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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2023-09-13 08:00安慶
莽原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爪印食品廠老井

安慶

李品仔細(xì)辨認(rèn)著,幾只爪印隱隱約約,像幾朵梅花,一朵一朵延伸,直到老井邊那片草叢,爪印不見了。

“甜瓜”不能丟。

“甜瓜”是一只狗。

“甜瓜”有了身孕,奶頭都已經(jīng)紅了,慢慢地脹起來,眼里越來越泛出一種母性,會時不時瞅一眼自己的肚子,站在某個地方看著遠(yuǎn)處,看著天,看著前邊的河堤和樹林?!疤鸸稀庇辛诵乃?,像待產(chǎn)的孕婦。他數(shù)了“甜瓜”的奶頭,一共十二個,一只狗一次分娩大約是五六只、七八只小狗,一只小崽差不多可以吃上兩個奶頭,夠了。

“甜瓜”是一只跟了他幾年的狗,一只貍花狗,少見的絨毛,不算高大,溫柔、笨拙、木訥,很少叫,村里人說像二根的媳婦。李品留心對比過,也真像,身材和性格都像,走路穩(wěn)穩(wěn)地,不喧鬧。只是“甜瓜”有出去轉(zhuǎn)悠的習(xí)慣,有一次出去了一天才跑回來,回來站在院子里,孩子樣看著他,搖著尾巴,耷著耳朵,向他道歉。沒有什么可道歉的,誰都有自己的自由,李品沒有抱怨的意思,他不想束縛一只狗,一只狗本來就該有它的世界。“甜瓜”好像知道李品在路邊等過它,甚至知道李品坐在房頂上遙望它的身影。李品捋捋狗的絨毛,起身去端食兒。后來他留意過,發(fā)現(xiàn)“甜瓜”的性格有點孤僻,喜歡順著村外的溝沿兒溜達(dá),蹲臥在一棵老樹下獨自想什么心思,尤其喜歡跑到外邊的小河邊,若有所思地望著遠(yuǎn)處?!疤鸸稀毕氤鋈チ耍投吨碜?,旁若無人,徑直朝著自己想去的方向跑,在路邊留下隱隱約約的爪印。李品不責(zé)怪“甜瓜”,干嘛要責(zé)怪呢?狗本身就是一種帶野性的動物。

“為什么要叫甜瓜?”二根問他。

二根是他的堂兄弟,也是同穿開襠褲的朋友。李品沒回答,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狗在門口噠噠地跑動,或者忽然跑向一處土崗。

“為什么要叫甜瓜呢?”二根好像對這名字不大滿意。

李品不想回答,它為什么不能叫“甜瓜”呢?就是一個稱呼,和叫李品,叫二根一樣?!疤鸸稀甭鼐徒虚_了。

爪印是在到井邊時逐漸清晰的,好像“甜瓜”在井邊盤桓時留下的。它好像在井邊有過猶豫,爪印甚至印在了扒過的草棵上,一只爪印疊印在另一只爪印上,纏繞的草棵間有扒過的痕跡,草稠的地方就看不清、看不見了。至少,他知道“甜瓜”是來過這地方的,往前幾步遠(yuǎn)就是那口旱井。他扒拉著那些草,聽著井邊的草在風(fēng)里晃動,干燥的草在掉著干癟的草籽,風(fēng)穿過草縫,草葉在搖,塵土從縫間漾起來,一股風(fēng)朝井口方向旋。李品看著老井,莫非這口井要成全自己?

李品站在井沿邊,井四周是一片小樹林,小樹下是還沒有拔盡的棉花棵。深秋了,風(fēng)里有了涼氣,棉花棵上掛著發(fā)黃的葉子和殘余的花絮。午后的陽光刺著他的眼,比風(fēng)暖身,他擠著眼,陽光讓他渾身發(fā)癢,酥酥的。他一步步向井沿靠近,陽光在身后,在頭頂上推著他,他的心里多了熱度。這片小樹林是他承包的,十年了,上千棵小樹快成材了,一棵棵摽著長,偶爾會聽見鳥兒的振翅聲、鳴啾聲。他最早就是在這個地方和“甜瓜”相遇的,那時候他還正在艱難倒霉的時候,掙扎著還債。債是父親欠下的,父親原來承包供銷社的一個加油站,被人家暗算了,父親身體垮了,拉下一屁股債。父債子還,在他的身上得到應(yīng)驗。他承包了一片丘陵,在這片丘陵地上種莊稼、種樹,還種了大片的甜瓜,甜瓜種在地的北邊。他就是在甜瓜地里遇見“甜瓜”的,那時它還不叫“甜瓜”,只是一只可憐的毛發(fā)亂亂的小狗,像是被主人遺棄或者跑迷路了。李品以為小狗活不成了,它癱在瓜地里??尚」愤€睜著眼睛,憐憐地看著他。李品把小狗抱起來,給小狗找了獸醫(yī),天天守著小狗,把小狗救下了。他帶著小狗住在甜瓜地的棚子里,考慮給小狗起名字時,看到跟前一個花臉大甜瓜,他就讓小狗叫了“甜瓜”。他看著小狗,一聲聲地叫,一聲聲地交代:甜瓜,甜瓜,甜瓜……從今天開始,這就是你的名字了,你總得有個稱呼是不是?你就叫甜瓜好不好?

