前應用最多的社會翻譯學理論是布迪厄的社會實踐理論和拉圖爾的行動者網絡理論,曾有學者提出兩種理論是“意外的盟友”,整合后可形成一套更為全面有效的理論工具[1]。國內學者汪寶榮根據(jù)這一角度繼續(xù)研究,他認為拉圖爾的理論沒有闡明行動者網絡的構建機制,對社會實踐的發(fā)生機制也語焉不詳[2],而布迪厄社會實踐論的3 大核心概念慣習、資本和場域及由此形成的社會實踐模式可以彌補這種不足。通過整合兩種社會翻譯學理論的核心思想,汪寶榮完善了譯介與傳播行動者網絡的運行機制,即行動者網絡中制定的行動方案必須基于行動者的職業(yè)慣習和資本的運作才能實施,從而生成社會實踐。
譯介與傳播行動者網絡先后運作于項目發(fā)起、翻譯生產、譯作傳播3 個過程,分別對應3 個特定行動者網絡,環(huán)環(huán)相扣,緊密連接,為研究翻譯過程提供了更強大的方法論工具。本文以該理論分析“少數(shù)民族推廣計劃”主推作品《百年血脈》的譯介和傳播過程,對項目發(fā)起、翻譯生產、譯作傳播及參與行動者進行社會語境下的分析,考察作品的海外接受效果,為少數(shù)民族文學外譯提供借鑒和啟示。
《百年血脈》譯介項目由政府發(fā)起,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中譯出版社具體實施。
中國政府是中國文學外譯活動最重要的行為者,集社會上各種不同形式的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象征資本于一身,通過制定國家戰(zhàn)略,推動權力場域的變化,進而影響翻譯場域[3]。
21 世紀以來,政府深刻認識到文化軟實力對于綜合國力和國際競爭的重要性,于2002 年正式提出“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大力推進中國文化對外傳播。文學作為文化的重要載體,是國家外宣的重點方向。外宣初期國家以譯介主流文學為主,少數(shù)民族文學稍有滯后。2014 年后,國家多次強調“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概念,學者認為這對加強和繁榮多民族文學翻譯具有重要啟示,譯介各民族文學,通過民族志翻譯,將文學文本和文化文本有機結合,可以彰顯“中華民族共同體”中各民族文學的獨特魅力,建構“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形象[4]。
2012 年,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中國作家協(xié)會共同發(fā)起并指導“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海外推廣計劃”,中國出版?zhèn)髅焦煞萦邢薰舅鶎僦凶g出版社具體執(zhí)行,系統(tǒng)性、大規(guī)模地推進少數(shù)民族文學外譯。其子項目“五彩叢書”每年選定4—5 本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向海外讀者推出多語種譯本。項目的選題工作既要考慮外宣工作的特殊性,推廣民族團結、人民幸福等“適合對外”宣傳的主題,又要迎合海外市場,選擇國際讀者感興趣的內容,如中國發(fā)展歷程、傳統(tǒng)文化和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百年血脈》符合海外讀者的需求和國家外宣的目的,作者以自己的家庭、家族生活為切入點,記錄存在于特定歷史階段中的家事,展現(xiàn)家庭和成員隨社會發(fā)展變化而承受的陣痛和希望,進而反映時代的重大事項和社會特色,既有民族間的融匯交流,又有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融碰撞。帕蒂古麗自身的資本積累也為《百年血脈》的入選打下基礎。自2012 年來,她發(fā)表多篇小說和散文,如《隱秘的故鄉(xiāng)》《散失的母親》《最后的庫車王》,獲獎眾多。這些成就幫助帕蒂古麗在文學場域立足,積累了一定的經濟資本和象征資本。同時帕蒂古麗還積極參加作品的宣傳推介活動,如接受媒體采訪,參加在大學舉辦的交流會,與社會建立了良性的互動關系,在此過程中獲得了較廣泛的社會資本。帕蒂古麗通過不斷發(fā)表高質量的新作,持續(xù)吸引文學界的關注,其積累的資本讓《百年血脈》更具影響力,成功幫助作品入選海外推廣計劃。
