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正偉

隨著我國教育事業(yè)進入高質量發(fā)展新階段，辦有品質的學校、做有理想的校長，成為教育改革和學校發(fā)展的應有之義和重要話題。各地方政府以及相關培訓機構舉辦的校長培訓項目中，往往將凝練辦學理念作為培訓任務之一，寄希望于通過凝練辦學理念，提升校長的辦學治校能力，幫助他們成為教育家型校長。辦學理念是對一所學校的教育文化、培養(yǎng)目標、辦學特色等價值性認識的系統(tǒng)表達，是校長教育價值觀的重要體現(xiàn)。但作者在實際調研和與一線校長交流的過程中了解到，校長對于凝練辦學理念普遍處于想不深、說不清、寫不出、做不好的現(xiàn)實困境。有些校長，要么是人云亦云地提出一個個貌似高大上的新名詞，造成虛假思想泛濫、生編硬造成風；要么就是提出的辦學理念與現(xiàn)有學校工作脫節(jié)，與辦學實踐兩層皮。這種價值的重要性和實踐的模糊性之間的反差，應該引起教育工作者的重視，思考校長辦學理念凝練的正確方式。

一、尋求內在的價值

辦學理念的凝練，是校長專業(yè)化發(fā)展的重要內容，是將校長個體辦學主張理性化、邏輯化、體系化和校本化的重要體現(xiàn)，對學校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凸顯學校辦學特色，推動學校可持續(xù)、高質量發(fā)展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但在實際工作中，校長對于辦學理念凝練，缺少必要的危機意識和價值認同，更多的是出于上級考核指標的要求和完成培訓項目的任務。甚至還有一些校長認為：“凝練辦學理念，不是那些名校長應該思考的事情嗎？”“我們學校即便沒有辦學理念和文化體系，不也在正常運轉，辦得不錯嗎？”如果一位校長無法從內心出發(fā)，真正重視和理解辦學理念凝練的價值和意義，就很難要求他們在辦學實踐中重視這一問題。

因此，辦學理念的凝練，首先要求校長在思想認識上，實現(xiàn)由外在驅動到內在職責使命驅動的轉變。辦學理念的凝練，不應僅僅是個別校長和少數(shù)學校應該思考的問題，而是教育事業(yè)高質量發(fā)展階段賦予校長和學校的新使命。教育部公布的《義務教育學校校長專業(yè)標準》中就提到，校長是履行學校領導與管理工作職責的專業(yè)人員，校長要將發(fā)展作為學校工作的第一要務，秉承先進教育理念和管理理念，規(guī)劃學校的未來發(fā)展。[1]其中，辦學理念是規(guī)劃學校未來發(fā)展的全局性、戰(zhàn)略性、前瞻性的重要內容。一位校長如果缺少學校發(fā)展路向的價值判斷和引領，學校就很難有清晰正確的頂層設計和戰(zhàn)略規(guī)劃，也就無法在辦學過程中走出學校的個性化發(fā)展道路。

從校長專業(yè)發(fā)展的路徑看，一位優(yōu)秀的校長往往要在“道”和“術”的平衡中更加強調辦學之“道”。也就是說，校長不僅要在課程建設與實施、隊伍建設和“五育”并舉等方面進行實踐深耕、形成辦學特色，更要對“我要辦一所什么樣的學?！薄拔倚闹械慕逃砟钍鞘裁础钡葍r值性問題做出自己的回答。有了這樣的回答，學校的各項工作才會有靈魂和主線；缺少這樣的回答，即便學校各項活動開展得轟轟烈烈，也是無章可循、難成體系。正如德魯克所說：“一個組織必須有自己的主張和想法，否則就難免解體、混亂和癱瘓?！盵2]因此，辦學理念的凝練，是校長職責履行的重要內容和日常工作的重要方面，更是校長應該承擔的主體責任和使命要求。

