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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燕人思漢”話語的政治文化意蘊

2023-09-09 04:37李小霞
人文雜志 2023年8期

李小霞

關鍵詞 宋朝 燕云十六州 燕人思漢 華夷之辨 海上之盟

〔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3)08-0100-10

“燕云十六州”是橫亙在10—12世紀中國古代南北政權之間無法跨越的歷史話題,宋遼圍繞燕云之爭,從雍熙北伐、澶淵會盟,到慶歷增幣、熙寧劃界,直至宋金“海上之盟”,宋廷以金帛贖回燕京舊地,燕云之爭方才落幕。其中,澶淵之盟的簽訂是中原王朝主動放棄以武力與游牧民族一爭雄長的重要標志,宋遼之間由政治對立走向平等交往,重新確立了農耕民族與游牧政權鼎峙而立的政治格局?!澳媳倍熳印钡奶煜轮刃颍瑯O大地沖擊了中古以來漢族士人所秉持的“貴華夏、賤夷狄”的夷夏理念和以中原王朝為正統的正閏觀念。宋人面對盛唐時代“萬方來朝”的實力落差,內心并不甘于“天下共主”地位的喪失與“夷夏并立”的政治格局,于是借正閏之分、夷夏之別來強化天水一朝的正統地位與文化自信。宋廷在“謹華夷之辨”“修德以懷遠”的主流思想下,“舊疆故民”成為其面對遼朝強勢姿態(tài)時的話語憑借與情感抒發(fā),無論是意欲北伐之際提出燕云為“漢唐舊疆”話語,還是戰(zhàn)略收縮之時主動建構的“燕人思漢”話語,皆是唐宋社會變遷特別是外部空間與民族關系發(fā)生重要變化之下的歷史產物。有鑒于此,本文欲在學界研究的基礎上,將“燕人思漢”①置于宋遼關系發(fā)展的不同階段進行考察,深入探究“燕人思漢”話語在宋代的政治文化中的意蘊。

一、燕云易主與“燕人思漢”產生的歷史前提

后唐清泰三年(936)五月,河東節(jié)度使石敬瑭叛唐自立,后唐諸路大軍圍攻晉陽,生死存亡之際,石敬瑭以割地給幣、父事契丹的巨大代價換取契丹兵馬援助,一舉攻入洛陽,建立后晉政權。燕云十六州的割讓,是10—12世紀南北政權鼎峙而立格局形成的關鍵因素,也是中古時期“華夷之辨”再度興盛的重要緣由,更是“燕人思漢”話語為宋人想象、建構且愈演愈烈的歷史前提。

遼晉一紙盟約而燕云易主,自是引發(fā)了燕云漢人群體的強烈抵觸與反抗,高喊“豈有禮義之人而臣于異姓”①之言,或舉兵抗遼、或尋機南逃、或隱居不仕,以不同方式來反抗這場政治陰謀下的權力交易。如云州守將吳巒,不愿“臣于夷狄”,②據城抗遼達半年之久;“應州馬軍都指揮使金城郭崇威亦恥臣契丹,挺身南歸”,③南逃中原者更是不計其數。公元938年,遼朝雖然正式接管燕云十六州之地,但政治身份的變化并沒有改變燕云漢人“企思中原”的文化認同,但凡中原北邊稍有異動,“燕人思漢”之情便會格外凸顯:后晉鎮(zhèn)州節(jié)度使安重榮公開反遼期間,契丹振武軍節(jié)度副使趙崇即“逐其節(jié)度使耶律畫里,以朔州叛,附晉”;④周世宗北伐之際,兵馬所到之處,燕薊漢將皆舉城歸順,周軍“不亡一矢”⑤而收復關南之地。燕云入遼不過二十余年,那些經歷家國離亂的燕云漢人,始終積極關注并適時回應著中原王朝的政治異動,渴盼重為漢家子民,如史所論:“始石晉時,關南山后初蒞虜,民既不樂附,又為虜所侵辱日久,企思中國聲教,常若偷息茍生。”⑥

五代晉、漢、周之際,關于“燕人思漢”的話語表達多出自燕云漢人之口,如擄居幽州的后晉宰相趙瑩,“得見華人,悲悵不已”,“南望稽首,涕泗橫流”,“愿歸骨于南朝,使羈魂幸復鄉(xiāng)里”;⑦官至遼朝翰林學士的漢人張礪“常思歸”中原,“逃至境上,為追者所得”,面對遼主責問,直言“臣本漢人,衣服飲食言語不同,今思歸而不得,生不如死”。⑧ 這些深受儒家傳統文化影響的漢族士庶,由中原入塞外的現實驟變,使其思歸中原以尋求文化認同,實屬情理之中。遼朝統治階層對于“燕人思漢”的現象也同樣予以默認,如趙瑩“初被疾,遣人祈告于契丹主,愿歸骨于南朝,使羈魂幸復鄉(xiāng)里”,遼世宗“閔而許之”,“及卒,遣其子易從、家人數輩護喪而還,仍遣大將送至京師”。⑨ 遼廷對“燕人思漢”的寬容態(tài)度,一則與遼世宗“孝友寬慈”⑩“樂施予”⑾的個人品性有關,二則與當時“燕人思漢”現象的普遍性有關。趙瑩病逝后,遼世宗“輟朝一日,命歸葬于汴”⑿的政治做法,一方面是在籠絡漢人之心特別是贏取燕云世家大族的政治支持與歸附,另一方面也是對“燕人思漢”這一普遍現象的客觀承認,燕云士人內心所秉持的忠孝節(jié)義與夷夏之別等儒家傳統理念,不會在一時之間發(fā)生扭轉,既然無力改變又沒有流于行動的情況下,遼廷也只能暫時接受燕云漢人在割讓之初所流露的“企思中原”的情感流向,以減少沖突和反抗。

