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陽子
(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山東濟南 250100)
內容提要:博物館舉辦文物出境展覽是實現(xiàn)多元文化碰撞與交融的方式之一。經(jīng)過多年探尋,我國通過文物出境展覽持續(xù)地提升中國文物和文化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我國文物出境展覽經(jīng)歷了從“初探期”到“探索期”再到“磨合期”三個階段。當下,文物出境展覽不能僅局限于文物展出的效果與形式,應逐步掌握展覽的主動權與話語權。尤其在文物闡釋方面,應鼓勵和支持更多熟悉中國文化的策展人參與,提高“中國聲音”在展覽中的聲量,幫助觀眾深入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削弱多元文化帶來的偏見,把講好中國故事和辦好文物出境展覽更好地結合起來。因此,21世紀的文物出境展覽應該從“讓世界認識中國文物”邁入“讓中國文物融入全球文化”。
2021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聯(lián)合國合法席位50周年,也是“文物外交”的第50年?;赝^去,我國一直在努力融入全球化的浪潮。全球化促進了文化的融合、碰撞和文化多樣性的發(fā)展,即文化多元化。這種多元化并不是抹殺地方文化,也不可能催生統(tǒng)一的世界文化。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文明的智慧結晶和精華所在,是中華民族的根與魂,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wěn)腳跟的根基?!盵1]因此,不斷提升中華文化的國際影響力是我國近年來的工作要求和文化目標。文物出境展覽是展示我國的文化外交的一部分,也是讓世界通過文物了解中國的重要渠道,近年來更是成為提升我國在海外影響力的重要方式。即使在全球新冠疫情肆虐期間,文物出境展覽也未中斷。無論在全球宏觀視野下,還是在博物館微觀環(huán)境中,文物出境展覽在21世紀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與持續(xù)性。因此,本文主要回顧20世紀70年代“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覽”以及21世紀英國大英博物館(The British Museum)與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Royal Ontario Museum,ROM)分別舉辦的“秦兵馬俑展”,以此為基礎,總結文物出境展覽50年內的變化及其對當代博物館發(fā)展的意義,旨在分析全球化下我國文物出境展覽如何更好地融入世界多元文化。
我國文物出境展覽的時代背景與我國的外交政策密不可分。學界對“文化外交”概念的厘定可分為兩類觀點:一類認為文化外交是為了對外發(fā)展本國文化;另一類則認為文化外交是幫助本國政治而行使的文化輔助手段,也就是國家使用文化來實現(xiàn)特定的政治目的或對外文化戰(zhàn)略目標的一種外交活動。兩種觀點的出發(fā)點不同,前者是為了對外發(fā)展文化,后者是服務于國家政治[2]。20世紀70年代,周恩來總理建議用文化交流方式來促進我國與他國的對話。文物出境展覽成為文化外交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形式,又因為博物館展覽給公眾帶來的視覺效果與印象會更加持久,所以博物館也被譽為“文化外交積極貢獻者”[3],成為文化外交重要的陣地。
在全球化背景下,舉辦異國文化展覽已經(jīng)成為西方博物館的一個傳統(tǒng),因此文物出境展覽也成為海外博物館展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既能成為對外宣傳文化的外交活動,也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國外民眾了解本國文化藝術的需求。2019年8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敦煌研究院座談時強調,要積極傳播中華文化,增進民心相通,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共同創(chuàng)造更多優(yōu)秀的人類文明成果[4]。《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再次提到,提升中華文化影響力,加強對外文化交流,構建中國文化全球傳播體系[5]。可見文物出境展覽是時代所驅,更是民心所向。中國文物交流中心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1973—2021年由該中心承辦的文物出國(境)展223場次[6]。文物大省陜西在1985年經(jīng)國家文物局的同意后,開始獨立承辦文物出境展覽。僅1985—2019年,由陜西省文物局自主籌辦或協(xié)助國家文物局、中國文物交流中心籌辦的文物出境展覽共有226項、374場次[7]。顯而易見,我國的文物出境展覽始終以促進國家文化發(fā)展和提升中國文化國際身份為重要目標。