“甜瓜”就這樣叫開了,“甜瓜”真的長成了一個大“甜瓜”。這小狗原來有這么好的胚子,逐漸發(fā)胖發(fā)福起來,它上一輩兒也許是個貴族,體驗過錦衣玉食的生活。那些日子,李品天天守著這片地,守著這片小樹林,從地這頭望到地那頭,每天都把這塊地走一遍,有時“甜瓜”跟著,有時也會在某一個地方等他。到夜里,“甜瓜”會獨自繞著地再噠噠噠地跑一圈,像在健身,又像要在地里巡視一遍。

井是個旱井,在地中間。

李品曾帶著“甜瓜”來過井邊,有時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頭頂上掠過一撥又一撥鳥群,云層漸漸地低到了地皮上,霧氣往井的深處彌漫,也有涼氣從井里溢上來。他和“甜瓜”相互依偎著,給“甜瓜”講述著他和這口老井的故事,講過不止一次?!疤鸸稀焙芟硎艿芈犞?,聳著耳朵,也會勸主人,該回去了,地里涼;或者說,地里起了蚊蟲,往身上叮。

他承包這片丘陵地其實也是因為這口老井。這口井救過自己,到現(xiàn)在都沒有對別人說過,知道的可能只有二根和朱老師,現(xiàn)在多了一個“甜瓜”。那幾年有問題的村子多,上頭要鎮(zhèn)一鎮(zhèn),要讓一個地方穩(wěn)下來,老塘村在這些村子之列。鎮(zhèn)里為了壓住這股風(fēng),縣鎮(zhèn)兩級的工作隊來到村里,對幾個村進(jìn)行綜合治理,對群眾反映的問題進(jìn)行調(diào)查,集中整治,也震懾一下接連出問題的村子。老塘村主任家的騾子被捅死了,還有一系列的事件,嫌疑人名單上竟然有李品的名字。綜合治理小組來勢很猛,大喇叭里天天廣播著,有什么問題到綜合治理小組反映;自己有問題主動投案,爭取寬大處理。第三天,由司法、法院、公安組成的治理小組開始對懷疑對象進(jìn)行排查,要面見名單上的每個人。李品是在治理小組的人進(jìn)到他家之前跑出去的,偷雞摸狗的事他從來不干,可強大的陣勢讓他不得不躲一躲。有時候,不做虧心事也怕鬼敲門。那天,他朝這片丘陵地跑過來,正是秋季,玉米苗剛長到胸部,他彎著腰,盡量把身子藏住,他甚至聽到后邊攆過來的腳步聲,和玉米棵嚓嚓的響聲。他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旱井旁,腳步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整個玉米地都在搖動。他看著旱井,旱井旁邊長滿了荒草,很茂盛,井口上露出一個小縫,他探了探身,摸了一塊石頭往井里投,沒有水聲,石頭的回聲從井底悶悶地響回來。他毫不遲疑地跳了下去,聽見后邊的人攆過來,從井邊閃過去。