燕云十六州的割讓是“燕人思漢”話語在宋代產生的歷史前提。入遼之初,絕大多數的燕云漢人在血緣牽絆、華夷觀念以及現實境遇等多種因素的交互影響下,對中原王朝仍懷有濃厚的文化歸屬與政治認同感,以實際行動如南逃、歸降或拒不出仕等方式來踐行其所秉持的君臣道義、夷夏之防,這也是“燕人思漢”現象在五代燕云入遼之初普遍存在的現實基礎。

二、邊界紛爭與“燕人思漢”話語的政治建構

相較于遼屬燕人不時流露的“思漢”之情,五代中原王朝更側重于對燕云“舊疆”的關注討論,而非“故民”話題的闡發(fā)渲染:晉出帝與遼反目后,直言“取瀛、莫,安定關南;次復幽燕,蕩平塞北”,①周世宗更以“唐、晉以來,吳、蜀、幽、并皆阻聲教,未能混壹”②為己任,“銳意于平燕”,③中原政權的關注重點始終在于“舊疆”之復而并非“故民”之思,在五代士人的傳統認知下,“燕人”必然“思漢”,是毋庸置疑的客觀現實。逮至宋朝,從軍事北伐的失利到澶淵之盟的簽訂,宋遼之間開啟了和平往來的新局面,“舊疆”問題也隨之成為宋人心中的隱痛所在,雖念茲在茲卻又無計可施。面對周邊遼、夏政權的強勢崛起與邊防應對的力不從心,宋廷一改五代只關注“舊疆”而不論“故民”的歷史態(tài)度,著意凸顯并建構“燕人思漢”的情感流向與文化認同,以此作為宋遼交涉失利、“舊疆”議題碰壁之后對內政治表述的話語轉圜。

宋太宗時,“燕人思漢”的相類表述開始出現。初次北伐之時,宋太宗即作《悲陷蕃民詩》,試圖以“故民”話語為觸發(fā)點,為攻克幽州造勢;二次北伐之際,頒布《北伐諭幽州吏民詔》,強調燕云本為“漢唐舊疆”、燕人本為“中國之民”的歷史屬性,“北燕之地,本為中國之民,晉漢已來,戎夷竊據,迨今不復,垂五十年。國家化被華夷,恩覃動植,豈可使阻燕奧壤,猶為被發(fā)之鄉(xiāng),冠帶遺民,尚雜茹毛之俗?”④打出“爰興師律,以正封疆。拯溺救焚,聿從于民望”⑤ 的收復旗號,“故民”已與“舊疆”并重,皆是宋廷北伐復燕的重要話術?!肮拭瘛痹捳Z在北征行動中的運用,也產生了相應的現實成效:

一是從族群歸屬與文化認同的角度,進一步激發(fā)燕云漢人的“思漢”之心。初次北伐之際,既有“次東易州,刺史劉宇以城降,……次涿州,判官劉厚德以城降”⑥等漢地將帥的順勢歸附,又有“薊縣民百余人以牛酒迎犒王師”⑦的歡悅之舉。二次北伐時,寰州刺史趙彥章、朔州節(jié)度副使趙希贊以及應州、飛狐、靈丘、蔚州等守將皆以城降宋,被護送至京的朔州、應州老人更是言于太宗:“久陷邊陲,有粟不得食,有子不得存養(yǎng),不意余年重睹日月?!雹嚯m不乏政治表態(tài)之嫌,亦是燕云漢人在現實處境與華夷認知之下,企思中原、重歸故里的情感流露,皆屬于“故民”話語強化之下對“燕人思漢”現象的直接回應。

二是為北伐及其失利提供了可供轉圜的政治說辭。出師之際,“拯溺救焚,聿從于民望”⑨的“故民”話語強化了宋廷出師的正義性,敗北之后,宰臣“幽薊之壤,久陷敵人,慕化之心,倒懸斯切,今若擁百萬橫行之眾,吊一方后之民,合勢而攻,指期可定”⑩的“緩圖”建議,又成為宋太宗不愿與遼朝主力交鋒的回師憑借;“念彼燕民陷于邊夷,將救焚而拯溺,匪黷武以佳兵”⑾的話語表述,更是成為太宗君臣緣飾北伐失利、堵塞“邊民蚩蚩,不知圣意,皆謂貪其土地,致北戎南牧”⑿輿論非議的政治借辭。在以武力恢復燕云“舊疆”的軍事行動失敗之后,“燕人思漢”所代表的“故民”話語,在對內政治場合中愈發(fā)凸顯。