如何在辦學理念凝練的過程中，不斷獲取內在的動力，校長需要聚焦以下三方面工作：一是要聚焦未來教育發(fā)展的新使命。我國教育實現(xiàn)由“有學上”到“上好學”的歷史跨越之后，人民群眾對于接受優(yōu)質教育的期待尤為迫切。一所學校如何將高質量教育體系的構建轉化成學校的個性化、創(chuàng)新性的教育實踐，回應時代的要求、滿足社會的期待、促進學生全面而有個性地發(fā)展，是作為“答卷人”的校長必須思考和踐行的工作內容。二是要聚焦學校未來發(fā)展的新任務。不同學校有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階段和重點任務，我們不能整齊劃一地要求學校形成完整的辦學理念，但是即便學校處于初創(chuàng)期，校長也不應該放棄對學校辦學理念的探尋。尤其是在學校高品質發(fā)展的背景下，校長更應將學校辦學理念的凝練和實踐貫穿于學校各項工作的始終，以具體工作的扎實落地實現(xiàn)學校的價值堅守。三是要聚焦校長專業(yè)發(fā)展的新需求。需求不是想要，需求指向的是學校發(fā)展績效與校長個人素質之間的客觀差距。實際工作中，校長往往是實干家，做得多，說得少。但校長的工作，本質上是“思考”，是腦力勞動，是把見解、主張、價值觀、共識轉化為師生員工的行動的過程。我國古代優(yōu)秀經典《大學》中提到：“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币晃恍ｉL只有將思想的引領作為關鍵所在，在日常管理中做到抓大放小、分清輕重緩急，才能真正成一名謀定而后動、舉重若輕的管理者。

二、尊重時間的積淀

辦學理念的凝練不可能一蹴而就，要遵循時間的邏輯，沒有任何捷徑可走。當下的校長對于學校文化建設往往充滿著急迫心理，總是希望通過較短的時間實現(xiàn)學校文化發(fā)展的更新迭代。但是，正如對待兒童成長需要靜待花開一樣，校長對于學校文化建設以及學校辦學理念的凝練，也要秉持過程思維，經歷時間的沉淀。因為，任何辦學理念的構建都有其自身形成的規(guī)律，都不可能割裂學校辦學的歷史和現(xiàn)實?？觳褪降暮唵挝幕瘡椭疲捎诟嗟氖亲裱ぞ哌壿?，缺少對于學校自身文化品性和風格的價值追求，也就沒有了學校文化的精氣神、厚重感和個性特質。

在學校管理中，校長辦學理念的形成和表達始終要面對“動”和“靜”的平衡?！皠印笔且环N責任和使命，而“靜”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對規(guī)律的遵循，以及專業(yè)性的一種體現(xiàn)。校長辦學理念不可能通過一次培訓得以成型，也不可能僅僅寄托在某位校長或者某任校長身上，辦學理念的形成總是在發(fā)展的過程之中，只有進行時，永遠沒有完成時。每一位校長都是在不斷解決學校問題的基礎上，在辦學理念的凝練中，持續(xù)書寫過程中的“逗號”，并努力嘗試打上些許閃亮的“感嘆號”。因此，作為校長不能僅想成為“摘果者”，更要做好“栽樹人”，要甘愿成為學校辦學理念凝練過程中的奉獻者，為學校辦學理念的不斷完善明確發(fā)展方向、奠定歷史基礎。當然，靜待花開，并不等于無所作為。校長要通過辦學理念的凝練助力學校的未來發(fā)展。不同學校有不同的發(fā)展基礎，同一所學校有著不同的發(fā)展階段，每一個階段有不同教育資源和要素的組合，有著自身的優(yōu)勢特長和不足短板。校長需要做的是為學校未來發(fā)展描繪藍圖，明確認識自己是誰，發(fā)展目標在哪里，并結合學校發(fā)展愿景和重點任務，選好切入點，明確行動步驟，讓學校在時間的沉淀中不斷增值、成長。

辦學理念凝練的核心是對學校優(yōu)秀品質的一種價值認定。在這個意義上，學校辦學理念的凝練需要尊重時間的積淀，校長不能急功近利，不要揠苗助長，要尊重學校的發(fā)展規(guī)律，學會判斷與選擇。教育是培養(yǎng)人的事業(yè)，育人工作是學校各項工作的核心，學校辦學理念要最大限度地凸顯“育人”價值觀念。一方面，要面向“育”的真諦。學校教育是學生成長發(fā)展的基本方式，學校教育的價值導向直接影響學生發(fā)展的質量和方向。學校育人除了依靠高質量的教育教學，還需要依靠學校集體合力的浸潤。辦學理念作為學校教育價值體系的核心，它既體現(xiàn)在學校的文化標識中，也體現(xiàn)為學校師生的共同承諾和行為模式中。在這個意義上，學校育人成效只有通過思想共識和價值認同，才能讓教育的生命力怦然而出。另一方面，要促進“人”的發(fā)展。當前一些學校在凝練辦學理念的過程中，忽視育人價值觀的體現(xiàn)，簡單地將社會文化甚至企業(yè)管理的某些理念復制到辦學理念中，造成“目中無人”的空洞表述。有人提出，人的成長和培養(yǎng)更像是農業(yè)，需要時間精心澆灌，而不應是工業(yè)的標準化制作過程。辦學理念應以人的發(fā)展為根本價值尺度，以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作為根本衡量標準。只有體現(xiàn)“人”的主體意義，關注人的生命，體現(xiàn)人的成長，并把它作為價值選擇時，這樣的理念才能成為有“教育”價值的辦學理論。

