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平
雨不緊不慢不大不小地下著,這是江南特有的黃梅天,把整個(gè)城市下成了一個(gè)水世界。
正是清晨上班時(shí)分,車水馬龍。人行道上游走著紅傘綠傘花傘,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飄著一朵朵水汪汪的紅蘑菇綠蘑菇花蘑菇。
我瞇起眼迎著風(fēng)卷起的水霧匆匆步行趕往單位,走到一家酒店門前時(shí),一聲蒼涼的呢喃從對面?zhèn)鱽?。我抬眼望去,前方拐彎處閃出一位老婆婆。她瘦小的身子披了一件補(bǔ)丁摞補(bǔ)丁的雨衣,花白的亂發(fā)從雨帽中披散開,一張核桃般風(fēng)干的臉,左手端著盤子,右手拄著拐杖在風(fēng)雨中蹣跚。
我好一陣憐惜,這位老婆婆怕有七十多歲了吧。她的兒孫呢?她的家呢?遭遇了什么厄運(yùn),令她在這老邁之年孤苦伶仃沿街乞討?
我并不富有,但我總是無法從殘障人和老人家眼巴巴的目光下漠然走開。我趕緊打開坤包,摸出一張五元的票子捏在手中,我希望這點(diǎn)錢能給她帶來一餐飽飯一絲溫暖。
她顫顫巍巍走近了,混濁的眼睛企盼著我,將盤子托起:“妹子,要白蘭花啵?”
一股濃郁的花香襲來,掀開濕濕的白紗布,盤子里整整齊齊碼了一堆潔白的白蘭花,用細(xì)鐵絲挽了個(gè)扣一頭插一朵。長長的花瓣伸展著,閃著冰肌玉膚之光澤,像極了少女翹起的“蘭花指”。
原來她是位賣花婆婆,我暗笑自己什么眼神。
“妹子,戴一朵白蘭花吧,香一日哩?!崩掀牌艑⒐照热酉?,拿起一對白蘭花舉到我眼前,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里都是意味深長的笑。
枯藤般黑瘦的手,舉著一對水靈靈的“蘭花指”,在雨霧的氤氳中影影綽綽,這巨大的反差,閃電般爆裂出一種蘊(yùn)含禪意的美,訴說著衰敗與新生、一瞬與永恒的千古命題。
有俊男靚女從我們身邊擦過,他們心事重重步履匆匆,沒有人肯拿出幾秒鐘來解讀這幅美麗的畫面。
我頓生唏噓之感:昔日那些輕盈的賣花姑娘呢?那一串串風(fēng)鈴般脆生生的叫賣聲呢?莫非文明發(fā)展到今天,人非要到老得不成樣子了,才分外珍惜大自然天成的美麗與芬芳,用蒼涼的呢喃勸世人與之共享么?
“戴一朵吧,妹子,不貴哩,三角錢。”老婆婆很想做成一筆生意。
“賣一對花您老人家賺多少?”我接過白蘭花掛在胸襟衣扣上。
“五分錢。”
五分錢!現(xiàn)在一個(gè)角幣掉在地上,路人都懶得彎腰撿。我看著這位衣著寒酸的老人,將五元塞到她手里說:“婆婆拿好,不用找了。”
老婆婆幽幽看了我一眼,笑得更歡了:“難得妹子惜老憐貧,我是賣花,不是討飯,怎好不找錢呢?”
她說著,從衣襟里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個(gè)舊布包,一五一十找了一把零票子,放到我手上,笑瞇瞇地說:“意外之財(cái)?shù)貌坏茫瑨陙淼娘埑缘眯陌??!?/p>
老婆婆拾起拐杖,一步一點(diǎn)朝前走去,車輪轟鳴中又響起了蒼涼的叫賣聲:“白蘭花……”
回望她佝僂的背影,羞愧加感動(dòng)潮水般漫過我的身心,當(dāng)有人在燈紅酒綠中追名逐利之際,這位賣花婆婆卻用她的辛勞,詮釋了什么叫尊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