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人”為詞綴的結構形式由來已久，近年來以“打工人”為代表，“××人”的形式作為網(wǎng)絡流行語持續(xù)活躍于大眾視野中，而“人”作為指人語素的一種也在這種過程中進一步類詞綴化。本文分析了“××人”的構詞特征、語義特征、句法功能及語用效果等，得出了部分有關這方面的結論。

【關鍵詞】“打工人”；指人語素；類詞綴化；網(wǎng)絡流行語

【中圖分類號】H14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4-01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4.038

一、引言

關于漢語類詞綴的研究素來備受爭議，在《漢語語法分析問題》（1979）中呂叔湘明確提出：“漢語里地道的語綴不多……有不少語素差不多可以算是前綴或是后綴，然而還是差點兒，只可以稱作類前綴和類后綴。說它們作為前綴和后綴還差點兒，還得加個‘類’字，是因為它們在語義上還沒完全虛化，有時候還以詞根的面貌出現(xiàn)……存在這種類前綴和類后綴是漢語語言的第一個特點。”[1]

在現(xiàn)代漢語中早已出現(xiàn)“××人”的構造，最早此類構造遵循傳統(tǒng)的成詞規(guī)律，并沒有過多衍生意義，如：代言人、經(jīng)紀人、候選人……同類型的還有“××黨”“××鬼”等形式，這類指人語素在新詞匯中體現(xiàn)出很強的成詞能力。隨著時代發(fā)展，新媒體運營蓬勃蘇生，更多新詞語的出現(xiàn)也豐富了“××人”的形式和內(nèi)涵。隨著2021年網(wǎng)絡熱詞的出爐，“××人”結構在其中獨占三席，分別是“打工人”“尾款人”“工具人”，“××人”形式的新詞匯從句法形式和意義指向可以劃分出不同的幾類，本文旨在以“打工人”為新詞新例，分析此類類詞綴的結構特征和興起原因。

二、語義特征及句法表現(xiàn)

（一）造詞法

葛本儀先生在《漢語詞匯研究》（2001）中將造詞法分為了八類，音義任意結合法、摹聲法、音變法、說明法、比擬法、引申法、雙音法及簡縮法?！啊痢寥恕弊鳛榱餍性~語常規(guī)形態(tài)即是以“××”附加后綴“人”組成，前者對后者狀態(tài)進行說明，因此“××人”的整體構成是基于說明法而形成的造詞模式，而對于后綴“人”的界定則在此基礎上進行靈活組合，將通過摹聲法、比擬法、雙音法等造詞法構造而成的詞語與之結合，即創(chuàng)造出一類新型“××人”式熱詞，例如“打工人”，通過“打工”這一行為動詞對這一類人的身份進行了一個界定，再比如“工具人”，“工具”對“人”的基本作用和屬性進行了界定，而該詞本身又是基于將人比做工具的比擬意義之上。

（二）形態(tài)結構

從句法形式來給“××人”的構詞劃分類型，大致可以分為四類：

第一種：“N（P）+人”，如工具人、尾款人；

第二種：“V（P）+人”，如打工人、干飯人；

第三種：“A（P）+人”，如魔怔人、虛擬人；

第四種：“A1+（A2人）”，如女強人、老好人。

從韻律格式來看，前三種類型成詞模式都是“2+1”類型，詞匯數(shù)目大，大多通過名詞或名詞短語、動詞或動詞短語、形容詞或形容詞短語以人為后綴組成；第四種的韻律格式則為“1+2”模式，形容詞A2先與人組成偏正結構短語，再加上修飾詞A1組成，此類詞語數(shù)目較少，也很少具有特殊含義。

（三）意義區(qū)分

與“××鬼”“××族”等指人語素稍有區(qū)別，“人”這一語素在漢語演變中意義很少虛化，也并無過多變化，本義為能制造并使用工具進行勞動又能用語言進行思維和交際的生命，后來成詞也基本沒有跳出過這一體系，只是在原義基礎上進行擴大，兼指某一群體。同樣以“××人”為例，可以將詞匯意義分為以下幾類：