因之,自雍熙北伐失利之后,宋人對“故民”即“燕人思漢”話語的逐步把控與建構日漸遮蔽了對燕云“舊疆”的客觀討論:北伐之前,宋廷高喊“爰興師律,以正封疆。拯溺救焚,聿從于民望”,⒀強調“舊疆”與“故民”二者并重;失利之后,刻意凸顯“幽薊之民,皆吾赤子。每聞交斗,骴然傷懷”①的“故民”身份,渲染“幽薊之壤,久陷敵人,慕化之心,倒懸斯切”②的“思漢”之情,忽略政治認同而一味沉浸于文化認同的自我認知與建構。在朝堂主張“和戎”的主流論調下,“燕人思漢”所代表的“故民”話語成為宋朝君臣慰藉戰(zhàn)爭失利、轉移朝野關注的話語選擇。

至北宋中期,面對與遼交涉受挫、邊防應對不力的政治窘迫,宋廷延續(xù)“故民”話語的關注方向,繼續(xù)建構宋人自我認知之下“燕人思漢”的情感流向。澶淵之盟簽訂之后,宋遼間使臣往來不斷,大中祥符元年(1008)出使遼朝的路振,則以其出使遼廷、親歷幽燕的政治身份與經歷,著意建構并對內傳達“燕人思漢”的文化認同:

虜政苛刻,幽薊苦之?!诨实燮綍x陽,知燕民之后也,親御六軍,傅于城下。燕民驚喜,謀欲劫守將,出城而降。太宗皇帝以燕城大而不堅,易克難守,炎暑方熾,士卒暴露且久,遂班師焉。城中父老聞車駕之還也,撫其子嘆息曰:“爾不得為漢民,命也?!苯羞吤衽f為虜所掠者,逃歸至燕,民為斂資給導,以入漢界,因謂曰:“汝歸矣,他年南朝官家來收幽州,慎無殺吾漢兒也?!逼溲嗨E民心向化如此。③

以燕云漢人承受遼朝賦役盤剝的艱難處境來反襯其“思漢”之心,無疑更具說服力與感染力,這也是和好基調確立后,宋人的燕云情結只能以“燕人思漢”的話語表述來代替往昔“幽薊之地,中朝土疆”④的收復之論,藉此舒緩宋人“至景德約和,而中國之人遂以燕為外物,不置議論之內”⑤的憤懣與無力。

天圣七年(1029),“河北轉運使言契丹歲大饑,民流過界河”,宋仁宗直言“雖境外,皆吾赤子也,可不賑救之”,詔“轉運司分送唐、鄧、襄、汝州,處以閑田,所過州縣給食,人二升”,⑥予以安撫。燕云地理已然明晰的前提之下,宋人始終在強調燕云漢人“皆吾赤子”的“故民”身份。慶歷四年(1044),樞密副使富弼上《河北守御十二策》,進一步闡明了“燕人思漢”的政治意涵:

燕地割屬契丹,雖逾百年,而俗皆華人,不分為戎人所制,終有向化之心,常恨中國不能與我為主,往往感憤,形于慟哭。臣前年奉使北廷,邊上往復數次,邊人多勸臣曰:“萬一入寇,我沿邊土人,甚有豪杰,可自率子弟數百人為官軍前驅,惟其所向而破賊,愿朝廷復取燕、薊之地,為華人,死亦幸矣?!背几`壯之,慰謝而遣。臣退念朝廷之力未及外御,遂虛邊豪之請。雖然,臣未嘗忘懷,思為異日之用。⑦

富弼對“燕人思漢”話語內容與意涵的政治解說,是相對完整且充分的:“割屬契丹,雖逾百年”的燕云百姓因“俗皆華人”的族屬身份而“終有向化之心”。其“思漢”之情一是對“自我”行為的回應,即“常恨中國不能與我為主,往往感憤,形于慟哭”的心理悲憤與“萬一入寇,我沿邊土人,甚有豪杰,可自率子弟數百人為官軍前驅,惟其所向而破賊”的實踐行動,二是對“他者”行為的期待,即“愿朝廷復取燕、薊之地,為華人,死亦幸矣”的政治渴求與文化認同。富弼身為樞密副使,借助“奉使北廷”的身份和“邊上往返數次”的經歷,向朝廷和天下傳達“燕人”依然“思漢”的重要訊息,試圖引導輿論走向與關注焦點的政治嘗試,與發(fā)生于慶歷二年(1042)的宋遼關南地之爭不無聯系。富弼即是此次領土交涉的主要負責人之一。