1971年7月24日,在周恩來總理批準郭沫若的《關于到國外舉辦中國出土文物展覽的報告》后,我國開始組建出國巡展小組并籌備出國巡展事宜。1973年8月13日,周恩來總理致信余湛和王冶秋,提出出土文物出境展可設想兩個方案:一是選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覽”在法國或日本前期展覽的一套展品,提供給美國聯(lián)絡處挑選;二是重新選一套展品專門到美洲展覽,在日本和法國展出的展品分別在其他國家展出[8]。此外,《夏鼐日記》也較詳細記錄了文物出境展覽的前期準備情況[9]??梢姰敃r國家對文物出境展覽和國際文化交流非常重視。尤其是在北美巡展的準備工作中,我國更是幾乎將文物挑選的主動權交給美國,彰顯出我國在文物外交上的誠意和期望。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覽”中,除美國外,其余14個國家都在1973年前與我國建交。由此可見此展覽特別是對美國的展覽,是我國在外交上打出的一張“文物牌”。
因為展品是保證觀眾參與的關鍵[10],在展覽中,將精美的文物作為展品會給觀眾帶來視覺沖擊,所以,適合展覽主題的展品也為展覽的成功奠定了基礎。從《夏鼐日記》中可以看出,此次文物出境展覽的展品選擇經(jīng)過了多次修改和斟酌,最終在歐美展出的文物有385件,時間跨度大,種類豐富[11]。據(jù)多國媒體報道,展覽中最奪人眼球的當屬1968年河北滿城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夫婦墓出土的“金縷玉衣”(編號147)和1969年甘肅武威東漢墓出土的銅奔馬“馬踏飛燕”(編號218)。展覽在全球巡展的五年到訪了15個國家(地區(qū)),觀展總人數(shù)達654.3萬人(表一)[12]。
1973年5月8日,第一次出土文物展第一站在法國巴黎市美術館拉開序幕。同年9月25日,巡展文物到達英國,9月28日展覽在英國皇家美術學院開展,受到英國各界的極大關注和歡迎,在三個月的展期內共有77.1萬人參觀。我國《人民日報》與英國《泰晤士報》(The Times)相繼對展覽作了跟蹤報道[13]。
展覽在北美之行的首站由國家文物事業(yè)管理局(今國家文物局)劉仰橋帶隊,1974年8月8日在ROM開展,總督夫人朱爾斯·萊杰(Jules Leger)女士參加了開幕式[14]。據(jù)加拿大《環(huán)球郵報》(The Globe and Mail)報道,此次展覽的展品數(shù)量較多(同歐洲巡展一致,共384件),并且多為1949年以來的中國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可以說是ROM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最重要的展覽[15]。不難看出,展覽的規(guī)模與高人氣使該展覽成為北美巡展的第一個高潮。
筆者認為,展覽在ROM大獲成功可歸因于以下三點。首先,早在歐洲巡展時,ROM就派工作人員到訪英國和瑞典參觀學習,并且聘請負責倫敦展覽的蓋伊·皮爾斯(Guy Pearse)擔任ROM展覽經(jīng)理(manager of exhibition),ROM 東亞部(Far EasternDepartment)芭芭拉·史蒂文(BarbaraStephens)擔任主要策展人,約翰·安東尼(John Anthony)擔任展覽設計師。專業(yè)的策展團隊使展品與展示空間結合得更加密切。其次,展覽前期的鋪墊和充足的準備工作是展覽成功的第二個原因。據(jù)資料顯示,ROM針對此次展覽專門成立工作小組,在開展前就通過報刊介紹中國漢唐時期的墓葬習俗,為展覽預熱[16]。在展期內,ROM同步出售介紹中國文物的書籍,如《中國考古新發(fā)現(xiàn)》(New Archaeological Finds in China)、《中國的藝術》(The Arts of China)和《中國的珍寶與朝代》(The Treasures and Dynasties of China)[17]。最后,由于在歐洲展出時遇到排隊購票和入場人數(shù)超預期的情況,所以ROM在展覽開始前就以預售門票的方式來預測客流量,除策展人員和展覽有關專家外,還有三十多名行政人員專門處理票務預訂與紀念品銷售等事宜。