那天晚上,是二根找到井邊,用一根繩子把他拽出來的,他奇怪二根怎么會想到這口旱井。二根把他拽出來時,他又餓又困,加上蚊蟲的叮咬,他快要癱過去了。二根讓他先吃了帶去的東西,然后帶他去河灣里洗澡。洗凈了身子,兩個人坐在灣里,想著回避風(fēng)頭的辦法。他不敢回家,躲到了初中班主任朱老師家里。朱老師住在村莊的一個角落,他覺得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就是二根和朱老師。朱老師像一個母親,或者像一個大姐,每天做他喜歡吃的飯菜。躲了幾天,又是朱老師想出了辦法,讓他掙脫了這樣的日子。朱老師說,法院派來的那個人她見過,是她娘家村的,她去和他談?wù)?。想不到朱老師把法院的那個人叫到了家里,而且很坦然地告訴他,這就是李品。轉(zhuǎn)機也是在那天晚上出現(xiàn)的,法院的主任在朱老師的屋子里走了幾個來回,皺著眉頭,扭過頭一次又一次看著李品,好久,才說,哦,我知道了,其實已經(jīng)有了線索,和你說的比較吻合。他去抓主任的手,快抓住時,主任的手收了回去,他看見一雙過于理智的眼睛,有一種凌厲。臨走時,主任說,要有耐心,相信工作組。還有,你要緘口。

那個主任走了,他看著朱老師,我還能再住這兒嗎?朱老師點點頭,說,不會有事了。停了一會兒,朱老師又說,就在這里,你會等到另外的消息。他在朱老師家又等了兩天,朱老師給他的床頭放了一本書,出去的時候把門鎖上。到第三天黃昏,他又聽到了腳步聲,那個主任又來了,主任亮亮的眼睛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好了,一切都朝著對你有利的方向發(fā)展,事實基本清楚了,公開的名單馬上就出來。他抓住了主任的手,這次主任的手沒有躲。李品的眼淚出來了,可以曬曬外邊的陽光了。

離開朱老師家,李品又去了那口老井邊,繞著老井轉(zhuǎn)了幾個圈兒。他看著老井四周的丘陵,生下了承包這片丘陵的心。他開始重新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這片丘陵公開招租時,他第一個報了名,報出了比別人都高的價位,順利承包到了這片丘陵地。他購買了農(nóng)用機械,對丘陵地進(jìn)行改造,在丘陵地里種瓜、種樹,種莊稼。然后,就在瓜地里撿到了“甜瓜”——那個當(dāng)時已氣息奄奄的小狗。那幾年他就守在地里,常常一個人在地里走,吸著煙,低低地唱著幾句地方老腔,空曠的地里響著老腔的回音。有了“甜瓜”后,“甜瓜”會在月光下,在夜色里,晃著尾巴向他跑來,成為他的聽眾,他的伴兒。

之后,他的路從瓜地往外延伸,他還清了父親的債,在賣瓜時認(rèn)識了一個老板,那個老板給了他一個信息,跟他說,現(xiàn)在的什么東西都需要包裝,這是一個包裝的時代,大大小小的物品,包括小甜瓜都可以裝在紙箱里,按箱出售。他考察了,的確是這樣,這個世界已經(jīng)在流行一個詞:物流。紙箱是包裝的必用品。他辦了紙箱廠,專門做包裝瓜果的箱子。他主要的供應(yīng)商就是那個老板,老板一直在幫他。紙箱的生意挺好,他每年都帶著頭茬的甜瓜去感謝老板。

旱井他一直保留著,很多個黃昏,他會和“甜瓜”一起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老井,對“甜瓜”說,有時候真想在老井里再住幾天。這幾年他經(jīng)歷了很多事,村里看他種的樹越長越高,要收回合同,收回的理由是他在種莊稼的地里種上了樹,種了雜七亂八的東西。官司從鎮(zhèn)里打到了縣里,最后他靠著遠(yuǎn)沒有到期的合同打贏了。那一晚,他在地北的水溝邊放了鞭炮,他把炮放給讓他得以贏了官司的公正,他的衣袋里裝著讓他贏了官司的合同。還有一個人幫了他,就是當(dāng)年綜合治理時,在朱老師家見過的那個主任,主任帶他去找的律師。從此,每年甜瓜下來后,就多了一個要感謝的人。鞭炮放完了,他回頭看著地里一人高的樹,炮屑在夜風(fēng)里飄。

他想過離開這個地方,贏了官司后他反倒想要離開了。也許該有所放棄,不用和誰賭氣,他得好好地想一想。他在這里快十個年頭了,孩子都長得很高了,每年他的家人、親戚在這里有一次聚會,在瓜棚里吃著甜瓜、西瓜和早熟的玉米,臨走時每人帶回一包甜瓜。那一天,是這片土地上的一次狂歡,“甜瓜”會激動地繞著人群轉(zhuǎn)。

