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山圍的石頭
我曾在許多紅色故地撿過石頭,有很多,在我家擺著。根據(jù)各地拾來的石頭,有感而發(fā),我寫過一些文章。有些文章發(fā)表后被讀者關注,有人覺得還有些意思。央視七頻道的一位導演,讀過我關于長征路上一些石頭的文章,萌生了要拍個我與“石頭”的紀錄片。后來,果然和我去于都、瑞金我撿石頭的地方拍了許多鏡頭。
安遠尊三圍拾得的這塊石頭很特別。
多年前我來這地方時,尊三圍還在一大片的荒草遮蔽中,一點圍屋的痕跡也沒有,它與旁邊不遠的東生圍等,形成強烈對比。前些日子又來過一回,算是重訪吧,讓我很吃驚,它面目全非,已經(jīng)完全不是先前那樣子了。當年來,面對的是一大片雜亂的綠。朋友介紹,這里曾經(jīng)有過一座很大的圍屋哩??僧敃r根本看不到建筑的痕跡,那時候長滿了雜木荒草,倒像一處亂墳崗,也根本看不見石頭的蹤影。地方政府為開拓景區(qū),下力氣將那片灌木雜草野蔓荊棘清除了個干凈?,F(xiàn)在,展示于眼前的是一片斷垣殘壁,依稀能從那些屋基,想象出先前圍屋的輪廓。
就看到了很多的石頭,是那種卵石。
尊三圍曾經(jīng)是座很大的圍屋,這一帶自古建一種方形圍屋。鎮(zhèn)崗是安遠的一個不大的鄉(xiāng)鎮(zhèn),但不大的地方卻集中了許多圍屋。有磐安圍、尊三圍,以及附近的尉廷圍、德星圍等。我突然想,這地方為什么叫鎮(zhèn)崗(流經(jīng)此地的一條河也叫鎮(zhèn)江河)。鎮(zhèn),最早為軍事?lián)c,古代在邊境駐兵戍守稱為鎮(zhèn)。安遠確有個遠字,我想古代一定在這偏遠地方有過駐軍的。有軍隊的地方匪禍少,鄉(xiāng)人聚居,繁華熱鬧。鄉(xiāng)人安居樂業(yè),商賈往來頻繁,接著就有匪盜虎視眈眈,然后蠢蠢欲動。
匪禍漸猖獗,這是這種以防御為上的圍屋形成的主要原因。
石頭是建造圍屋的主要材料之一。圍屋的外墻很厚,厚度甚至有達兩米者,多是石頭青磚構筑的堅固墻體。圍屋內(nèi)部設計很特別,為持久防御起見,糧倉、水井、排污道等等一應俱全(據(jù)說足可以讓數(shù)百人足不出圍生活半年)。圍屋的四角,構筑有碉堡,碉堡上的槍眼設計得十分合理,對外無死角。門墻特別加厚,門框皆用巨石制成,門板包有厚厚鐵皮。門頂還設漏以防火攻(有敵火攻時有水漏下以滅火)。圍屋頂屋夾墻走廊貫通一氣,俗稱走馬廊,方便戰(zhàn)時人員機動。
這足可稱得上固若金湯。
但鎮(zhèn)崗的圍屋比其他地方的圍屋更精妙,最大的不同在于,不僅內(nèi)部易守難攻,幾座大圍屋間還互為犄角,遇有匪盜攻擊,可互相支援,共同構成了一個具有割據(jù)性質的圍屋民居村落。這一帶居住陳姓一族,這些圍屋大多都是陳家子嗣所建。陳家是不是當年鎮(zhèn)守此地域軍人后裔?無可考評,但卻很懂布陣設防。
尊三圍曾經(jīng)是這個圍屋群中的一座,據(jù)說曾經(jīng)很雄偉,可那一年后,成了廢墟。
我的那塊石頭,來自尊三圍的廢棄的墻基。
我說尊三圍的石頭特別,是因為它不來自河灘,也不來自荒野,不像我在長板雪山撿拾的那塊石頭,來自紅軍翻越的一座海拔四千多米的高處。絕大多數(shù)的石頭,都是亙古至今一直在河道、山巒或者深澗峽谷間存在。至多也是為水流沖擊,在山坡河道里移動那么些許。就千年萬年靜候在那個地方,等有一天被人撿拾。我那塊石頭不一樣,它來自尊三圍的斷垣殘壁間。鎮(zhèn)崗有一條河叫鎮(zhèn)江河,那河在離尊三圍幾公里遠的地方。一百多年前,陳家后裔建造尊三圍時,有人從河灘上把這塊石頭挑了來,做了圍屋的墻基。
這塊石頭是我在斷垣殘壁數(shù)萬塊卵石中精心挑選出來的,不是因為它奇巧也不是因為它的色彩,而是因為這塊石頭上有很多扁圓的圖案,看去像一些大小不一的眼睛。我很喜歡這石頭,是因為這些“眼睛”。
這些“眼睛”曾經(jīng)看到過什么?
