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柔
我在網(wǎng)上看過很多網(wǎng)紅小姐姐在青海湖畔的花海里矯揉造作的照片,所以受邀參加青海湖國家公園觀鳥賽、青海湖鳥島國際重要濕地考察調(diào)研活動的那一刻,我就開始盤算,是不是該帶條白裙子什么的。但手機里的當(dāng)?shù)刈畹蜌鉁仫@示全是零下,于是我在38℃的日子打著遮陽傘去商場買了一件短款羽絨服,按照“飽帶干糧熱帶衣”的古訓(xùn)行李箱里塞的全是冬裝。
出機場直接坐上去鳥島的車,因為限速,所以車開得并不快,能看見路邊草叢里時不時冒出幾只雉雞,跟化完妝正走紅毯似的,邁著交叉步向左右點頭示意。天漸漸暗了下來,綿延的祁連山脈上能看到白雪,兩旁的植被也由樹木變成了草甸,牧場上牦牛多了,如黑色的拳頭,將薄薄的綠意握緊,它們和芨芨草中若隱若現(xiàn)的羊群在視野里鼓動著生機。
路邊積雪還驕傲地停留在夏天,我拉開背包,給自己默默套上羽絨服、沖鋒衣。
“德令哈”“格爾木”路牌一閃而過,山梁上的風(fēng)車緩慢轉(zhuǎn)動,仿佛寫著一首沉靜的詩。拐一個彎兒,牧場就變成荒原,沙丘、還沒有返青的草,讓大地顯得靜謐而空曠,陽光隔著積雨云從縫隙里鉆出來,給青藏高原補光。我不錯眼珠地盯著曠野,萬一眨眼的工夫錯過藏狐或者羚羊呢?直到一大片藍色的水面撞入眼簾,我啥野生動物也沒看見。我問司機:這是青海湖嗎?他含混地“嗯”了一下。我眼里這哪是湖,這就是海?。 疤斓嘏c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開了四個小時,車終于停在布哈河大橋旁的鳥島酒店門前,空氣里的氧氣在這兒已經(jīng)兌換成了寒風(fēng)。走路有點兒腳踩祥云的感覺,我縮著脖子進餐廳,飯菜已好,眾人落座,塵世煙火。15支參加青海湖國家公園觀鳥賽的隊伍以北方省區(qū)市的鳥友為主,他們要連續(xù)78小時做環(huán)青海湖鳥類觀察記錄,更挑戰(zhàn)的是,鳥賽同時還有獸類觀察拍攝任務(wù)。這是一次比賽也是一場快速集中的鳥獸調(diào)查,身邊不乏老者,我真佩服他們的精神頭兒。
據(jù)說13萬年前,湖東的山脈開始隆起,最終擋住了河流去路,不得已,河流倒淌,重回青海湖。從此,青海湖只有流入不再流出,這座淡水湖變成了中國最大的內(nèi)陸咸水湖。湖中魚類大多被淘汰,只有一種魚頑強地適應(yīng)了下來。青海湖湟魚原本是一種黃河鯉魚,在上萬年的進化中褪去鱗片,讓體內(nèi)的鹽和堿不受阻擋地排出體外。雖然生活在鹽水中,但它們?nèi)杂械~的習(xí)性,所以產(chǎn)卵還需回到河流的上游——它們的出生地布哈河。這是一場淘汰之旅。只有體重超過150克的湟魚才敢逆流而上,青海湖地處高原,要長到這個重量最短需要四年??上н@個季節(jié)還不是湟魚洄游的時候,倒是有很多鸕鶿守在岸邊。因為它們的羽毛不防水,所以每次上岸都要打開翅膀迎風(fēng)而立晾曬羽毛,如同等待一次漫長的擁抱。
因為不跟參賽隊走同一線路,我直接去了哈達灘,被牧草包圍起來的一片不大的水面有一處凸起的小丘,上面落著二百多只斑頭雁,此時正是孵蛋期。旁邊一些飛來飛去黑腦袋家伙是漁鷗,它們在找機會偷吃人家孩子。近處牧場上,高原鼠兔突然從地洞里鉆出來,直接沖刺再驟停,東張西望一下,埋頭吃幾口再接著跑。我順著一個小身影定睛一看,遍地鼠兔跑跑停停,它們的保護色能混得過我,但騙不過站在高處的大鵟,人家威風(fēng)凜凜不動聲色。
混在鼠兔堆兒里還有很多云雀,明明有翅膀卻跟走地雞似的在那兒翻草,吃美了會在空中懸停一會兒曬曬自己的歌喉,再一猛子下去,接著邊跑邊吃。兩小時的工夫,我在中國觀鳥記錄中心已經(jīng)上傳了33種鳥。
坐沖鋒艇上了鳥島,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因為離得太遠,密密麻麻的鸕鶿在望遠鏡里不過是一些黑點兒,作為夏候鳥,斑頭雁聚集得也并不如哈達灘那邊多。棕頭鷗已經(jīng)有了找人乞食的意識,眼睛緊緊盯著你是不是能打手里拋出點兒什么。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甘子河入口處,牧場、沙漠、群山、湖水、牛羊、鳥獸,眼前基本就是一幅畫。
哈爾蓋火車站附近是普氏原羚的地盤,路邊會有給它們讓路的警示牌,那些長著桃心兒臀部的羚羊就隱藏在不遠處的沙棘叢中,青藏鐵路上的列車在它們視野里匆匆而過。這個夏天,青稞才泛綠,油菜剛剛種下,樹的嫩芽還在努力試探氣候,黑頸鶴寶寶已經(jīng)從巢里探出了頭。在不大的一片濕地里,我記錄了二十多種鳥。單筒望遠鏡里的它們共處一個空間,自由自在。牦牛和羊群埋頭吃著牧草,在它們腳邊,紅腳鷸、斑頭雁溜溜達達,一只白鷺從田里揪出來個青蛙,走幾步甩一下,再放地上啄一口,我竟是站在風(fēng)里一動不動地看了半個小時。小牦牛大概累了,在媽媽腳邊臥下,媽媽拿嘴碰碰它,此時云雀又開始了它的獨唱……敬畏而不打擾是對大自然最大的愛。
此次青海湖國家公園觀鳥賽,鳥種總成績172種。除了鳥,還拍到了巖羊、喜馬拉雅旱獺、藏狐、赤狐、荒漠貓等哺乳動物?!按竺狼嗪?,大湖觀鳥”像一場夢,當(dāng)夏天的羽絨服變成短袖衫,從高原到平原,心里一直想著什么時候再回來。
選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