在中國政府的支持下,中國出版集團(具體實施者為中譯出版社) 與中國作家協(xié)會加入項目發(fā)起階段,運用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完成前期選題工作,走出了少數(shù)民族文學海外傳播的第一步。
除了官方機構,民間翻譯力量也是少數(shù)民族文學海外傳播的助推器。隨著中國影響力的擴大,許多國外譯者自發(fā)加入中國文學英譯場域,主動翻譯和傳播中國文學。這些譯者為漢語專業(yè)出身,對中國文化和文學有敏銳觀察和專業(yè)見解,熟知母語國家讀者的閱讀心理,其工作領域在學術界和出版界,前期已在海外儲備一定的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象征資本,保障翻譯質量且有利于譯本的海外傳播。由他們創(chuàng)建的翻譯平臺更是集眾長于一身,成為中國文學翻譯和海外傳播的中堅力量。
目前發(fā)展最好的翻譯平臺當屬紙托邦。紙托邦不只停留在翻譯上,還開發(fā)一系列培訓計劃,注重譯員培養(yǎng),并與眾多出版社和研究機構建立合作關系,將一部分重心轉向文學代理和版權經紀,組織各種宣傳和推介活動,幫助海外出版社建立對中國作品的完整認識,增強他們出版中國文學的意愿和信心,紙托邦已成為中國文學對外傳播重要的翻譯行為者之一,其積聚的各類資本推動著中國文學英譯場域的動態(tài)變化,擴大了中國文學的海外影響力。出于上述考量,中譯出版社選擇紙托邦開展“五彩叢書”的翻譯工作,最終確定內部譯者陳思可翻譯《百年血脈》。
至此,在政府、中國作家協(xié)會、紙托邦的推動下,項目發(fā)起網絡構建完成。
一個優(yōu)秀的譯者應盡其所能保留原作的風格。總體而言,陳思可還原了《百年血脈》的特色,不過為了譯文的簡潔準確、流暢通順,也做了一些值得討論的調整。
《百年血脈》兼具小說和散文兩種文學體裁的特點,既側重再現(xiàn)性,追求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和細致的人物刻畫,也側重表現(xiàn)性,根據(jù)抒情的需要選擇人物活動和生活實踐的某些鏡頭進行描述,在部分章節(jié)里打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自由組合過去、現(xiàn)實和未來。
譯文沒有完全采取散文化的創(chuàng)作風格,而是以小說的行文布局為重心,采用分段、合段、刪減的方式保證故事情節(jié)的清晰完整。
原作的段落很長,經常在推進情節(jié)時插入人物、地點介紹、“我”的回憶和內心獨白。而英文寫作一般要求一段內只敘寫一個主題,且大段篇幅容易讓讀者產生閱讀疲勞[5]。所以陳思可重新調整原作的段落,將能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抒發(fā)感情、表現(xiàn)人物特點的重要對話和動作單獨成段。
例1 原文:車到雜志社時,我掛斷電話跟蘇風說:“我必須馬上去廣州,事情很急,電話里的人說,他是我離家出走多年的哥哥,他的精神出了問題。我下車馬上買票收拾東西,連夜坐夜班車去烏魯木齊?!?/p>
譯文:When we reached the magazine office,I hung up and told Su Feng I needed to go to Guangzhou,right away.
"It's urgent," I said."The man on the phone says he's my older brother.We haven't heard from him in years and he's in a bad way.I need to buy a ticket,sort some things out, then catch the overnight coach to ürümqi."