這石頭做了尊三圍的基石,以為能千年萬年永遠撐起這座雄偉高大的建筑,可沒想到卻是目睹了那么多的故事,尤其是圍屋最后的歸宿。
那些親歷者都早已不復存在,只有石頭記下了那些歲月發(fā)生的一切。
我把石頭放在耳邊,怎么也聽不到聲音,畢竟那只是塊石頭,它記下了當年的一切,但無法訴說。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國共產(chǎn)黨人在贛南閩西開創(chuàng)了中央蘇區(qū),欲成立自己的政權。但他們面臨白軍的嚴密封鎖?!皣裾娛挛瘑T會南昌行營”,頒布《封鎖“匪區(qū)”辦法》,叫囂不讓“一粒米、一撮鹽、一勺水,落入共產(chǎn)黨手里”。蘇區(qū)當時的現(xiàn)實是物資匱乏,捉襟見肘。尤其是食鹽等生活必需品,一個國家,不能穩(wěn)定民心軍心,那怎么行?面臨崩潰。
蘇區(qū)首先得保證物資的供給,那些緊俏的“物資”從何而來,當然來自白區(qū)。當年,紅軍開辟了兩條交通線,急需由此往蘇區(qū)輸送“血液”。
關于這條交通線,一九三一年,當時的中共蕉平尋縣委《本月工作計劃》就有決定:“將留車橋改為列寧橋,由石正到筠門嶺之路改為列寧路,由中坑(行)至安遠之路改為馬克思路,在路旁須建筑涼亭及路樹等(兩旁),由縣政府督促附近之鄉(xiāng)蘇執(zhí)行之”。
那條冠名“馬克思路”的交通線,就是由廣東平遠的中坑至江西的安遠,文件中沒提及安遠何處,但從當時的情形,到鎮(zhèn)崗肯定是目的地之一。
毛澤東在《尋烏調查》中,也有關于這兩條通道的記載:“一條經(jīng)過珠村、牛斗光(二十里)到平遠之八尺(四十五里),為會昌、安遠兩方通梅縣的大路,即會昌、安遠兩條路均到石排下集中,共同通梅縣的大路?!?/p>
《尋烏調查》以尋烏商流為坐標,以八尺為節(jié)點,古道一縱是南北走向:“安遠、會遠——尋烏石排下——八尺——梅縣”,一橫是東西走向:“尋烏——八尺——平遠——武平”。
只是安遠成了起點,目的地變成了平遠。
這兩條交通線在二十世紀初就已形成運力,至中央蘇區(qū)時期從未間斷,僅贛南至平遠的挑夫就有三千余人、騾馬無數(shù)。蕉嶺新鋪轉運的鹽年達九千噸,平遠壩頭圩運出食鹽每天可達十萬公斤。雖說白軍封鎖,運送的物資遠不如平常,但其數(shù)量仍然驚人。僅以鹽為例,當年,中央蘇區(qū)境內(nèi)不產(chǎn)鹽,而四百五十多萬軍民每月耗鹽量至少也要十五萬斤以上,其中大部分鹽,都是通過這兩條交通線運至蘇區(qū)的。
我想,那時候的安遠,無論是“馬克思路”起點還是終點,都會有個轉運站。
尊三圍就是這樣一個重要的轉運站。
尊三圍是一九三一年十月十六日,被紅軍赤衛(wèi)隊攻下的。鄉(xiāng)蘇維埃政府隨即遷入圍內(nèi),二十天后,中華蘇維埃臨時共和國在瑞金成立。其實,當時尊三圍的一個重要作用就是作為蘇區(qū)通往白區(qū)重要通道的轉運站,為年輕的共和國輸送“血液”,為粉碎敵人的經(jīng)濟封鎖,作出不可估量的貢獻,功不可沒。
可是,我從現(xiàn)有的史料中,發(fā)現(xiàn)此地很少有從“轉運站”三字做文章的,我覺得有關方面對尊三圍的研究有所欠缺。這是一個很有分量的元素,能極大地豐富尊三圍的內(nèi)涵,提升其地位,體現(xiàn)它的獨特之處。