慶歷二年(1042)三月,契丹借宋夏戰(zhàn)爭之機“遣使求關南地”。① 本是周世宗收復的三關之地,如今卻成為遼朝欲復其“祖宗舊地”、謀求厚利的政治借口,而曾經祖宗志在收復失地的北伐之舉,竟也成為遼朝以“無名之師”②為由發(fā)起責難的歷史憑借,燕云諸州本已不可復得,而今關南之地再生危機,多方交涉的結果無非是宋廷讓步、增以歲幣,以“每年增絹一十萬匹,銀一十萬兩”③換取南北安好。如此妥協退讓,實因實力不濟、無勢可憑:“自飛狐以東,重關復嶺,塞垣巨險,皆為契丹所有。燕薊以南,平壤千里,無名山大川之阻,蕃漢共之。此所以失地利,而困中國也?!雹茉浄林邢牡难嘣埔麖椭疅o望的隱痛再度發(fā)作,為緩解內心望“地”興嘆的無奈與憤慨,以富弼、范仲淹為代表的士大夫們,并不愿在此時去甄別所謂“燕人思漢”想象的構建與現實之間的落差,而是延續(xù)宋初以來對燕云漢人“故民”身份描述的側重,繼續(xù)建構“幽燕數州,人本漢俗,思漢之意,子孫不忘”⑤的文化認同,以為心理慰藉的同時,試圖轉移朝野內外對以金帛贖買和平的戰(zhàn)略退卻的過度關注。

較之仁宗朝慶歷增幣事件后對“燕人思漢”話語的凸顯與強化,“慨然有恢復幽燕之志”⑥的宋神宗對于“舊疆”與“故民”的認知相對務實,不追尋“燕人思漢”情結的自我慰藉,而是立志于改變“幽、薊、云、朔淪于契丹,靈武、河西專于拓跋,交趾、日南制于李氏”⑦的政治格局,以恢復“漢唐舊疆”。在統治階層大刀闊斧的改革背景之下,甚有“趨時者爭獻北伐之策”,⑧這也引起遼朝不安,“以為中國若已服夏國,當覘幽燕”,⑨于是在熙寧七年(1074)三月遣使借河東侵界事宜,向宋朝發(fā)起責難,直至熙寧九年(1076)因用兵南蠻之需,宋神宗果斷出讓了河東岢嵐軍北邊邊地及寧化軍天池地界,歷時兩年之久的劃界之爭方才落幕。

熙寧劃界交涉中,宋廷的委曲求全較之慶歷增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并沒有引發(fā)宋人如慶歷增幣后對“燕人思漢”的刻意渲染與建構,也沒有改變宋神宗君臣恢復“漢唐舊疆”的既定戰(zhàn)略??v使呂大忠有“山后之民,久苦虐政,皆有思中國之心”之言,也僅是針對“邊隙一開,必防內變,此不可動”⑩而論,而非以“燕人思漢”之虛來掩蓋邊界爭端之實。太宗朝北伐失利以來對“燕人思漢”的想象與構建,在宋神宗朝一度歸于沉寂,經畫邊疆、收復燕地之論重新燃起,“茍非無力,便取幽燕”,⑾輿論焦點從“故民”之思漢重新轉向了“舊疆”之復取,神宗更以實際行動來踐行其“欲先取靈、夏,滅西羌,乃圖北伐”⑿的開拓戰(zhàn)略。從“故民”到“舊疆”的認知反轉,宋人似乎又回到了建國之初宋太祖朝對燕云舊疆的客觀認知體系之中,或以金帛贖買、或以武力攻取,顯然,宋神宗君臣傾向于后者。

至于“燕人思漢”話語在神宗朝的悄然沉寂,究其原因,一是與宋神宗、王安石君臣相對務實、積極開拓的政治風氣有關,統治階層專注于富國強兵、恢復舊疆的實務運作之中,而非國防無力之下以意識建構來尋求政治慰藉;二是燕云十六州屬于“漢唐舊疆”①話語之下北邊開拓計劃的最后一步,“首用王韶取熙河以斷西夏右臂,又欲取靈武以斷大遼右臂”,②在宋廷已然付諸行動的前提之下,“燕人思漢”自是囊括在“漢唐舊疆”話語之內,無需再論;三是宋朝經略西夏的拓邊行動已引發(fā)遼朝猜忌與不安,為避免過度刺激遼朝、影響開邊計劃推進,宋廷只能在燕云問題上保持隱忍態(tài)度,而不能如慶歷增幣后那般渲染“燕人思漢”之情;四是宋使眼中燕人處境的改觀,燕云漢人在遼朝歷經百余年且日漸嫻熟的治理之下,已不復入遼之初“虜政苛刻、幽薊苦之”③的艱難處境,早在慶歷年間余靖已指出“燕薊之地入于敵中幾百年,而民忘南顧之心者,以外域之法,大率簡易,鹽曲俱賤,科役不煩故也”,④從大中祥符年間路振所見幽州城內“居民棋布,巷端直,列肆者百室,俗皆漢服,中有胡服者,蓋雜契丹、渤海婦女耳”,⑤ 到如今沈括熙寧使遼時所觀“燕薊八州,衣冠、語言皆其故俗,惟男子靴足幅巾而垂其帶,女子連裳,異于中國”,⑥燕云漢人早已是適應胡俗、安于現狀,這樣的變化在使遼宋臣眼中是最為突兀的,加之對內政治改革、對外積極開拓的發(fā)展態(tài)勢,也無需再去刻意構建這樣的解說與認同。

