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榮里
作家進入老年時光,該放下的就放下了,一切回歸自然。
作家孫犁在七十七歲那一年春天——也就是一九九零年,寫過一篇《樓居隨筆》。在這篇文章里,作家談到了觀垂柳、觀藤蘿、聽鄉(xiāng)音、聽風聲的四種感受。作家進入老年時光,該放下的就放下了,一切回歸自然。在觀垂柳中,作家感受到了垂柳是“夢幻的樹”,“平原大地,就是柳樹的天下”。自己長出來的柳樹,成了大地上的主人。作家通過樓下的垂柳,感慨人生,讓讀者多了些許感嘆。藤蘿架很美,藤身長到碗口粗不容易,一夜之間就被人毀壞了,成長的艱難,一旦根斷花消,美景不再。作家譴責毀壞者缺少對生命呵護的道德。鄉(xiāng)音是匆忙生活容易忽略的美好,人至清閑時,很容易回想起青年時代的鄉(xiāng)音。聽西河大鼓傳遞出的鄉(xiāng)音,讓作家思念故土、依戀家鄉(xiāng)。孫犁先生所居住的樓房,處在五條小岔路口的交叉點上,風力大,吼鳴聲讓作家懼怕。作家由此風想到抗戰(zhàn)時期的草木皆兵的風、個人受到不公平待遇時怕受到小人陷害的風,以至于作家很少有“安眠的夜晚、幸福的夜晚”。這四種眼觀耳聽來的感受,既是作家的日常生活,也透出作家老年回歸自然人性可愛的一面。孫犁在青年時代,曾狂熱地追逐魯迅先生的腳步;寫完《樓居隨筆》后兩年,孫犁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作家和文化的話題,認為作家和學者走的不是一條道。作家的自然之舉,是創(chuàng)造真善美文化的根本。又過了七年,孫犁先生永遠離開了讀者。孫犁晚年對自然的傾向性明顯,讓讀者感覺到作家真實寫作的力量。巴金先生晚年撰寫了《隨想錄》,反思自己。作者直言不諱自己曾經性格扭曲,讓讀者感受到巴金剖析自我的自然與真實。
王鼎鈞先生是散文大家,這位生于傳統、善于感受民間情懷的作家,不僅繼承了中國散文傳統的精神氣質,也融入了自己經歷顛簸和外國散文佳作的精神光輝。王鼎鈞“經歷七個國家,看過五種文化、三種制度”之后,文學書寫的人性和智慧,閃爍著藝術的光輝,真實而不板滯、繼承傳統而又超越傳統。在鄉(xiāng)愁美學的旗幟下,王先生的散文,傾向于小說體散文、寓言體散文、詩化體散文的創(chuàng)新。王先生將魔幻現實手法融入到散文創(chuàng)作之中達到了雅俗共賞、繁簡一體、大小統一、多元審美共存的境界。讀其散文,能盡情享受敘述之美、說理之透、講情之柔。作家的成功,得益于他描寫故事的真實、對人性捕捉的細膩、對現象背后遮蔽的文化現象思考的深邃。王鼎鈞的作品,得益于依托自然人性挖掘的成功。
汪曾祺先生的文章之所以耐讀,就在于他始終保持淡泊的心理和對人情世故的達觀與超脫,作家樂于作畫、喜醫(yī)善文,樂于生活中的瑣碎,書寫身邊的小人物、小故事。其畫,三筆兩筆顯出禪意;其制作的菜品,讓人垂涎欲滴;其對通常物事的描寫,讓人咀嚼再三。山丹丹花活幾年就開幾朵花的細節(jié);槐花開了,養(yǎng)蜂人來了;貼秋膘就要吃烤肉……作家的文字,看似無意、信馬由韁卻又緊扣主題。汪曾祺先生之所以受到眾多讀者的喜愛,與其貼近自然的品格大有關系。
三位作家,三類寫法,皆成大作。作家的自然,是三位大家作品受到讀者歡迎最關鍵的因素。作家與自然密不可分,自然寫作的作家,自然就會擁有喜歡真善美自然之美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