三、遵循理性的思考

校長辦學理念的凝練，是對學校辦學實踐梳理、提煉以及外顯的過程。但是，從實踐層面的經驗轉化成為價值層面的理念，不僅需要校長處理好實踐探索和理念凝練之間的優(yōu)先排位，還要對辦學理念“從哪來”“到哪去”提供清晰的理論依托和實踐路徑。正如蘇霍姆林斯基所說：“我竭力做到使居于我這個校長工作首位的，不是事務性問題，而是教育問題……領導學校，首先是教育思想上的領導，其次才是行政上的領導?！盵3]在與一線校長交流的過程中，作者總能感覺到他們每天都很忙碌，要處理很多常規(guī)或者突發(fā)的事情，但如果將學校的這些工作放置在辦學理念的框架體系中去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工作可能與整個學校的辦學理念和辦學方向是不一致的，甚至是背道而馳的。因此，作為校長要想提升日常工作的條理性和系統(tǒng)性，就必須在辦學理念凝練過程中提升理性思考，培養(yǎng)理性思維能力。

誠然，對任何學校工作的理性思考，都不能脫離鮮活的辦學實踐。在某種意義上，辦學實踐是校長理性認識的基礎和來源，這些理性認識也必將應用于指導辦學實踐。正如馬克思所言：“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并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xiàn)實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維的此岸性?！盵4]但是，基于學校實踐的辦學經驗往往是外在的、具體的和直觀的，如果不加以理性梳理和整合，就只會是一些不符合邏輯、碎片化的“大雜燴拼盤”，也就很難指導學校的日常工作開展和未來工作設計。校長只有善于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思考，善于把辦學實踐背后內在的、本質的東西提煉出來，才能脫離具體“人”和“事”的情境，思考學校未來“應做之事”“能做之事”和“緩做之事”。

無論是校長對于辦學理念的理性思考程度，還是作為履職能力的理性思維水平，都需要通過不斷提升校長的學習能力來進行培養(yǎng)。一是要學會深挖歷史。辦學理念來源于歷史的積累，脫離教育本質研究，忽視學校辦學的實踐，辦學理念就成為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校長在辦學理念凝練的過程中，要從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向歷史汲取營養(yǎng)和智慧。只有這樣，才不會在盲目自大和妄自菲薄之間徘徊，才能做到實事求是、行穩(wěn)致遠。二是要學會謀劃未來。學校辦學有諸多誘惑和干擾，要尋求符合學校實際的辦學理念，就需要跳出學校看學校，甚至跳出教育看教育。王安石說：“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毙ｉL對辦學理念的凝練，一定是指向未來的。校長要不斷思考，未來社會需要什么樣的人才，學校如何培養(yǎng)這樣的人才。三是要學會實踐互鑒。學校多樣化辦學、一校一品，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優(yōu)質教育生態(tài)，但在現(xiàn)實中，同質化、模式化辦學形態(tài)依然存在。校長在凝練辦學理念的過程中，不應為了變化而變化，但一定要在借鑒教育理論和實踐經驗的基礎上，結合本校實際，生發(fā)出對于辦學理念的個性表達。美好的教育往往都是一致的，我們沒必要去死摳字眼，即便我們凝練的只是一句“一切為了孩子”，只要我們明白其中的內涵，并且長期堅持實踐，辦學理念就能得到最好地體現(xiàn)。四是學會結構化思維。結構化思維是辦學理念凝練和表達的關鍵思維方式。校長要將“培養(yǎng)什么樣的學生”“辦什么樣的教育”以及“如何辦好教育”作為思維主線和工作思路，將學校所有工作和所有資源都集中在教育理念的落實上，集中于育人目標的實現(xiàn)上。只有這樣，學校工作才能是一盤活棋，才能形成育人合力，辦學理念才能落地開花。