為了符合英文的敘述方式,讓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陳思可沒有全部保留原文的直接對話,而是抽離“我必須馬上去廣州”這一動作,單獨成段作為情節(jié)進一步發(fā)展的標志,提示讀者人物的下一步動作。在原文中陳思可設置了許多這樣的提示,為的是讓讀者先明晰故事的發(fā)展脈絡,不至于迷失在上下文大段的回憶和獨白中。
陳思可還根據(jù)時間順序和人物變化等將大段拆分成小段,或者將置于不同段落的一個事件合為一段。
例2 原文: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米家也曾這樣質問我。一母同胞,為什么要我獨自承擔母親的贍養(yǎng)?//我們都恨自己的瘋老娘。母親在的時候,哥哥姐姐就已經隱去了母親的存在。他們從離開大南坡的那一瞬間,就把自己當成孤兒了。//姐姐……//至于哥哥……。//弟弟……。//除了我,他們誰都不愿意承擔贍養(yǎng)義務。在他們看來,母親是個絆腳石,只要被她絆著,哪兒都別想逃。(接下一段)
這些,連看著我一步步陷入困境的米家都不能理解。我又何苦告訴蘇風?
譯文:I was lost for a reply...
In fact, each of us had our own reasons for resenting her...
From then on, Maryam...
As for Simayil,...
My parents sent Abul...
So, aside from me...I'd never been able to explain this to my in-laws, not even as they'd watched me wade deeper and deeper into difficulty.Was it worth trying to explain it to Su Feng?
面對蘇風的詢問時, 作者用一整段解釋不愿意回答的原因,回憶兄弟姐妹對母親的態(tài)度??紤]到閱讀觀感,陳思可根據(jù)不同的人稱做了分段,否則這一整段對情節(jié)推動無益的獨白將占一整頁,容易讓讀者產生閱讀疲勞。最后合并下一段,一是因為這兩段都是對一件事的內心活動,二是為了盡快結束內心獨白,回歸現(xiàn)實。
對于作者情感流的敘述片段,陳思可改進原文存在重復贅言、時常脫離情節(jié)抒發(fā)情感及情節(jié)推進不快的缺陷,增強譯文的可讀性?!短与x》的第四篇用一條情緒線索串聯(lián)幾個回憶的片段,譯文保留愧疚、絕望、迷茫等情感線索,刪去部分重復的文字。原文在告別姨姨后加了3 段主人公對母親的回憶,再次表達對母親的思念和愧疚,考慮到情節(jié)連貫譯文也刪除了該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原作對于發(fā)生在不同空間和時間的事件進行了分節(jié),用大空格劃分了人物的出場和地點的轉場,陳思可認為沒有必要,分節(jié)過多影響小說的流暢,只保留了部分交代背景、刻畫內心獨白及情節(jié)發(fā)生重大變化的分節(jié),用*號隔開。例如《逃離》第四篇中,前一段敘述主人公拒絕蘇風的求愛,兩人決定去吃飯,下一段描寫的是主人公和蘇風來到面館,譯文去掉了原文的分節(jié),不影響讀者對于情節(jié)的把握,還能讓情節(jié)更加緊湊;《逃離》第三篇中,蘇風向女主詢問婚姻生活,原文把6 個自然段單獨成節(jié),交代離婚后獨自撫養(yǎng)女兒的艱辛,譯文做了保留。
除敘事結構外,《百年血脈》 的語言也呈現(xiàn)散文特點,樸實無華,自然流暢,作者仿佛坐在讀者面前,娓娓道來她的故事。作為半自傳體小說,《百年血脈》敘述的是帕蒂古麗的親身經歷,她無需花費力氣去謀篇布局,直接根據(jù)自己的身世、性格和思想格局立篇便能和盤托出一個鮮活的“我”,這使她的文字有一種散文才有的自然真實,沖淡了小說的虛構成分。說到真實自然,承上文所述,部分片段服務于情感,偏離主要情節(jié),可能也是帕蒂古麗沒有刻意遵循小說的布局,情到此處有感而發(fā),不得不寫。
在語言方面,陳思可的翻譯原則是在忠于原文的前提下顧及英文的敘述方式,確保譯文自然通順,盡量貼合原文的句法形式和語言特色。具體所做的調整如下。
2.2.1 適當刪減原文中次要內容和重復語句
例3 原文:姐姐離開家后,最困難的時候就會想
到我,等她狀況好轉后,心里就只有哥哥和弟弟了。我最困難的時候,她也對我不聞不問。姐姐不是討厭我,而是害怕和我生活在一起的母親。她害怕母親通過我進入她的生活?!澳赣H”這個詞,是我和姐姐之間,不能提、不能碰、不能亮出來的一把隱藏的刀子,隨時會割裂天各一方的親情。
譯文:From then on, Maryam would only get in touch when she was in trouble.Once things were on track again, the only family members she cared about were our two brothers.When things were tough for me,she didn't want to know.It wasn't that she hated me,she was just afraid that through me, our mother would somehow infiltrate her life.Mother.A word we could never mention, never touch and never expose.A knife poised, at any moment, to sever the tenuous familial bond between us.