展覽巡展至美國國家美術館時,美國國家美術館采取了與ROM同樣的方式,成立了單獨的策展與設計部門配合此次展覽。在展示方式上將文物以時間順序排列,通過對排列空間的布局[18],觀眾可以從不同方向欣賞文物的全貌。從表一可知,展覽在美國三家博物館的觀眾參觀量達180萬人,美國無疑成為巡展中參觀人數(shù)最多的國家。
總的來說,首先,處于初探期的文物出境展覽不僅大規(guī)模展出了我國1949年以來考古發(fā)掘出土的文物,同時向世界展示了我國考古工作的發(fā)展狀況與我國對外合作的文化形象。其次,我國通過文物出境展覽讓他國對中華文明、中國文化有了新的認識,為后期中外合作辦展提供了堅實基礎。該時期文物出境展覽的特點是以“文物外交”為重心,我國盡量將一部分文物選擇權交給外方,并且盡可能挑選“國寶”對外展出,體現(xiàn)出我國對外宣傳中華文明和中國文化的誠心。在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頒布后,國家文物局先后出臺了三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目錄,第一次出土文物展中的“商代大禾人面紋銅方鼎”“西漢劉勝金縷玉衣”“西漢長信宮燈”“東漢銅奔馬(馬踏飛燕)”等文物都在禁止出國(境)展覽的名單內。我國第一次出土文物展覽為增加海外觀眾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了解,在文物準備工作中盡可能地展示我國的珍貴文物。
第一次出土文物展覽以大型綜合展為展覽導向,較為全面地宣傳中國文化和歷史。有了成功舉辦綜合性大展的經(jīng)驗,以及隨著海外觀眾對我國文化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并且想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國文化的內涵,我國對如何辦好出國(境)展、怎樣更好地向海外觀眾傳遞中華文化有了更新的理解和認識。
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外文化交流的氛圍更加活躍,展覽合作也從國家之間的溝通拓展至博物館之間的直接交流與對接,國內博物館對展覽、文物選擇的主動權與靈活度也相對提高。這一時期的文物出境展多是以考古新發(fā)現(xiàn)為主的綜合性展覽,目的是讓海外觀眾通過展覽文物的多樣性和多面性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國。其中轟動一時的當屬1998年在美國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Solomon R.Guggenheim Museum)舉辦的“中華五千年文明藝術展”(China:5000 Years,Innov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in the Arts)。五百余件展品中,以陜西法門寺與西安碑林博物館的文物最為引人矚目,宋元時期山水畫的展出也打破了明代以前書畫文物不外展的慣例?!芭e辦此次展覽是美國‘以一個全球的、前瞻性的態(tài)度’對待優(yōu)秀的中華文明的表現(xiàn),為美洲乃至世界觀眾提供了加深理解中國文化的過去與現(xiàn)在的寶貴機會”[19]。在展覽結束的幾年內,美國各大博物館紛紛向中國提出舉辦文物展覽的需求。例如在2000年,現(xiàn)任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Asian Art Museum)館長許杰作為原創(chuàng)策展人將“千古遺珍——中國四川省出土文物展”(Ancient Sichuan:Treasures from a Lost Civilization)引入美國。同時ROM的沈辰博士開始與四川省政府和已經(jīng)確定在美國巡展的兩家博物館洽談,將此展引入加拿大作為巡展的第三站[20]。
相較于20世紀70年代的文物出境展覽,處于探索期的文物出境展覽已發(fā)生了明顯改變:一方面,雖然文物選擇權、展覽的闡釋與策劃仍主要由海外博物館負責,但是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研究中國文化的學者參與策劃展覽;另一方面,既為了辦好展覽,也為了更好地闡釋和傳遞中國文化,我國開始承擔部分闡釋與展示工作,盡可能降低闡釋中出現(xiàn)的偏差。正因為在文物出境展覽中不斷出現(xiàn)的“中國聲音”,處于探索期的文物出境展覽才逐步走向新的高度,并邁入“讓中國文物融入世界”的多元文化發(fā)展之路。