放過鞭炮,他朝著河流的方向走,他走到了河邊,停下來,“甜瓜”臥在幾米遠(yuǎn)的地方。夜色下的河流像一條黑土路,他看著河,想著“甜瓜”為什么會經(jīng)常來這個地方。他回頭看著“甜瓜”,好像要“甜瓜”告訴他?!疤鸸稀睕]有領(lǐng)會他的意思,或者要保守自己的隱私。他不會難為“甜瓜”的,這么多年,他從來都沒有難為過它,“甜瓜”是需要自由的。只是在“甜瓜”每次離開時,他會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想象著“甜瓜”去的地方,去干什么?!疤鸸稀笔遣皇怯幸粋€神秘的世界?或者去尋找它原來的家?“甜瓜”每次都朝著河的那邊走,它的老家也許和河流有關(guān),可能就在這條河或某條河流的岸邊。他想過幫“甜瓜”去找它過去的主人,它過去的家,它曾經(jīng)的主人或許還在等它。

他順著河邊,跨過一座老橋,走到對岸的河堤上,十幾公里之外就是縣城,他帶著“甜瓜”朝縣城的方向走。他想“甜瓜”的家或許是在縣城,他想著該帶“甜瓜”去縣城的大街小巷走一走,如果有人認(rèn)出了“甜瓜”,或“甜瓜”找到了自己的家,最后的去留,他聽從“甜瓜”的意愿。他想過要在縣城里買一套房子,妻子說過幾次了,想讓孩子去城里上學(xué),這個問題也該慎重考慮了。地可以轉(zhuǎn)租,現(xiàn)在的政策是允許的,早有人給他打招呼,說,李品,這塊地你啥時候不想種了,說一聲。說這話的不止一個人。走了幾步,他回頭問“甜瓜”,你想去縣城里看看嗎?“甜瓜”仰著頭,夜黑漆漆的,看不清它的表情。他又問,你想去縣城里走走嗎?“甜瓜”汪汪了兩聲。他想給二根打電話,讓二根開廠里的車過來,送他和“甜瓜”到縣城去。

帶“甜瓜”進(jìn)縣城是半個月后。他牽著“甜瓜”走在大街上,“甜瓜”在地里跑慣了,對脖子上系的繩子很不適應(yīng)。李品低下身,做“甜瓜”的工作,說,“甜瓜”,你忍一下,這是城里,不是那片丘陵地,我怕你丟了,怕城管把你抓走。你現(xiàn)在的任務(wù)就是回憶,找到你過去的家。李品這樣說著,有些悲涼,萬一“甜瓜”真找到了過去的主人,相認(rèn)了怎么辦?但“甜瓜”在縣城有些迷茫,李品再次強調(diào)來縣城的用意,你當(dāng)時是不是從縣城跑出去的?是不是出了縣城后迷路了?“甜瓜”流出了眼淚,搖著頭,看著主人。他想起“甜瓜”那天氣息奄奄的樣子,想起他抱著“甜瓜”去找獸醫(yī),想起“甜瓜”醒過來時看他的眼神……李品看出了“甜瓜”的意思,它不喜歡縣城,它可能不是從縣城出去的,或者它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對縣城的記憶。他低下頭說,你如果不喜歡這里,那我們就回去了啊?“甜瓜”點點頭。他帶“甜瓜”回去了,從此再沒和“甜瓜”提過尋親的事,他早已是“甜瓜”的親人了。

官司打贏后李品名聲大噪。

沒有人想到會有鎮(zhèn)里人找他,那個人是包村干部,也姓包,都喊他老包。老包是在地里找到他的,李品認(rèn)識老包,老包在幾個村跑幾年了,來吃過他的甜瓜。老包說,有件事和你商量,我想推薦你進(jìn)村里的班子。老包停了停,看李品的反應(yīng)。接著老包又說,馬上要公開換屆了,我想讓你參加村主任的競選。李品坐在一片甜瓜地里,風(fēng)刮過來甜瓜的香氣,“甜瓜”在甜瓜地里跑,像在追一只兔子,甜瓜葉嘩啦嘩啦響。李品笑了笑,搖搖頭說,你不知道我打官司的事嗎?老包說,知道啊。李品說,鎮(zhèn)里都不會同意的。不,老包說,鎮(zhèn)里恰恰是同意的,恰恰從這事上看到你的魄力。李品停頓了一下,還是拒絕了,摘了個甜瓜遞給老包。李品說,過幾年吧,現(xiàn)在不是時候,我從來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沒有欲望的事干不好。老包說,你再想想。李品說,不用再想了,謝謝包干部能想到我。老包離開時有些不高興,給他的甜瓜也沒有帶走。