譯文幾乎完全對應中文原文,斷句處一致,排比句式也做了還原。上文已經交代姐姐離家,為了行文簡潔將“姐姐離開家后”刪去,增譯時間狀語“From then on”,后文已經強調害怕母親的原因,則不用再重復害怕母親,降低了原文冗余,使譯文簡潔有力。
不過譯文刪去很多細節(jié)描寫,有待商榷。
例4 原文: 我聽那年輕男子的口氣,像故意騷擾,冷冷地說:“猜不出來。”
譯文:It sounded like a young man, his voice intentionally distorted."No idea."
例5 原文:“你是怕人家抓住揍你。……活該?!碧m花朝我撇撇嘴。
譯文:"Only because you're worried they'd know where to find you...and they deserve what they get."
白亞仁曾指出,編輯審讀他的譯稿時常提出“請你少告訴我一些事情”[6],中文小說往往過度依賴告訴,而不夠重視顯示,這不符合西方讀者的閱讀期待,他們希望有獨立思考的余地。這樣說來,刪去“冷冷地說” 是可以解釋的,一個年輕女性覺得被冒犯時,一般是冷漠不耐煩的態(tài)度,讀者完全可以憑借邏輯想象說話人的語氣。不過對“蘭花朝我撇撇嘴”的處理就略顯牽強,蘭花不僅是說給哥哥聽,還是說給“我”聽,想讓“我”管管哥哥,制止哥哥的荒唐行為,所以說完后立刻尋求“我”的互動,希望得到“我”的回應,如果刪去這個動作,讀者只能看出蘭花搶白哥哥一頓,無法領會蘭花話里話外的深層用意。文中還有多處對細節(jié)的刪減,如“我”拒絕蘇風后產生一絲勝利感,不知不覺甩起了手,走得飛快,譯文刪去了“甩手”和“步子飛快”,陳思可可能還是以推動情節(jié)為重,認為讀者可以自行想象人物當時的心境和行為,不用一一翻譯,只是這樣不免為了敘事而敘事,人物刻畫單薄。
2.2.2 調整語序,整合邏輯
例6 原文:洗了澡、換好了衣裙走出澡堂,北風很猛,我餓的頭重腳輕。我把黑風衣裹在身上。路邊的早餐店都關著門,我趕到售票點鐵柵欄前,售票窗口剛好打開……
譯文:When I left the bathhouse, the north wind was fierce.I was hungry enough to keel over, but it was too early for the roadside breakfast stands.Pulling my windbreaker close, I hurried along to the iron grille in front of the ticketing office and found the counter had just opened.
中文屬于意合語言,重語義,句子簡短而松散,缺乏嚴格的邏輯,而英文屬于形合語言,重形式,句式構架嚴整,邏輯思維縝密,慣用結構復雜而嚴密的長句,句間多用連詞連接。一味追求直譯,譯文不符合讀者的閱讀習慣,影響閱讀體驗和接受效果,所以陳思可重新組織句子,將交代的背景和非重要的動作處理為時間狀語從句、表示轉折的并列句及動名詞的伴隨狀語,將重要的動作作為主句,整體邏輯清晰,句意完整。
2.2.3 根據(jù)語境調整翻譯策略
《百年血脈》的語言偏向口語化,有不少俗語。陳思可翻譯這些詞語時,沒有明顯傾向于某一種翻譯策略,根據(jù)語境具體分析。
例7 原文:看你這身板,弱不禁風的,還想去闖江湖。
譯文:Look at you, ready to blow away in the first gust of wind! You really want to go ahead with this!