安遠縣的幾任書記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們都熱心于安遠的建設,好幾次請我去安遠挖掘紅色“礦藏”,我覺得尊三圍就是很好的一顆“寶石”。有些事是有著不可解釋的機緣,某次我由安遠經(jīng)南昌返回海口,南昌幾位出版界的朋友設宴接待。席間有江西省委宣傳部一位主管出版的副部長,說起中央蘇區(qū),提議我寫一部關于紅軍和鹽的故事的書。這位學者型的官員顯然對此很有研究,一個“鹽”字,連接了久遠的紅色歲月,故事很多,內(nèi)涵豐富。我想起了安遠,就欣欣然答應了。一條路,一座尊山圍。一條運輸線,一個轉運站。以鹽為中心,一定能寫成一部耐讀的好小說。
尊三圍的劫難始于一九三三年白軍對中央蘇區(qū)的第五次“圍剿”。前四次“圍剿”失敗后,蔣介石接受了“謀士”楊永泰的“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圍剿”策略。楊永泰建議對蘇區(qū)實行嚴厲的經(jīng)濟封鎖,以拖垮蘇區(qū)經(jīng)濟。于是國民黨政府利用軍隊系統(tǒng)、行政系統(tǒng)和黨務系統(tǒng),圍繞著蘇區(qū)組成了一個嚴密的封鎖系統(tǒng),要與紅軍打一場“政治戰(zhàn)”“經(jīng)濟戰(zhàn)”和“立體戰(zhàn)”。
堡壘推進,步步為營。為進行新的“圍剿”,老蔣命令修路,修一段筑個堡壘,一點點步步為營地往前推進。
就進逼蠶食到了安遠,路修到了鎮(zhèn)崗。尊三圍這枚赤色“釘子”,自然不允許存在。那年的七月,桂軍四十四師凌團切斷了尊三圍與外界的聯(lián)系,開始對其進行攻擊。赤衛(wèi)隊隊長陳耀古率眾反擊,擊退敵人十數(shù)次強攻。守者,武器簡陋,鳥銃土槍硝包,少許的步槍和手榴彈。攻者不僅多達一個團數(shù)百兵力,且武器精良。久攻不下,氣急敗壞的白軍動用了飛機。一座圍屋,不到兩百人的非正規(guī)武裝,竟然殺雞動用了“牛刀”。安遠本地的鄉(xiāng)土學者賴永峰數(shù)次陪我來尊三圍,他說那年整理尊三圍廢墟,竟然從中翻找出五顆未爆的啞彈。隨即,他找出和啞彈合影的照片給我看。竟然有五顆炸彈未爆,相信當初敵機投下的炸彈為數(shù)不少。即便如此,尊三圍依然穩(wěn)如磐石,屹立未動,它并不是因為飛機狂轟濫炸而陷落的。尊三圍是當?shù)貒萃翗怯惺芬詠斫?jīng)受強攻考驗的建筑,這是尊三圍第二個與贛南其它圍屋不同的地方,可惜當?shù)匚窗堰@作為標志性的概念注入其內(nèi)涵中。
尊三圍的陷落,是因為彈盡糧絕。尊三圍和那些守衛(wèi)它的英雄一起,與攻城敵人整整相持了四十四天,在增援未果的情況下圍破失守。
尊三圍成了敵人的恥辱,他們放把火,將尊三圍夷為平地。陳耀古等一百五十六名男女老少全部被抓,除幾個幼小孩童外,全被殺。
這段往事蕩氣回腸,感天動地。每一回到尊三圍我都會想起,一想起我就有無限感慨。那一百多位烈士,除了陳耀古,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鎮(zhèn)崗鄉(xiāng)赤崗嶺,他們被敵處死的地方,是有一座紀念碑的,上有一百七十位烈士的名字),可他們依然是共和國的英雄。
每一回想起尊三圍,我眼前總有一團沖天大火,我想起四個字:鳳凰涅槃。
經(jīng)過當年那場劫難,尊三圍變成一個名詞,圍屋早就不復存在。幾十年過去,那些斷垣殘壁,成了遺址。殘垣斷壁間,是有無數(shù)大小卵石的,我覺得它們都是大小不一的眼睛,看著過去,也看著未來,看著許許多多……
我當然會寫那部關于“鹽”的小說,也一定會把尊三圍的故事寫入其間。我想,我的努力,會讓更多的人知道尊三圍和當年那些普通英雄,這是我很想做的。
突托臘梅
我問安遠的朋友,突托臘梅為什么叫“突托”呢,朋友也回答不出來,后來朋友幫我問詢了很多人,包括專家,回答說是來自外來拉丁語學名的直譯。