2000年以來,在我國舉辦的文物出境展覽中,主題類特展成為除綜合性展覽外另一種受觀眾追捧的展覽形式。其中,“兵馬俑展”的出現(xiàn)承載著海外民眾的期待[21]。展覽的成功除了依靠藏品本身外,還要考慮觀眾的接受度,盡量滿足觀眾的需求,文物出境展覽的成功更需要把文物展示和觀眾需求緊密結合?!氨R俑展”的出現(xiàn)有以下三點原因:其一,海外民眾的觀展需求提高,除大型綜合性展覽外,觀眾(特別是對中國文化有研究或感興趣的海外觀眾)想要通過文物特展更加系統(tǒng)地了解中國古代社會和文化;其二,在海外舉辦特展本身就是對我國文化和考古工作的展示,更是尋找與國外學者學習探討的機會;其三,秦始皇陵兵馬俑已經(jīng)在以往的綜合展中有過展示,在海外受歡迎程度較高[22]?!氨R俑展”的出現(xiàn)也契合了海外辦展的需求,因為兵馬俑不僅具有代表性,而且經(jīng)過多年的海外綜合性展覽,兵馬俑已經(jīng)有了較高的知名度,與真人等比例的陶俑帶給觀眾的視覺震撼更是讓兵馬俑受到海外各地觀眾的追捧。在海外展覽時也不難發(fā)現(xiàn),主辦方經(jīng)常用巨幅兵馬俑海報吸引觀眾。1982年底—1983年9月在澳大利亞六家博物館舉行的“中國秦代兵馬俑”(Qin Shihuang Terracotta Warriors and Horses)展中,兵馬俑第一次作為“主角”在海外展出[23]。此后的40年間,兵馬俑出境展覽二百七十余次,到訪過世界五大洲和五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24],真正成為我國文物出境展覽中必不可少的重要成員。
2007年9月—2008年4月,“中國秦始皇兵馬俑”(The First Emperor:China’s Terracotta Army)展在大英博物館舉辦。時任大英博物館館長尼爾·麥克格瑞格(Neil MacGregor)提到,雖然已經(jīng)預計到人們會對展覽感興趣,但是展覽仍在各個方面超出了博物館的預期[25]。據(jù)《泰晤士報》報道:大英博物館的“中國秦始皇兵馬俑”展讓人們更容易接觸到中國文物并感受中國文化,以此展示中國對世界的開放[26]。時任大英博物館亞洲部主任策展人白珍(Jane Portal)認為此次展覽可以讓觀眾更好地了解中國的過去,以便于理解中國的現(xiàn)在[27]。2008年美國海伊藝術博物館(High Museum of Art)舉辦的“中國秦始皇兵馬俑展”(The First Emperor:China’s Terracotta Army)與大英博物館展開合作,并繼續(xù)沿用大英博物館的展覽詮釋方式。通過策劃展示中國文物展覽,讓歐美大型博物館相互合作,同時也展現(xiàn)了“兵馬俑展”在世界范圍內的成功和全球對中國文化的重視與喜愛。
2018年2月9日—10月28日,“秦始皇和兵馬 俑 ”(China’s First Emperor and the Terracotta Warriors)展覽重返英國,在利物浦國家博物館(National Museums Liverpool)展出。展品約120件(組),其中有一半以上未在英國展出。時任英國文化大臣凱倫·布拉德利(Karen Bradley)表示:“我相信隨著兵馬俑重返英國展出,此次展覽將受到英國和歐洲其他各地人民的熱烈歡迎,此次展覽還將促進中英文化交流與兩國關系的進一步發(fā)展,加強雙方緊密聯(lián)系?!盵28]大英博物館“中國秦始皇兵馬俑”展為后期“兵馬俑展”在世界范圍內巡展奠定了基調。從展覽形式到專業(yè)闡釋,此展成為中國海外特展的標志性展覽之一,并且持續(xù)產(chǎn)生影響。
2010年,ROM主辦了“中國秦兵馬俑展”(The Warrior Emperor and China’s Terracotta Army),展覽規(guī)模參照大英博物館,展覽期間觀展人數(shù)多達35.5萬人次。展品的獨特性與釋展(interpretive planning)方式是展覽的兩大亮點。首先,展覽文物由陜西省16家最重要的考古機構和博物館出借,在120件(組)共244件文物中,有近30%的文物之前從未出國(境)展出,部分文物甚至在我國也從未展出。因此展品的獨特性和稀有性為展覽贏得了更多關注。其次,ROM在文物展示上也做了突破。ROM的沈辰博士分享了此展覽關于東西方文化碰撞的兩個具體細節(jié)。其一是對展示細節(jié)的思考。由于從設計師到釋展人(interpretive planner)和宣傳團隊均對中國文物和中國歷史文化欠缺了解,在展覽策劃階段,沈辰每周都利用固定的時間向團隊講解文物的歷史背景及其考古發(fā)現(xiàn)的意義,幫助設計師、釋展人和宣傳團隊理解展品的特點和背景以及展覽的目的和意義。例如在講述秦始皇統(tǒng)一貨幣與文字部分,沈辰建議用地圖(秦始皇統(tǒng)一前后)作對比,在各諸侯國的位置上以各自使用的錢幣和文字作標識,以凸顯貨幣與文字的統(tǒng)一。沈辰表示,這種細節(jié)可能對了解中國歷史文化的觀眾并不重要,但是在海外觀眾的語境及其文化體系下,對文物和所處歷史時代的有效闡釋就會讓展覽更加生動且有說服力[29]。其二是對展廳整體色調的思考。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兩國文化碰撞中,外國設計師和策展團隊有必要了解黃土色對中國的特殊意義[30]。闡釋和展示的細節(jié)體現(xiàn)了文化的融合與碰撞、包容與理解。正是因為展覽的策劃和釋展更加準確,并且與西方博物館的情境相結合,此類文物展覽才能多方面體現(xiàn)中西方文化的碰撞與互補。