村里也開始有人找李品,還是競選的事,勸他出山。他們說想了很多次,比較來比較去,覺得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找個合適的人其實挺不容易的。還說,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干,選票的事沒有問題。他坐在甜瓜地里,香氣洋溢著,“甜瓜”在甜瓜地里跑。李品停了停,讓他們吃著甜瓜,吃甜瓜的聲音在地里回響。李品說,我還是想再種幾年甜瓜,沒想過競選的事,沒有這個欲望,或者說欲望一點也不強烈,甜瓜我能種好,不一定能當(dāng)好村里的主任。李品的話很誠懇,來找他的人,都被他婉拒了。找他的人走了,他望著那邊的樹,樹快長有十年了。

那個人過來是在一天晚上,他跨進(jìn)地里,徑直朝一座小房子走。小房子是幾年前蓋的,整個夏天李品都守在地里,在小房子里住,有“甜瓜”跟著、守著。那個人說,李品,你應(yīng)該知道我為什么來。那個人有個車隊,很早之前在縣里的運輸公司干過,李品知道他是最想競選村主任的人。那個人說,你應(yīng)該知道我想什么。李品不說話,彎下腰抓了一個大個的甜瓜,遞過去。來人再一次重復(fù)著那句話,你應(yīng)該知道我為什么找你。李品說,你想多了。那個人說,你知道,我當(dāng)年從運輸公司回來就有這個想法,我已經(jīng)等了很多年,終于等到要真的投票換屆了,聽說這一次是真的。那個人直直地盯著李品說,機會來了,我不想錯過。李品說,那就別錯過,參加競選吧。那個人說,可是有你啊,有你在我沒把握。李品笑了笑,我對誰說過我要競選嗎?真是奇怪了。你有欲望,我沒有,我這一票也是你的。那個人把手里的甜瓜朝頭上舉,李品,我干一屆,你再出山。李品笑了笑。那個人望著地那邊的一片樹林,說,你該在那里種上果樹,果樹的效益更好,我成功了,會支持你。李品不說話,帶著他朝樹林走,在樹林的一個角落,一片小樹苗正往上長,幾只蝴蝶在嫩枝上飛。李品說,這是我育的果苗,以后會栽到現(xiàn)在長樹的地方。

李品去了朱老師家。朱老師老了,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朱老師聽他說著。他說完了,朱老師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他回到家,上到了房頂上,在房頂上坐了很久。

幾天后,他去看了一個空院子,空院子在鐵路西,鐵路的東邊是鎮(zhèn)政府所在地。這座院子和父親有關(guān),是當(dāng)年供銷社的倉庫和食品廠。那幾年父親是供銷社的副主任,進(jìn)出的貨物和食品都要他簽字。建在院子里的食品廠紅火過。后來供銷社一次次改制,父親不忍心丟下食品廠,把食品廠承包了。但食品廠在走下坡路,可能和當(dāng)時的產(chǎn)品有關(guān)。父親不服氣,卻已經(jīng)無力挽回,最后連承包費都交不起了,食品廠成了父親的“麥城”。父親又承包了加油站,想東山再起。當(dāng)年的加油站就在食品廠附近的大路邊,也是供銷社的,人員需要分流,供銷社要父親帶幾個人,就是這幾個人讓父親不省心,父親要給他們開支,幾個人卻不斷惹禍,父親再一次陷了進(jìn)去。父親是在加油站躺倒的,拉到醫(yī)院再沒有醒過來。他承包這塊丘陵,跟替父親還債有關(guān)。父親就埋在地的西邊,他常常從甜瓜地走到父親的墳前,甜瓜下來的時候,把幾個甜瓜供奉給父親。

院子已經(jīng)荒蕪了,偌大的院子長滿了荒草,當(dāng)年的老廠房還在,窗戶和門已經(jīng)腐朽,無論租賃還是購買,都要重新開始。如果說有欲望,這里才一直是他的心結(jié)。他要在這里重建一家食品廠,他考察了,包括項目、食品的種類,還有,那個支持他辦紙箱廠的老板愿意和他合作,說要在這里建一個冷庫。