我在百度上搜索,也是同樣的答復。
其實我很想知道的是這種植物的俗稱,它總該有當?shù)厝俗约旱慕蟹ò桑恳恢毕胫?,可沒人回答得出來。問了很多人,才得出個結果,叫山梅。
我對此存疑,叫山梅的植物很多。我小時常在山野采食一種野果,甜甜酸酸,人稱山梅。我去四川拍片,見一種白花開得爭奇斗艷,當?shù)厝烁嬖V我,那叫山梅。后來,我去湖南,也看見一種花,很好奇,問其名,人說叫山梅。
這些叫山梅的植物,都很普遍,漫山遍野地長。
但突托臘梅卻很珍稀,是世界瀕危樹種,數(shù)量極少,少到需要被保護。別的地方?jīng)]有,整個中國,它也只少量地生長于江西省安遠縣蔡坊鄉(xiāng)貓公發(fā)山嶺,它也叫山梅?
我去安遠,有朋友說,你應該去葛坳林場突托臘梅保護基地看看,我從來只聽說此地的三百山景區(qū),和安遠的臍橙還有三鮮粉……
突托臘梅?
我覺得朋友的建議有些突兀。
突然想,那是一種很美的花卉吧,但來安遠不是觀花,也不是賞景,就沒把這當一回事。主人盛情相邀,當然不能不去,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一行人在主人的陪同下,我們先是去了一個叫老好的村子,再而去了蔡坊鄉(xiāng)那個叫貓公發(fā)的地方(安遠的地名都這么奇特怪異嗎?)老好和貓公發(fā),讓我琢磨了很久,總是不解其本意。老好,是東北人說挺好的意思,當?shù)乜图胰瞬荒敲凑f的。貓公發(fā)三字,就更讓人云里霧里難解其意了。
在老好,看了一間祠堂,這里在蘇區(qū)時期曾做過老好蘇維埃的辦公場所,反動民團來破壞,這里有過一場保衛(wèi)戰(zhàn),就有了一抹紅色。贛南每個村子都有這種祠堂,舊時,村子再窮,人家都住著土磚壘建的土坯房,但祠堂不能不青磚灰瓦。興旺一點的家族,甚至弄得富麗堂皇。祠堂襯以老舊土坯房,是鄉(xiāng)村別致的景色,也是鄉(xiāng)愁予以寄放的地方??上КF(xiàn)在整個贛南的土坯房都在一紙?zhí)柫钕卤徊饌€光光。老好村也不例外,新修葺的祠堂一花獨放,沒了綠葉和老枝的襯托,顯不出什么讓人回眸顧盼的地方。
還是去看突托臘梅吧。
但卻很遺憾,到了葛坳林場突托臘梅保護基地,只見突托臘梅樹,不見花。主人說,突托臘梅的花期已過,現(xiàn)在看不到臘梅花開。
一行人面露憾色。
有人說,看不到卻聞得到呀!聞花?主人指了指臘梅的葉子,把鼻子湊近前去,果然有一種淡淡清香。有人在那片臘梅樹上摘下一片樹葉,在手心揉著,捧著送到我鼻子前。我吸了幾下鼻子,那種清香不是淡淡的了,是濃烈,沖鼻而來。是種什么香?那種香味很特別,有點香樟的味兒,又似乎像薄荷味兒,就像一種中藥合成的精油味。聞之,神清氣爽。
沒有看見花,只看見懸掛在基地的突托臘梅的照片,看去,知道突托臘梅的花骨朵兒并不大,不像一般臘梅那樣,花團簇擁,密集熱烈,突托臘梅散淡清雅。不扎堆,不張揚,花開得卻自在自如。我想,來年突托臘梅花開時,我一定要來聞香賞花。
據(jù)專家考證,突托臘梅是距今六千七百萬年的珍稀植物,別處已經(jīng)滅絕殆盡,目前在全國甚至全世界,只安遠這一帶山里有零星分布。我腦殼里又有了糾結。我對贛南有格外的情感,少年時在這片土地上成長,所以,對贛南的了解也很深。我在想,從土質、氣候等諸多方面考量,安遠周邊幾個縣都差不多,定南龍南全南尋烏……這些縣和安遠有什么不一樣呢?即使是臍橙,也多是說同土同質。同樣的條件,為什么只安遠這塊地方有突托臘梅存活?為什么這種面臨滅絕的瀕危樹種在安遠卻生長得鮮活亮麗,而別處滅絕?