全球化促進了多元文化的融合與碰撞、文化多樣性的發(fā)展,這使文物出境展覽呈現(xiàn)多元和融合的趨勢。博物館又是承載人類歷史和記憶的場所,多元、平等、包容等指導原則一直影響著博物館工作的重心。正是有外部因素的推動,文物出境展覽在當代博物館發(fā)生了兩個重要的變化。
第一,文物出境展覽的意義和側重點更加明確且深入。對我國而言,文物出境展覽一直作為文化外交的重要組成部分,向世界展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展覽初期,我國借助文物出境展覽架起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梁。50年后的當下,我們更應通過展覽提升文化自信。復旦大學教授陸建松在回顧中國對外展覽時認為:“國際藝術展覽是中國對外文化交流中最有影響力和最有效的手段之一,結合中國的外交事務和國際公眾交流舉辦展覽是中國博物館的重要使命?!盵31]。現(xiàn)任中國國家博物館副館長劉萬鳴也表示:我國博物館在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方面仍存在一些不足,表現(xiàn)在對外引進輸出展覽結構不平衡,入境展覽一般會在國內多地巡展,而出境展覽巡展較少,其中中國古代歷史文物出境展覽多,而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文化出境展覽少,國際知名度和影響力較為有限[32]。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潘路在2020年全國兩會期間遞交了關于“統(tǒng)籌規(guī)劃,打造文物走出去精品工程”的提案,提出要“聚焦中華文物出境展覽精品工程,將文物展覽樹立成文化外交和人文活動的金名片”[33]。不難看出,當今文物出境展覽的基本原則還是以文化交流為基礎,但是越來越多的國內學者開始更加關注展覽的質量和數(shù)量,并且提出了關于現(xiàn)階段文物出境展覽的問題與期望。
新冠疫情期間,我國依然堅定信心在海外舉辦大型展覽,這是我國在逆境中持續(xù)擴大國際影響力的表現(xiàn)。2022年為慶祝中日建交50周年,應日本中日新聞社邀請,經(jīng)國家文物局批準,由陜西省文物局主辦,陜西歷史博物館(陜西省文物交流中心)、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與日本中日新聞社東京本社共同承辦了“兵馬俑與古代中國——秦漢文明的遺產(chǎn)展覽”(兵馬俑と古代中國秦漢文明の遺産)[34]。在疫情期間,我國的文物出境展覽并未間斷,而且受到國家和地方各級文博系統(tǒng)的支持??梢?,我國現(xiàn)階段對文物出境展覽的側重點和政策都更加深入且清晰,就是要將文物外交和文化宣傳緊密結合。正如前文所提,我國已將文物出境展覽打造成為對外文化交流的金名片。
受全球化的影響,博物館的社會性更加突出,世界大型博物館都致力于通過展覽體現(xiàn)多元、平等和包容等理念。博物館承載人類的歷史與文化,引進中國文物展覽也是西方博物館在履行平等包容的責任。對于國(境)外博物館而言,希望通過引進他國大型展覽的方式提升自身國際影響力。正如時任大英博物館館長尼爾·麥克格瑞格所言:“大英博物館的使命是提供世界需要的歷史,以便于觀眾正確地了解自己和生活”[35]。國際展覽可以幫助觀眾進行反思和比較,從而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相互理解[36]。所以通過舉辦國際展覽可以打破公眾對他國文化的刻板印象。英國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策展人阿奈斯·阿蓋爾(Ana?s Aguerre)認為,國際展覽是博物館DNA,公眾了解中國的需求越大,博物館就越應該用好的展覽“激發(fā)辯論,鼓勵學習,并且享受他人的文化”[37]。博物館是人類承載記憶的場所,所以需要以更加理性和中性的視角幫助公眾理解不同文化,有助于不同文化與思想的碰撞和身份的認同。
