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閆耀明
我把運動鞋遞給老人,在他對面的小馬扎上坐下來,看他干活兒。
老人放下手里的二胡,拿起鞋子,端詳。
我問:“您沒活兒的時候就拉二胡給路人聽嗎?”
這條小街附近都是住宅樓。老人的修鞋攤在背風向陽的墻邊,時常有人在小街上走過。
老人沖我一笑,沒有回答。老人的笑讓我的心顫了一下,我分明在那笑中看到了一絲羞赧之色。我感到這是一個有意思的修鞋老人。
我的運動鞋只是開了一段線,幾分鐘便修好了。離開的時候,我沖老人笑了笑。直覺告訴我,我遇到了一個有意思的老人,因為我向修鞋攤走來的時候,遠遠地聽到了老人的二胡聲,婉轉(zhuǎn),悠揚。
我離開時,老人繼續(xù)拉二胡了,那聲音依舊婉轉(zhuǎn)、悠揚,讓我聽得有滋有味。
又一次去老人的修鞋攤,是半個月以后,那天我休息。我又一次走進那婉轉(zhuǎn)、悠揚的琴聲里,將手里的皮鞋遞給老人,然后坐在他對面的小馬扎上,看他干活兒。
我說:“您的二胡拉得好?!?/p>
我說了一句沒話找話的話,卻讓老人很高興。他抬頭看著我,說:“我年輕的時候,琴聲給我?guī)砹撕芏鄻s譽呢。那時候工廠經(jīng)常搞文藝活動,我表演過二胡獨奏,還在樂隊里與工友們配合,為演唱者伴奏。從領導到工友都可佩服我呢!不瞞你說,我靠琴聲,打開了一個姑娘的心扉?!?/p>
“是嗎?您真厲害!”我說。
老人的興致很高,說:“我是機械車間的工人,工作服上總是油膩膩的,可我的琴聲把那些油漬都清洗干凈啦。那個姑娘愛上了我。那可是廠里數(shù)得上的漂亮姑娘呀!”
“哎呀,恭喜您。”我說。
“轉(zhuǎn)眼,老嘍。”老人自嘲地笑笑,低頭修鞋。
我說:“但您的琴聲一點兒不老?!?/p>
老人一下子抬起頭,看著我,問:“真的?”
我點頭:“真的。”
老人的臉上再次現(xiàn)出帶著一絲羞赧的笑:“你面善,一看就是個文化人。你夸我,我高興?!?/p>
“我說的是真心話?!蔽艺f。
“那好,那好。”老人的笑一直含在他的嘴角。
“您沒活兒的時候就拉二胡給路人聽嗎?可以招攬生意嗎?”
老人抬頭,認真地搖搖頭。
我的心又顫了一下,感到老人是個不一樣的老人,會把一個故事講給我聽。我沒有說話,等著。老人也沒有說話,但他歪著頭,沖小街對面的一扇窗努了努嘴。
我扭頭望過去。那是一扇臨街的窗,不大,陽光照不到,卻干凈、清透。窗子里面坐著一個老太太,她正隔窗向這邊望,臉上滿是幸福的笑。
我的心再次顫動起來,因為我感到這個滿臉是笑的老太太看上去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在哪里見過呢?我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忽然,我明白了,老人拉二胡,是給老太太聽的,那個在老人的琴聲中幸福微笑的老太太,就是當年被他的琴聲打開心扉的漂亮姑娘。
我看到老太太雖然年齡大了,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但依然漂亮。
我說:“你們老兩口兒,好有情調(diào)呀!”
老人的嘴角一直含著笑。
離開的時候,老人婉轉(zhuǎn)、悠揚的琴聲仍在飄蕩,我聽得有滋有味。
可是,我一下子站住了,回頭遠遠地望陽光下拉二胡的老人,望那扇臨街的窗。
我想起來了,那個老太太是我的一個患者。為她的耳病,我還和科主任一起會診過。
其實,那個幸福微笑著的老太太,什么也聽不到。
(常朔摘自微信公眾號“小小說選刊”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