我想到了三百山。一九六三年,香港遭遇了嚴重干旱。周恩來下令修建東深供水系統(tǒng),結束了香港長期缺水的歷史。可是東江的水來自安遠的三百山,這里是東江源。為保證香港居民喝上潔凈的水,國家對這里的環(huán)境保護采取了非常嚴厲的措施,即使是動亂年代,也絲毫沒有松懈。我知道一個叫龔隆壽的人,他是三百山第一代護林人之一,守護這片大山近四十年,他不記得走了多少路,只知道走壞了上百雙鞋。
這一帶應該說是新中國建國以來環(huán)境保護做得最好的地方之一,所以突托臘梅這種瀕臨滅絕的植物,在最近一個世紀也能在這里安詳快樂地生長。不僅突托臘梅,在離此地不遠的定南,我還看過米粒大的石螺和針尖大小的蝦,它們生長在這一帶的山溪里,據(jù)說這些稀有動物和突托臘梅一樣,只要稍有污染便無法生存。
我一直對臘梅并無特別的印象。關于臘梅,真正讓我深植于記憶的,是二〇〇八年汶川地震。那年我去映秀地震遺址采訪,那里整個學校已經(jīng)成為一座廢墟,一幢五層的教學樓,底下四層全埋入地底。滿目慘不忍睹,唯有一些花在自如地開放。那些崩塌的樓房房前屋后,種植的都是臘梅。校園的臘梅,當初肯定來自這所學校師生之手,我站在那,看見那些臘梅花開滿樹,花朵兒很小,但卻黃得透徹。我想,那些曾經(jīng)種植臘梅的老師或者學生,是不是安靜地沉睡在那些崩塌的廢墟里。
從那以后,看見臘梅我就想到那片廢墟,想到……心總有一抹灰。從今以后,應該不會有這抹灰了吧,突托臘梅帶給我的是一片綠和獨特清香,還有三百山一望無際的美麗風景。
一段時間內(nèi),各地都評選市花,熱火時髦了好一陣子。我知道得最多的市花是月季,好多城市都以此為市花。其次是杜鵑。印象最深的是南京的市花梅花,廣州的市花紅棉,香港的市花紫荊(直接做了香港的徽標)。當然,洛陽的牡丹自古就是其標志,不言而喻。我生活的海口市將三角梅作為市花,其實此前廈門就已經(jīng)將其列入市花了,深圳也是,只是換了個名稱叫:簕杜鵑(三角梅的另一種稱呼)。我曾經(jīng)向??诘闹鞴俳ㄗh,將市花定名為:賀春紅(也是三角梅的另一種稱呼),可是沒采納。有一陣子??诘教幨侨敲?,園林部門大肆培育,擺放在街頭屋角,攝影師和畫家們聞風而動,一時??陔S處可見三角梅,有幾位畫家還辦了三角梅主題的個展。蔚為大觀。
我突然想,縣為什么沒有縣花呢?如果有,突托臘梅作為安遠的縣花,那是當之無愧的。
(責任編輯:郭海燕)
張品成作家,導演。一九五七年生于湖南瀏陽。江西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出版文學作品八百萬字。有著作四十余本?,F(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海口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曾在《芳草》《小說界》《十月》《江南》《清明》等刊物發(fā)表作品。有作品入選《小說選刊》《長篇小說選刊》《當代·長篇小說選刊》。曾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四屆、第五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第二屆、第三屆“巨人”中長篇兒童文學獎,第十三屆中國圖書獎,第十四屆冰心文學獎,首屆方志敏文學獎小說獎,2021年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第十七屆中國電影華表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