第二,全球化和博物館文物研究共同助力文物的展示方式與策展理念發(fā)生轉變。如前文所述,20世紀70年代的文物出境展覽中,文物選擇權、展覽策劃幾乎全部由境(國)外博物館制定,雖然在選擇展品時考慮了文物的藝術性和歷史文化意義,但是并沒有充分將文物背后的故事和文化意義表達出來,以至于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觀眾只能憑借對中國文化的理解和熱愛觀展。在當時的背景下,我國以出土文物出境展覽打通對外文化交流之路。但隨著時間推移,文物出境展覽應將觀眾的好奇心轉變?yōu)閷ξ覈鴥?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熱愛,這樣才能通過展覽達成文化交流。但由于中西方文化體系不同,思考方式也不同,向他國介紹中國文物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一味地將“物”與“空間”生硬地湊在一起的方法就更不可取。美國思想家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提出,文化本身是為人類生命過程提供解釋系統(tǒng)以幫助他們對付生存困境的一種努力[38],文化更有利于打通藝術內外部的關系,探索事物的復雜性。21世紀的中國文物出境展覽更應考慮文物背后的故事,用更加專業(yè)和理性的方式為海外觀眾展示中國文化。做好文物出境展覽的闡釋工作,不僅能夠體現(xiàn)多元文化的融合,而且也能掌握文物出境展覽的話語權。
2007年大英博物館在研究與策劃“中國秦始皇兵馬俑”展時,聚集了大批中外學者:策展人白珍就曾在中國學習,對我國歷史有著較大的興趣與了解;中方學者如時任秦始皇帝陵博物院院長吳永琪、秦始皇陵考古隊長段清波等國內專家也都參與到展覽策劃中[39]。這使策展團隊的文化背景更加多元化。大英博物館將中央閱覽室改建為臨時展廳,用更大的場地來展示秦文化與兵馬俑,是在展示上的突破。此外,布展方式也與以往展覽常用的時間軸布展方式不同,采用打破時間或文物類別的排列方式,將一百余件展品放置在不同的時間段,用故事串聯(lián)起文物。
同樣ROM的“中國秦兵馬俑展”也是由有中國生活和學習背景且接受西方學術思想熏陶和專業(yè)學習的沈辰博士統(tǒng)籌策劃。由此可見,“對中國文化具有敏感性和同理心的策展人,既能了解西方的博物館和文化,也可以作為中國文化的宣傳大使。漢學家用中國器物講述中國故事的價值是不可替代的”[40]。我國文物出境展覽在50年的時間內,從由海外博物館負責人策劃展覽,發(fā)展到如今的由從事相關專業(yè)的海外華人學者以及對中國文化熱愛和熟悉的外國專家共同參與,增加了展覽的廣度與深度,讓觀眾沉浸在展品和空間中并獲得更加多元的感受。
我國文物出境展覽從1973年開始的初探期,到20世紀80年代—21世紀初期的探索期,再到近二十年來的磨合發(fā)展期,“不僅實現(xiàn)了國家‘文物外交’的戰(zhàn)略構想,也開啟了借助文物出境展覽宣傳中國傳統(tǒng)文化、增進各國人民相互了解的新途徑”[41]。我國文物出境展覽從國家層面的交流擴展至博物館之間的互聯(lián)互通。尤其是近二十年我國的文物出境展不再是單純地考慮展覽需求,而更多的是對文物本身的文化背景的思考,讓當代國際社會通過古代中國的“物”了解現(xiàn)在的中國社會。這些轉變都是促進多元文化融合的體現(xiàn)。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以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42]。因此,博物館的文物出境展應重新定位,以文化和教育打造多元文化對話的平臺與空間,啟發(fā)觀眾對社會的包容與思考,是21世紀博物館的重要責任。
筆者認為,21世紀的中國文物出境展覽更應當重新思考和定位,在全球化與后疫情時代的雙重背景下促進文化與民族的多元發(fā)展。如今,我國文物出境展覽的思路從以文物外交為著力點逐步擴展至宣揚中華文化,策展方式也隨之改變。在中外博物館展覽交流中,如何牢牢把握我們的話語權、講好中國故事是第一個挑戰(zhàn);在多元文化背景下對文物合理且清晰地闡述,最大程度讓海外觀眾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是第二個挑戰(zhàn);為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闡釋中國藏品的內涵,在展覽中消除文化偏見,促進多元文化的融合與包容是第三個挑戰(zhàn)。單方面的輸出并不是文化融合,雙方共同努力才能讓文物出境展覽成為一張閃亮名片。因此,我國的文物出境展覽不僅要宣揚和提升文化自信,而且要在展覽中尋找“古”與“今”、“古老的中華文明”與“當?shù)匚幕钡钠鹾宵c,在文化融合中更加深刻地了解本國文化,持續(xù)提升中華文明的影響力和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