他看著那片樹,樹處理了可以作為重建食品廠的啟動資金。他想過,食品廠建成后可以吸收村里的一批人過去,紙箱廠就有一部分的村里人。

可就在他醞釀這個計劃時,“甜瓜”失蹤了?,F(xiàn)在要緊的是找到“甜瓜”,也許以后“甜瓜”還要和他去那個院子里,去新建的食品廠。

他想到了旱井。他看到了爪印,爪印隱沒進(jìn)了草叢。他扒著井沿,聽見井里傳出低低的叫聲。撩開野草,陽光從天上照下去,像一個聚光燈,果然看見“甜瓜”臥在井底。他叫著:“甜瓜——甜瓜——”,“甜瓜”應(yīng)了幾聲,聲音里帶著親昵,帶著委屈,好像說你終于想到來這兒找我了,你總算找到我了。

他順著井壁下到井里。

“甜瓜”已經(jīng)不單單是一個“甜瓜”了,而是一嘟嚕的“甜瓜”?!疤鸸稀钡膽牙锱P了一堆的小狗崽,小狗崽們吮著“甜瓜”的奶頭,奶頭被吮得紅紅的,小崽們哼哼嘰嘰地叫著,翹著小尾巴。它們適應(yīng)著井沿上射過來的光,看著站在身邊的主人。

他看著“甜瓜”,看著小“甜瓜”們。小“甜瓜”們的身下有“甜瓜”叼過來的干草,整個井底早被“甜瓜”整理過了,像一個干凈的“家”。他摸摸“甜瓜”,又摸摸小“甜瓜”們,絨毛軟軟的,細(xì)細(xì)的,他的心也暖暖的,干凈的井底讓他頓生出和“甜瓜”在井底住下去的念頭。他想起“甜瓜”已經(jīng)有年齡了,恐怕以后再不能生了,這也可能是“甜瓜”最后選擇在井底、在老井生一窩小“甜瓜”的原因。他看著“甜瓜”,心里漾起一股暖流。

這老狗是懂事,懂我的心思,也是有自己的心思啊。他憐憐地看著井底,看著狗和狗崽們。

他想“甜瓜”應(yīng)該有些餓了,就給二根打了電話。

很快,他聽見了二根撲撲踏踏的腳步聲,這個本家兄弟跟自己多年了,那個廠子這幾年基本上交給了二根。二根心細(xì),帶了把小梯子,慢慢地往井下伸。他在井底喚著二根,說,你慢些,慢些,小心撞著了狗崽們。他接住梯子,又接住二根遞下來的東西,不但有吃的,還送了被子。二根和李品坐在井底,看著摸著那些小“甜瓜”。

李品和“甜瓜”、小“甜瓜”們在井底住了五天。

這幾天,他擴大了井底,把井壁上的草一根根拔除;二根在井上配合著,把井口外圍的草也鏟凈了,每天都給他們送吃送喝。第五天,他和“甜瓜”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老井,他對“甜瓜”說,我們不能一直住在井底,還有這些小崽們也需要陽光和外邊新鮮的空氣。出去吧。

離開丘陵時,他帶著“甜瓜”去了一次溝邊,土地在腳下噗噗回應(yīng)著,像某種樂器敲打的回聲。天光遠(yuǎn)著近著,他又聽見了一種鳥叫聲,只聞其聲不見蹤影。那只鳥兒一定是藏在某個地方,那個地方肯定既安全又愜意。溝里流著淺水,樹葉和草葉漂在淺水上,慢慢地流。

他就這樣走著,帶著“甜瓜”。看到了水的反光,他知道水里有一輪太陽,太陽的周圍生滿豐沛的水草。他聽到了“甜瓜”低低的叫,那種激動的低吟。太陽就要從水里落下去,然后滑到另一個世界,溫暖另一個世界的人。這不要緊,明天太陽還會再轉(zhuǎn)回來,還會在天上、在水里看到的。他忽然想對“甜瓜”說些什么,就說了,甜瓜,咱把這片樹處理了,種上果樹,然后種更多的甜瓜。還有,我去看過的那個院子,要建一個冷庫,一個食品廠,你想不想跟我過去?

“甜瓜”抬起頭,看著溝邊的樹,低低地叫了幾聲。李品回過身,面對著一片生長的樹林,看見“甜瓜”正朝河那邊望,想起“甜瓜”常噠噠地朝河邊跑,小“甜瓜”們的父親是不是就生活在河的那邊?它應(yīng)該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它又多了幾個孩子吧。

責(zé)任編輯 ? 丁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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