四、凝聚治理的力量

辦學理念的凝練，是學校文化的獨特表達，是一所學校在長期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相對穩(wěn)定的文化規(guī)范。它不是掛在墻上、放在口頭上的，是需要被學校所有師生感知、并指導其行動的重要規(guī)范。因此，對辦學理念的凝練，校長應秉持多元共治的思維，即凝聚學校多個群體、多種資源、多種途徑的合力，促進學校辦學理念的形成。我們不能僅僅把校長或者少數(shù)學校領導班子成員作為辦學理念凝練的主體，而將教師、學生和其他利益相關群體當成被動的客體或者旁觀者。校長的辦學理念應體現(xiàn)師生員工共同的價值觀，是學校所有師生員工共享的文化規(guī)范，而不是二元對立的主客體關系。如果不發(fā)揮所有師生員工的作用，提升他們的過程參與程度，辦學理念就很難在落實的過程中得到有效執(zhí)行。

當然，校長及其管理團隊仍是辦學理念凝練的核心力量，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為任何辦學理念的形成，往往都來自校長或者管理團隊對于辦學實踐的總結、提煉，或者對于教育理想的領悟，這也就形成了辦學理念的最初“原料”，但是任何“原料”都需要經過加工，不斷切磋、琢磨、完善。因此，作為學校管理者，校長要積極發(fā)動教師、學生、家長甚至社區(qū)等方面的力量，廣泛參與到辦學理念的凝練過程之中，在觀點表達和可行性論證的過程中，不斷充實辦學理念的內涵。如果辦學理念的形成，不是經過這樣一個上下互動、內外融通的過程，辦學理念在學校成員之間的心理解凍就無法實現(xiàn)，共識也無法達成，更不要妄談形成一致的教育行動。在這個意義上，凝聚各方力量是校長辦學理念凝練的有效方式。辦學理念凝練的過程，同樣也是匯聚各方力量并發(fā)揮其作用的過程。

要實現(xiàn)各方力量參與到辦學理念的凝練過程中，就需要校長做好以下三方面的工作：一是提高認識，增加各方力量的參與意愿。長期以來，在辦學理念凝練時各群體的參與意愿是失衡的，學校往往處在絕對的控制地位，其他群體參與意愿很低。[5]但是按照“交疊影響域理論”的觀點，兒童的教育和發(fā)展是學校、家庭、社區(qū)三者疊加影響的過程，忽視任何一個群體都不是一個完整的教育共同體。同樣，缺少任何一個群體，對于辦學理念的凝練而言也是不完整的。因此，學校要通過舉辦家長學校等方式宣傳和解讀學校辦學歷史和特色，積極聽取家長對于學生發(fā)展和教育服務的意見，支持家長和社區(qū)結合自身資源優(yōu)勢積極參與學校管理工作，形成資源依賴的共同體，在參與中成就彼此。二是搭建平臺，提供參與路徑。參與除了要“有愿意”，還要“有路徑”。理論研究表明，公開的有組織的制度化參與，由于是在制度框架內進行表達，其成本和意見的接受成本都會降低。但由于學校內部非管理人員或者學校外部人員受到資格、資源和條件的限制，往往很少有機會表達自身的訴求，而是通過網(wǎng)絡表達、群體社會輿論等形式進行非制度化的表達。因此，要增加這些群體參與辦學理念凝練的途徑，同時改變家長學?！皢蜗蚣议L教育”的定位，將其打造成家校社協(xié)同育人的信息交流樞紐。三是實踐賦權，提高參與能力。能力是參與實效性的保障，而參與的能力需要在實踐賦權中得以歷練和提升。要讓利益相關者盡可能參與辦學理念凝練的全過程，允許不同的聲音存在，為他們提供利益訴求表達的途徑和平臺。[6]在這樣的過程中，每一個群體在同一平臺上進行充分的意見表達、觀點辯論、利益澄清和成果共享，在實踐中提升參與的能力。也只有通過這樣的參與過程，他們才有可能接受學校的教育價值觀和辦學理念，進而形成共識，增強學校決策的民主性和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