三、謀復燕云與“燕人思漢”話語的過度解讀

宋徽宗即位以來,欲繼承神宗遺志,恢復燕云舊疆、一雪祖宗前恥,在蔡京、童貫等人力主之下,北伐之議不絕于耳。神宗朝一度歸于沉寂的“燕人思漢”論調再度復蘇,利用遼屬燕人的族群身份刻意夸大其“思漢”之情,為北伐宣傳造勢的同時,找尋出師之名,以掩蓋宋方主動破壞遼宋百年和好的“不義”行徑,如宣和四年(1122)北伐之際種師道所言:“今日之事,譬如盜入鄰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且?guī)煶鰺o名。”⑦“燕人思漢”在當政者謀復燕云的行動之下被無限想象、過度解讀,走向了另一種極端。

政和年間,趙良嗣請求宋徽宗伐遼復燕,力言燕民希冀“復中國往昔之疆”的思漢情結:“萬民罹苦,遼國必亡。愿陛下念舊民遭涂炭之苦,復中國往昔之疆,代天譴責,以順伐逆。王師一出,必壺漿來迎?!雹嘹w良嗣本名馬植,“世為遼國大族,仕至光祿卿”,⑨“得罪于燕,無所容,遂見貫侍者,陳有滅燕之策”,⑩被童貫推薦于宋徽宗,后成為徽宗君臣實現收復幽薊之志的重要策劃者。當趙良嗣以遼屬燕人身份,高喊“王師一出,必壺漿來迎”,對宋徽宗而言,更添一份政治可信度,畢竟遼屬燕云漢人自身的政治認同與文化傾向,較之宋人主動構建的“燕人思漢”話語,既是在現實領域的一種驗證,也更具說服力與感染力,符合宋廷為“伐遼復燕”之舉冠以正義之名的輿論需求,即北伐復燕是燕云百姓的迫切請求,“陛下念舊民遭涂炭之苦,復中國往昔之疆,代天譴責,以治伐逆”,⑾而非宋廷主動挑起戰(zhàn)事、破壞盟約。

宣和四年(1122)三月,天祚帝西逃夾山,“遼秦晉國王耶律淳篡立于燕山”,⑿史稱北遼天錫皇帝,四月,宋徽宗決意北伐,以“太師領樞密院事童貫陜西河東河北路宣撫使,勒兵十萬巡邊”,⒀出兵詔文即以“燕人思漢”話語為主導,突出“拯爾群黎,取諸涂炭”的戰(zhàn)爭使命:“乃眷幽燕,實惟故壤,五季不造,陷于北戎。惟爾邦君,暨厥臣庶,懷風慕義,思欲來歸,忠憤之誠,久而彌著。……哀此下民,恫怨無告,朕誕膺駿命,俯順人心,選將出師,復茲境土”。① 隨著復燕行動的逐步展開,“燕人思漢”話語在宋廷內部不斷發(fā)酵:童貫有“臣近聞易州軍民萬人,延頸引兵,以獻城壘”②之報,和詵有“燕薊之民真若沸羹,望我以蘇,倘金鼓一鳴,必便比肩系頸,簞食壺漿以迎王師”③之論,趙良嗣奉命寫給耶律淳的招降書同樣以“燕人何辜,坐待殘滅!皇帝惻然念之,乃命貫領重兵百萬,救燕人于水火,靈旗北指,漸次燕圻,天地神人,莫不悅喜,于于而來者,如水之就下沛然,孰能御之”④為言;交割燕京之際,制文“王師順天地之動,無戰(zhàn)而有爭,幽都望云霓之蘇,克奔而弗迓”;⑤收復燕京之后,徽宗赦詔有“其眾自歸,簞食壺漿迎王師而來,保旱霓時雨慰,民望以咸蘇”,⑥緣飾燕京贖買之實,蔡京賀表更是渲染燕人歡悅之情,如“舉全燕之故地,吊介狄之遺民,戴白垂髫,歡呼而解衽,壺漿簞食,充塞而載涂?!雹摺把嗳怂紳h”話語貫穿于宋廷收復燕云“舊疆”行動的始終,成為北宋末年政壇上炙手可熱的流行話語。