第一類：表示一種職業(yè)，情感色彩偏中性，如打工人、教資人、媒體人；

第二類：表示一種社會群體，情感色彩偏貶義，如局外人、做夢人；

第三類：表示一種社會稱謂，情感色彩偏貶義，如社會人；

第四類：表示一種評價，褒義、貶義均有，如女強人、魔怔人。

從語義來看，“××人”的意義較為豐富，大多帶有語義色彩，貶義居多，中性詞語多為描述客觀職業(yè)、身份，貶義詞語多為身份地位、特點概括，褒義詞語則偏向描述技能。此外，詞語的語義并不是直譯，通常會借用隱喻、轉喻等手法，為詞語增添新的具有時代內(nèi)涵的含義。如第一類中“打工人”除了指代上班族之外，還帶有“社畜”“工作狂”等外延義；第二類中的“香蕉人”則是直接用香蕉比喻外籍華人；第三類、第四類中的“社會人”“魔怔人”則是利用了修飾詞A1本身的外延情感義，使詞語本身附加同樣的新意。

（四）句法表現(xiàn)

（1）句法結構

1.充當成分

“××人”一般都是偏正式或名詞性短語，在句中主要充當主語、賓語或定語的句法成分。

①充當主語成分：告別春節(jié)假期，“打工人”陸續(xù)踏上了返鄉(xiāng)路。（《南方周末》，2023年1月30日）

②充當賓語成分：推完這個小推車就下班啦！做快樂的打工人?。ㄈ嗣褚曨l，2023年2月16日）

③充當定語成分：小鹿是當代打工人的嘴替吧！用最幽默的語言說出了最現(xiàn)實的問題。（搜狐視頻，2023年1月15日）

2.句子形式

“××人”作為一個已經(jīng)經(jīng)歷較為現(xiàn)象級傳播的熱詞，在各式網(wǎng)絡句式中均有運用。基本上各類句式都能使用，體現(xiàn)其較為靈活的語法構成以及較為豐富的語義色彩含義。例如：

①陳述句。今天是2022下半年的第一天，對很多打工人來說，也是新一個季度的第一天。（《南方周末》，2022年7月1日）

②疑問句。大膽組詞“牛鬼蛇神”，瘋狂找補演哪個打工人了？（新浪娛樂，2022年11月18日）

③祈使句。為打工人打氣，陪你笑對開工，開“新”生活?。◥燮嫠?，2023年1月19日）

④感嘆句。對于離家闖蕩的打工人來說，這簡直就是一枚催淚彈?。▋?yōu)酷，2023年1月20日）

⑤否定句。沒有打工人需要賠上性命，性命是無價的。（新浪娛樂，2022年5月26日）

（2）句法功能

詞語的句法功能主要體現(xiàn)在其充當句法成分的能力及與詞的組合能力上，充當句法成分的能力前文已經(jīng)提及，此處主要通過語料觀察其與詞的組合能力。

①和名詞組合。總書記和代表委員的故事說明，他心里裝著我們打工人。（新華社，2022年2月27日）

②和動詞組合。學生忙趕作業(yè)、打工人踏上離家路途。（南方都市報，2023年1月29日）

③和介詞組合。他的付出是有回報的，對于打工人來說一路幸運加持。（娛小圈，2022年2月8日）

④和形容詞組合。廣州許多打工人迎來了返工首日，廣州的煙火氣回來了。（《南方都市報》，2022年12月2日）

⑤和副詞組合。全體打工人請注意，今天是520，更重要的是，周末倒計時：0！（娛小圈，2022年5月20日）

三、語用效果及類詞綴化

（一）語用效果

我們以“打工人”為例來試分析“××人”在句中的語用表達效果：

簡化話語表達?！按蚬と恕睂嶋H上是將多音節(jié)短語“在外打工的人們”縮略為了三音節(jié)詞語，使得語句表達凝練，意義更加明晰，在造句時避免了成文的煩瑣，在朗讀時使得音節(jié)短促，不易出錯。