在中文中,“江湖”原指廣闊的江河和湖泊,現(xiàn)在泛指生活和社會,英文中的“江湖”沒有隱身術含義,若是直譯成“rivers and lakes”會給讀者帶來困擾,意譯“make a living wandering from place to place”則煩瑣不地道。陳思可覺得沒有必要譯出“江湖”,上下文已經表明作者厭煩平平無奇的生活,一直想離開家鄉(xiāng),出去闖蕩,譯為“go ahead with this”(繼續(xù)這樣做),更符合原文的特定語境,有利于英文讀者理解。
2.2.4 直譯文化信息少的俗語
對于文化信息少的俗語,陳思可認為其含義簡單,讀者可通過字面意義理解引申意義,采用了直譯。
例8 原文:從飯館出來,他弓著背,人仿佛矮了一截。
譯文:When we left the noodle shop,he walked with a dejected stoop,shrunk to half his former size.
“矮了一截”在原文有雙重含義,既是指蘇風被拒絕后,弓著背視覺上變矮了,也指蘇風此時陷入不自信的狀態(tài),心理上泄了氣,感覺配不上主人公,單有“shrunk to half his former size”只能對應第一層的視覺觀感,但是在弓著背前加一個修飾“dejected”,簡潔地對應第二層的心理變化,處理很巧妙。
綜上所述,陳思可的譯文依賴情節(jié)劃分文本結構,用詞簡潔,流暢通順,盡量貼近作者的寫作風格,美中不足的是,整個翻譯過程中陳思可與帕蒂古麗沒有任何交流,缺少釋疑解惑行動者,在一些文化信息的處理上稍有偏差。
譯作傳播涉及圖書營銷行動者網絡、評論推介行動者網絡及學術認可行動者網絡,它們依靠資本運作,相互連接成譯作傳播行動者網絡,確保翻譯書出版后得以有效傳播。
出版社是圖書營銷和評論推介的核心,一部譯作若是有大型出版社支持,流通范圍可大幅擴展。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經典作品《塵埃落定》英譯本海外傳播大獲成功,離不開梅休因出版社、航海家書局出版社及企鵝出版集團雄厚的資本實力和強大的營銷網絡,這些跨國出版集團的社會資本和符號資本吸引圖書營銷商、知名書評人及主流媒體等多方行動者主動參與譯作推介,其經濟資本作用于翻譯團隊和媒體,確保作品翻譯出版的質量,也負擔得起營銷活動的資金投入,其符號資本使社會大眾信賴出版物的品質,有閱讀和購買的意愿。與國內出版社相比,英語世界出版媒介的推廣也更有利于民族文學海外象征資本的生成與累積[7]。
中譯出版社雖受到國家資助,經濟資本充足,但起步晚,接受市場檢驗的時間較短,國際號召力和認可度存在天然的劣勢,且國家出版社如外文社曾一度把文學外譯當作迂回宣傳中國的手段,容易引起英美普通受眾的反感[8],致使后續(xù)的文學傳播難以進入西方主流圖書流通市場。中譯出版社也未積極進行圖書推介工作,如參加國際書展、招募書評人等,作品的流通渠道受限。
營銷和推介等市場行為的缺失對《百年血脈》的學術認可也有一定影響,不過其本身未進入世界文學場域,使其在國際學術場域的認可上也處于弱勢地位。在傳播過程中,原作和譯介主體的知名度越高,越有利于譯作傳播。作家持續(xù)輸出高質量作品,在文學場域積累文化和社會資本,這樣譯作推出時便能運轉資本邀請其他營銷和推介行動者加入,如余華主動發(fā)起《兄弟》等多部作品的譯介,在《活著》出版后前往美國做新書宣傳,參加各類文學研討會和講座,與外國學者、出版社和讀者建立關系,有效擴大了譯作影響力。帕蒂古麗是近年來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秀新生代作家,榮獲多個國內重要文學獎項,但還未建立起與世界對話的意識,與國外出版界及學界聯(lián)系不多。