在宋徽宗君臣的主觀想象與過度解讀之下,“燕人思漢”甚至被運用到收復燕云的指導方略中:宣和四年(1122)出師北伐之際,宋徽宗以“御筆三策付童貫,如燕人悅而從之,因復舊疆,策之上也。耶律淳能納款稱藩,策之中也。燕人未即悅服,按兵巡邊全師而還,策之下也”。⑧宋廷的收復策略,上策是希冀“燕人悅而從之”,不費吹灰之力實現祖宗遺志,收復燕云十六州;中策是與北遼建立藩屬關系,縱然燕云仍未收復,卻能改變遼宋二百年來的華夷對等格局,使遼稱藩于宋,也是一種軍事勝利;下策是“燕人未即悅服”則“全師而返”。大軍攻伐之際,宋徽宗卻底氣不足地給出如此不實三策,盲目期盼于“燕人思漢”話語在現實領域的如約執(zhí)行,“王師一出”,燕人便“悅而從之”“壺漿來迎”。當軍隊于雄州集合完畢,議論進兵事之時,種師道仍有遲疑,童貫即以徽宗御筆示之:“今日之軍事,上既有成算,第籍公威名以鎮(zhèn)服耳!第行勉旃,謀之不臧,不以罪也?!雹?御筆下策“燕人未即悅服,按兵巡邊全師而還”⑩ 已成為前線將帥畏弱怯戰(zhàn)、各為己私的政治借口,畢竟即使“謀之不臧”,朝廷也“不以罪”。

宋徽宗君臣兀自沉浸于“燕云思漢”的想象與構建之中而無法自拔,這種癡迷也間接影響到部分燕云漢人,但不是宋人所想象的燕人“簞食壺漿迎王師”的傾心歸附,而是憑借這一話語或在契丹政局動蕩之際尋求政治茍安,或官場不得志之時南下找尋人生轉機,但凡在燕云漢地上生活的士民階層,皆在“遼民”身份之外普遍多了一項政治選擇,即可為“宋民”,這份選擇產生的前提便是宋人對“燕人思漢”話語的建構與渲染,并汲汲渴求于實踐驗證。燕人趙良嗣便是高喊“欲褫左衽”“南歸圣域,得復漢家衣裳”⑾之論而南投北宋、仕途得意的典型代表人物,如趙良嗣者頗多,有北遼宰相李處溫南結北宋、北聯女真之搖擺者,有李奭、劉范、馬柔吉等燕云漢人欲為內應者;有耶律淳病故后“燕人越境而來者”,皆“以契丹無主,愿歸土朝廷”⑿為言;有遼人“知易州高鳳遣僧明贊詣宣撫司約來降”,“具說漢人朝暮延頸颙望日,俟天兵,欲歸王化,積有歲時”⒀之情;更有渤海人郭藥師以“伏聞番漢之人,實為異類,羊狼之伴,不可同居,自生夷貉之鄉(xiāng),未被衣冠之化,常思戴日,何啻望霓”⒁為言,迎合“燕人思漢”話語而投宋者?!把嗳怂紳h”雖是宋人的主觀想象與建構,客觀上卻成為遼屬燕云漢人審時度勢、南歸中原的話語憑藉,所謂“恢復舊疆”“漢人思歸”“燕人思漢”諸語,是宋廷接納燕云漢人投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政治口號,凡持此聲調者,必欣然納之。

“燕人思漢”不過是一個文化表象,或者說沒有實際戰(zhàn)斗力的政治話語,更何況只是宋人一廂情愿地附加到燕云漢人身上的主觀文化認同,但執(zhí)意北伐者卻日漸沉浸于此,盲目高估“燕人思漢”的實際效用。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遼人對“燕人思漢”話語的清醒思辨,仕遼者直接披露所謂“燕人思漢”話語不過是宋人乘機奪回幽燕的借口,“今乃乘釁,攘奪民土”,“兩朝太平之久,戴白之老,不識兵革,今一旦見此兇危之事,寧不惻愴。南朝每謂‘燕人思漢,殊不思自割屬契丹,已近二百年,豈無君臣父子之情?”①遼朝都員外郎王仲孫更是憤慨道:“諺語有之,‘一馬不備兩鞍,一女不嫁二夫。為人臣豈事二主,燕中士大夫豈不念此?”②“燕云思漢”這一政治口號,宋人倚之、信之,遼人辨之、用之,幻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恰是構成宋廷伐遼不利、金帛贖買結局的重要原因之一。宋廷既沒有雄厚的國防實力為保障,對遼宋時局與燕云現狀也沒有客觀認知,又盲目期待“燕人思漢”“悅而從之”,加之指揮不當、內部腐敗,最終不得不以重金贖買燕薊之地。宣和五年(1123)四月十七日,“童貫、蔡攸整軍容入燕山府,撫定燕城”,③燕京六州二十四縣的正式歸宋,標志著“燕人思漢”話語的歷史落幕。

四、“燕人思漢”話語的質疑與批駁

“燕人思漢”是具有相對彈性的政治話語,當宋廷有收復計劃之時,恢復“漢唐舊疆”即是戰(zhàn)略目標所在,當國防戰(zhàn)略收縮、轉向內部治理之際,“燕人思漢”則是可供轉圜的觀念表述?!把嗳怂紳h”話語的構建初衷,是以宋人對“故民”話題的討論與關注,轉移朝野內外對宋朝軍備不濟的過度關注,試圖在唐宋時代變遷特別是中原王朝與周邊政權關系發(fā)生歷史性變化的前提之下,建立屬于宋人的政治自信與文化優(yōu)越。然而,在徽宗朝君臣好大喜功、立志恢復燕云漢地的政治狂熱之下,作為意識文化形態(tài)的“燕人思漢”話語,一度成為宋軍北伐復燕的戰(zhàn)略指導,隨著伐遼行動的失利和贖買燕京的客觀事實,這一想象與建構徹底幻滅。難道北宋士大夫全然致力于“故民”之思,而不顧“舊疆”入遼之實?實則不然,早在“燕人思漢”話語構建之初,宋人內部已有質疑、批駁之論。