描摹主體性狀?！啊痢寥恕倍嗤ㄟ^隱喻方式組構語義，將一個認知域投射到另一個具有相似性的認知域，形象地描寫主體的性狀，有利于認知主體對某一社會群體或某種群體特征有更強烈的感官認知?！按蚬と恕蓖ㄟ^簡化語言成分，使得修飾語更加濃縮精煉，修飾詞也更精準，同時強化了“打工”一詞的隱喻意義，從單純的“工作”向“無奈地工作”演化。

強化群體特征。“××人”也可通過轉喻的方式組構語義，指兩個相關認知域的事物中更為凸顯的一個替代另一個的過程。給予其社會語境的話，則可以理解為某一凸顯的群體特征替代了個人，譬如“打工人”就是選擇了勞動群體，以“熬夜”“加班”等特征取代了個人，從而凝結成這樣一群處在相同境遇的人。

（二）演變過程

1.“×黨”“×族”等指人語素的推動

在“打工人”出現(xiàn)之前，群體類語綴就有“××黨”“××族”“××團”“××群”和“××控”等，其中作為網(wǎng)絡流行語更為活躍的有“××黨”“××族”和“××控”，“××黨”的常見詞匯有“剁手黨”“醬油黨”等，“××族”有“追星族”“飆車族”等，“××控”有“格子控”等。這部分詞語為“打工人”的出現(xiàn)奠定了組詞規(guī)律上的基礎，同時影響了群眾的接受度，人們普遍愿意接納一種新的詞語作為自己的指稱。

同時網(wǎng)絡詞匯的時效性較短，在帶有某一種詞綴的詞匯大量涌現(xiàn)后，人們?nèi)菀壮霈F(xiàn)審美疲勞，逐漸喪失新鮮感，因為不同的群體性指人語素類詞綴層出不窮，且在風靡一段時間后歸于沉寂。

2.“××人”作為類詞綴的特點

上文提到的“××黨”和“××族”，黨、族等語素具有更為明確具體的本義，且古今義尤其是與網(wǎng)絡新義區(qū)別較大，如黨的古義有“朋輩、朋黨”之義，今義則多為從日語演化而來的“政黨、黨派”之義，“××黨”正是借用了古今義中的群體義演化而來，其中的黨已無明確指向，位置更為固定，意義進一步泛化但并為完全虛化，從而類詞綴化?！白濉焙汀包h”在歷史上意義較為接近，《周禮·大司徒》：“五族為黨?！闭f明族也叫黨，因此“父族、母族”也叫“父黨、母黨”，同時新詞匯“追星族”“暴走族”中的“族”也可與“黨相互替換，詞義并不會發(fā)生太大變化?！盵5]

“打工人”類詞綴化的特點與“××黨”“××族”類似，人作為詞綴意義更加泛化，在原本“人類；個人”意義上加入了群體義，但是并未完全虛化。在這一類成詞規(guī)律中位置也較為固定，同時明確了詞語的詞性（名詞性短語），一般不讀作輕聲。

（三）興起原因

1.指人語素作為類后綴興起的緣由

我們按照時間順序簡單梳理一下近年來流行過的指人類后綴：最早出現(xiàn)的“追星族”“暴走族”，之后的“鳳凰男”“犀利哥”“孔雀女”，再之后是“富二代”“官二代”，還有“剁手黨”“醬油黨”，最后到“打工人”的出現(xiàn)。各指人語素作為常項在其前面加上可變成分即可經(jīng)過框架提取，和語言充填后形成流行詞語，靈活度很高，成詞性極強。

同時，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也趨向標簽化思維，分類也更具體，各種指人語素分別指代不同的群體也就更加稀松平常，如區(qū)分性別的“鳳凰男”“孔雀女”，區(qū)分代際關系的“富二代”“星一代”，具有貶義性質(zhì)的“老婆奴”，具有褒義性質(zhì)的“上分帝”，以及比“上班族”貶義性和自嘲意味更濃的“打工人”等。

以上語綴在受到廣泛使用的同時，也逐步被列入了類詞綴的行列。

2.“打工人”的流行原因

從外部因素來看，社會環(huán)境交際化，新的社會群體不斷產(chǎn)生，新的社交稱謂也就應運而生，人們迫切需要一種能被普遍接受、符合時代潮流的自稱或他稱以供社交需要，作為目前社會主流的“加班”“打工”也就成為首選；同時從主觀傾向來看，“打工人”一詞具有濃厚的隱喻義和自嘲意味，也使其脫離嚴肅的語境，偏向輕松愉快的網(wǎng)絡社交氛圍，自然受到大量受眾的追捧和使用。