至于譯者,著名漢學家或相關領域的專業(yè)學者在英語世界的翻譯場域和文學場域躬耕數(shù)年,可以將前期積累的社會資本轉化成譯作的影響力,甚至能讓原作擺脫國際文學場域的邊緣位置,如四川詩人楊吉甫生前在國際文學場域鮮為人知,馬悅然將其詩歌譯為英語和瑞典語發(fā)表,楊吉甫從此又回到當代讀者的閱讀視野[9]。再者漢學家和學者富有經驗,熟悉中國的文化和歷史信息,深諳英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和審美需求,其扎實的漢語基礎、透徹的文化理解有助于打破語言藩籬,順利推進翻譯生產過程?!栋倌暄}》的譯者陳思可曾翻譯過多部中國文學作品,經驗豐富,與利茲大學、愛丁堡大學及香港中文大學等知名學術機構聯(lián)系密切,且其所屬翻譯平臺紙托邦經過多年發(fā)展,深受《衛(wèi)報》《洛杉磯書評》等西方媒體、漢學家及普通讀者的認可,兩者的社會資本和象征資本均是《百年血脈》傳播的有利因素。在作品出版初期,紙托邦做了一些推廣工作,如發(fā)布簡評,并得到俄亥俄州州立大學官網轉載,但影響范圍僅限于專業(yè)讀者,即大學和研究機構,未能吸引號召力強的主流媒體,全面鋪開作品的市場傳播渠道。
以上種種因素互相作用,最終導致《百年血脈》傳播效果不盡人意,雖在9 家圖書交易網站上線,但交易量和評論寥寥。
隨著我國綜合實力的增強,世界各國掀起學習中國語言和文化的熱潮,對中國文學的關注和興趣與日俱增,國家外宣機構若抓住目標國對中國文學作品有內在需要的時機,主動傳播中國文學,將有助于擴大其國際認可。在實行大規(guī)模外譯項目的同時,政府等有關部門應為作家在西方發(fā)起譯介項目創(chuàng)造條件,兩種譯介模式同時推進將加速中國文學走出去,進入世界文學的殿堂。
在譯介過程中,加強對譯作傳播和接受網絡的認識是重中之重。英國漢學家、翻譯家韓斌接受采訪時說過,“酒香也怕巷子深”,在中國文學走出去的過程中,海外市場的“品牌營銷”不可或缺。出版社是圖書營銷和推介的主體,應利用自身和作品資本,積極招募海外主流媒體進入宣傳網絡,持續(xù)性地發(fā)布廣告和出版簡訊,不斷強化作品的知名度,快速打開海外市場,讓譯作盡快進入大眾讀者的視野。作為利益相關者,作家和譯者不可置身事外,應積極參與評論推介網絡的構建。除此之外,中國文學外譯作為一項任重道遠的跨文化交際活動,學術研究者可以在國際學界為中國文學翻譯發(fā)聲,以實現(xiàn)中國文學在世界翻譯體系的“活躍存在”[10]。
綜上所述,本文細化了《百年血脈》英譯本生產與傳播的過程,分析了3 個行動者網絡,其中中國政府、民間翻譯力量、作者、出版社和譯者等翻譯行為者協(xié)同作用,各方資本互相融合轉化,少數(shù)民族外譯得以快速發(fā)展。出版社后期營銷缺失導致少數(shù)民族文學傳播后勁不足,傳播效果大打折扣。反思為鑒,未來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外譯亦需觀照慣習、資本和場域在行動者網絡中發(fā)揮的效用,完善項目發(fā)起的過程,把關翻譯生產的質量,重視譯后傳播的工作,提升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國際影響力,讓中國文學真正“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