慶歷增幣事件后,宋人強化了對“燕人思漢”的想象與建構,但燕云漢人是否可為宋廷所用,其思漢之意究竟可否信任,宋人心中實際上存有疑問,畢竟燕云割屬契丹已逾百年,其“為華人,死亦幸”的表態(tài)究竟是政治投機還是肺腑之言,實難給予評判,更何況“燕人思漢”是宋人力主建構而成的。早在雍熙北伐失利之后,燕云漢人對中原王朝的政治態(tài)度已發(fā)生改變,不再輕言“思漢”,更不敢“輕舉妄動”,其重為“漢民”的政治期待大大降低。這樣的變化,一是基于宋廷對燕云十六州的態(tài)度轉向,雍熙北伐的失利表明現階段宋朝不具備克復幽燕的軍事實力,宋太宗已然認識到宋遼之間的均衡態(tài)勢,軍事信心大受打擊之下,愿與遼朝“議定華戎之疆,永息征戰(zhàn)之事”,④放棄武力恢復燕云舊疆的軍事戰(zhàn)略。

二是燕人自身的環(huán)境融入,燕云入遼已五十年,“歲月既久,漢民宿齒盡逝,新少者漸服習不怪,甚至右虜而下漢”,⑤新生代的燕云漢人沒有經歷家國離亂之痛,生來即為“遼民”,華夷觀念相對淡漠,⑥在既無主觀動機,又無客觀條件的前提之下,燕云漢人自是不會再無端生事。更為重要的是,燕云地區(qū)的漢人世家大族,在遼朝“藩漢分治”的政策之下,已與遼朝政權緊密結合,積極參與軍政事務,家族勢力得以維持和發(fā)展,①如關南地交涉中兩次使宋的劉六符,作為燕云四大世家韓、劉、馬、趙中河間劉氏家族的代表人物,雖密言于宋使“六符燕人,與南朝之臣本是一家”,但仍強調“今所事者乃是非類,則于公敢不盡情”,②主動將燕云漢人的文化認同與政治認同進行分離,竭力為遼廷謀取更多權益。

北宋中期對“燕人思漢”話語的建構,并未走向如徽宗朝盲目不切實際的地步,富弼提出“其始去則質其家,其成功則厚其賞,臣亦不患其譎而反為吾害也”③的牽制之策,范仲淹主張“訓兵養(yǎng)馬,密為方略”④為可靠舉措,余靖更是直言“臣常痛燕薊之地入于敵中幾百年,而民忘南顧之心者,以外域之法,大率簡易,鹽曲俱賤,科役不煩故也”,⑤將燕人漸忘南顧之心歸結于遼朝賦役之寬。換言之,在徽宗朝之前,宋人對于“燕人思漢”的主觀想象與構建,尚保持一定的辨析意識,既努力去構建燕云漢人的思宋情結,又不會過高估計這一情結在收復幽薊中的實際作用,仍有客觀分析、落腳現實的內容所在。

時至徽宗謀復燕云,“燕人思漢”話語走向了另一種極端,全然背離構建初衷。鄧洵武批駁朝廷“南北通好久矣,今信叛虜言而敗百年之盟”;⑥洪中孚更是極力反對出兵,“諸路帥臣皆不知兵情,而執(zhí)燕云不根之語云:我本漢人,陷于涂炭,朝廷不加拯救,無路自歸,何啻大旱之望云霓!若興吊民偏師,不獨簞食壺漿,當以香花樓子界首迎接也。臣久歷邊鄙,粗知虜情,此乃游手之人不能自存者,凱覦南歸,以竊爵祿,實非大姓之言”,以“士人無歸意”“大姓無歸意”質疑“其香花樓子之語果可憑乎”,⑦揭露“燕人思漢”的虛構與假象;宋昭批駁朝野中甚囂塵上的“燕人思漢”論調只不過是邊臣緣飾欺人的貪功手段,不足憑恃,“謂山后之民皆有思漢之心,或欲歸順,此尤妄誕之易見者,不惟北虜為備日久,山后之民往往徙居漠北。又自唐末至于今,數百年間,子孫無慮,已易數世,今則盡為蕃種,豈復九州中國舊民哉!皆由邊臣用人無術,致探報者利于所得,恣為誕謾,帥臣庸暗,更加緣飾,妄議邊事,僥覬功賞。”⑧