而從內(nèi)部因素看，主要是因為指人語素“人”的類詞綴化和類推作用?！叭恕钡念愒~綴化主要表現(xiàn)在，現(xiàn)代漢語不斷演化過程中，“人”的意義也在不斷泛化，其黏附性不斷增強，獨立性不斷減弱，能夠較好地適應包括互聯(lián)網(wǎng)環(huán)境在內(nèi)的語境變化，體現(xiàn)出極強的成詞能力，“人”的類詞綴化促成結構形成，結構又繼續(xù)推進類詞綴化，形成活躍的良性循環(huán)。而類推性則主要“×人”結構的演變過程中，“人”從最早的黏附于單音節(jié)語素上，如“狼人”“商人”，經(jīng)過類推，逐漸可以黏附于雙音節(jié)、三音節(jié)語素上，且語素的類型也在不斷擴展，從名詞或名詞性短語、形容詞或形容詞性短語到后面動詞和動詞性短語也逐漸加入。因此，盡管這個結構出現(xiàn)很早，現(xiàn)在仍具有相當?shù)幕盍褪褂妙l率。

3.指人語素類詞綴的未來發(fā)展

從客觀背景來看，隨著社會的高速發(fā)展，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現(xiàn)象，如自媒體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信息流更加密集紛繁，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需要更加具有辨識度的方法令受眾便于區(qū)分和接收，因此網(wǎng)絡流行語的產(chǎn)生對于社會生態(tài)和受眾表達都十分重要，流行語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而熱詞則象征著某一時間段的整體特征。指人語素作為一種重要的構詞語素，通常指代著某一種社會群體，社會意義上擁有相當強的概括歸納能力，而語法意義上則具有相當靈活的造詞能力和成句能力。對于更替迅速信息流密集的互聯(lián)網(wǎng)社群是非常合適的表達工具。

從主觀情感意義來看，互聯(lián)網(wǎng)帶來更多的語言互動與情感互訴，人們在輸出和吸取雙向互動過程中也衍生出更多情感需求。從“打工人”這類指人語素的代表性熱詞不難看出，相較于以前對于社會群體身份的簡單陳述與界定，受眾的整體訴求偏向于自身經(jīng)歷和感受，受眾更加在意情感的外露，但對于社會環(huán)境的整體適應也使得這類詞語大部分情感色彩偏向于自嘲、反諷等，“打工人”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也預示著帶有這一特點的指人語素會更加活躍于今后的網(wǎng)絡熱詞當中。

從語言學角度來看，指人語素的類詞綴化尚在進行，“××人”還并未完全消弭其本義，根據(jù)此類熱詞的成詞類推模式，以指人語素為詞綴的熱詞必將會層出不窮，并且在演變發(fā)展過程中逐漸衍生出更多象征義和引申義，反作用于指人語素本身，促進其類詞綴化進程，這種進程對于語言學以及網(wǎng)絡流行語的研究也是相當重要的語料積累。近年來，這類熱詞的構成也在趨向于向多音節(jié)詞發(fā)展，在“××人”前面再添加熱詞作為修飾詞，對此類群體身份進一步詳細地刻畫，如春節(jié)期間出現(xiàn)并迅速普及的“天選打工人”，通過加入同為熱詞的“天選”，對“打工人”進行了更細致的劃分，指在疫情政策下照常上班上學的社會群體。由此可見，指人語素在網(wǎng)絡流行語中還具有較強的成詞能力和活躍度。

四、余論

綜上所述，“打工人”的出現(xiàn)和熱議證明“××人”結構仍在演變之中，“人”作為指人語素具有很強的能產(chǎn)性和類推性，在歷史演變中并沒有被淘汰而是不斷適應著時代潮流變化出新的結構，煥發(fā)著新的生機，其類詞綴化也尚在進行，最終會不會完全虛化成為詞綴還有待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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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何波麾，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xiàn)代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