“燕人思漢”想象在北宋末年愈演愈烈,與邊臣貪功謀爵、迎合上意密不可分:“時薛嗣昌、和詵、侯益揣知朝廷有意幽薊,并迎合附會,倡為北事。和詵知雄州,以厚賂結納朔方豪雋,士多歸之,以收燕山圖來上。又中山張杲、高陽關安撫吳亦獻議燕云可取,河東經略薛嗣昌得河朔諜人之辭,往往潤色以希密旨,每陛對論及北事,輒請興師。嗣昌又委代州安撫王機探伺遼人之隙,陳攻取之策。時武、應等州屢來投附,機悉接納?!雹峥蓢@的是,“燕人本無思漢心”⑩的反對聲音并未引起朝野重視,如洪中孚、宋昭等清醒者卻因之遭貶。大軍北伐的失利,再度印證了“燕人思漢”構建的虛妄,宋徽宗也不得不開始正視燕云漢人的政治認同,贖回燕京之地后,“深慮天祚尚在,系燕人心”,向郭藥師提出“天祚未了,卿為朕經營取之,以絕燕人之望”,⑾只能承認燕云入遼百余年間政治認同與文化認同的錯位分離。

燕京入宋后,北宋實行“換官”之法,將燕薊漢地官吏遷往內地,混居之下的燕人與宋人之間沖突不斷:“燕、云兩路官吏散處中國,其嘯聚之民并引處內地,中國之民日夜疑之,而官吏亦不復以禮待之,兩相忿恨,數至喧爭”。① 宋金反目后,燕云漢人更是受到多方猜疑甚而是兵刃相向,如由燕人組成的義勝軍,受到宋軍猜忌而倒戈金人后,引發(fā)宋廷對燕云漢人的大肆殺戮:“平陽府義勝軍亂之次日,報到絳州,絳州有義勝軍四千人,將官牛清統治。清,山后人,粗率勇悍,通判徐昌言謂不先圖之,必有平陽府之變,……于是盡殺投附義勝軍”,“諸州聞絳州之事,乃皆殺投附人”。② 似乎此時宋人才幡然醒悟,這些燕云漢人入遼二百余年,早已是番、漢交融之下的特殊群體,而非如“燕人思漢”構想那般“俗皆華人,不分為戎人所制,終有向化之心”,③實則宋人內心根本不曾真正接納過燕云漢人,“燕人思漢”不過是統治階層力主構建的為現實服務的解說話語而已,并非宋人的普遍共識,清醒者雖早有質疑與批駁,卻始終不曾改變宋廷決意構建“燕人思漢”話語的政治走向。隨著燕京歸宋后燕人與宋人矛盾的不斷加劇,“燕人狡獪”④的形象開始被構建,以適應新形勢下的內部統治之需。

五、結語

“燕人思漢”是宋人運用族群認同與華夷觀念,在國防戰(zhàn)略趨于收縮、統治重心由對外轉向對內的歷史前提下,想象并構建燕云漢人慕化中原、思歸宋朝的情感流向與文化認同,借以紓解面對漢唐以中原為天下貢主的朝代自卑、轉移朝野內外對邊防弱勢的過度關注,并試圖在觀念意識層面建立中原王朝的文化自信與優(yōu)越。入遼之初,那些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燕云漢人,在血緣羈絆、家國觀念、夷夏之別和現實處境等因素的交互作用下,對中原漢地政權懷有濃烈的政治、文化認同感:“始石晉時,關南山后初蒞虜,民既不樂附,又為虜所侵辱日久,企思中國聲教,常若偷息茍生”,⑤“企思中國聲教”、渴復漢家天下是這一階段燕云漢人的心之所向,有客觀存在的現實基礎。然而,“歲月既久,漢民宿齒盡逝,新少者漸便習不怪”,⑥新生代的燕云漢人成長于遼朝統治之下,出生即為“遼民”,沒有經歷家國淪喪之痛,少了份與生俱來的“思漢”之情,“哀哉漢唐余,左衽今已半”,⑦是燕人適應北族生活、侵染胡風的真實寫照。當燕云漢人已然放棄重為漢家子民的政治期盼后,宋人卻重拾這一話語,不斷加以想象、構建,使之成為“漢唐舊疆”話語之外的另一輔助性話語,貫穿于宋遼關系的始終。

在燕云未復之前,宋人主觀想象和構建著“燕人思漢”的情感歸屬,將燕人作為淪陷異域的“皆吾赤子”,是具有同一族群身份的華夏漢民,文化認同超越了政治認同;當燕京入宋后,“燕人思漢”話語失去了存在的價值與意義,為當權者拋卻的同時,“狡獪”“詭隨”的蕃人形象開始被構建,承認燕云入遼二百余年、已然胡化的客觀事實,凸顯曾為“遼民”的政治身份,而將文化認同拋之腦后。實則自始至終,“燕人思漢”不過是統治階層在無力收復燕云的朝代自卑以及與北族政權鼎峙而立的政治失意之下,尋求心理慰藉、轉移朝野視線、建立文化自信而構建的內部解說話語,既是唐宋時代變遷特別是外部空間與民族關系發(fā)生顯著變化之下的歷史產物,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宋型國家”⑧在國防戰(zhàn)略上放棄與游牧民族一爭雄長、轉而在文化觀念上強調“謹華夷之辨”的發(fā)展特點。

作者單位:湖南大學岳麓書院

責任編輯:黃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