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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軍樹下(短篇小說)

2023-11-02 16:16:22羅勇
當代小說 2023年10期
關鍵詞:何平菩薩大姐

羅勇

12歲那年暑假,我闖下一樁大禍。具體大到什么程度,憑我當時的生活閱歷難以作出準確判斷,我是從奶奶的反應上看出了事態(tài)的嚴重的——一向手不離拐杖的奶奶,扔掉拐杖,長年累月佝僂的腰桿一下繃直了,喃喃地說:“看你咋辦?我看你咋個辦?”

我第一次看見奶奶陷入慌亂之中。她的發(fā)髻散了,像被狂風吹過的亂草,她的眼睛里滿是無助。她似乎不是在埋怨我闖禍,而是自責在緊要關頭無力保護我。

我從不懷疑奶奶對我的愛。在我們村里,我是唯一受了委屈不找媽媽的孩子,危急時刻,我只會找奶奶。爸爸打我時,我喊出口的一定是奶奶。我衡量親人們愛不愛我的標準,就是看他們在我闖禍后表露出來的態(tài)度。奶奶第一,四姐第二,爸爸媽媽根本沒資格入圍。奶奶常常在爸爸揮舞“面條”抽我的緊要關頭挺身而出,冷冷地說:“打我吧,羅小五有多大罪過,我代他承受,嫩枝嫩葉的娃娃遭不住你生捶死打?!?/p>

羅小五就是我,因為前面有四個姐姐,我順理成章叫“小五”。我們家的人,名字似乎都不正經(jīng),爺爺叫“臘狗”,爸爸叫“小貓”,人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老實人。我能有多大罪過呢,無非又跺了張家的瓜,拔了李家的苗,打了何家的狗,可那也是有原因的。爸爸從不聽我解釋,就知道打打打。

居住著上百戶人家的村子,張姓最多,何姓第二,只有我們一戶是外來的羅姓。表面上,大人之間一團和氣,有紅白喜事,都客客氣氣地請爸爸過去幫忙。爸爸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與村里人打成一片的機會,每次都屁顛屁顛地前往。清閑體面的活都有主了,燒火的臟活累活沒人干,爸爸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挽起袖子說:“我來!”接著起灶,劈柴,點火,和煤,掏灰……

原本需要幾個人干的活他一個人全承擔了,周圍人仍不停地給他增加新任務。

“小貓,我打牌,幫我把菜洗了?!?/p>

“小貓,我喝多了,替我去挑一擔水。”

爸爸忙得滿頭大汗,臉上卻笑嘻嘻的,并無半句怨言。

日子一長,爸爸成了村里的燒火專業(yè)戶,人們不喊他的大名“羅小貓”,直截了當?shù)亟兴盁鸾场?。爸爸脆生生地答應著,風一樣在人縫里刮過來刮過去,好像替人跑腿是件無限光榮的事。

和爸爸不同,我不愿跟村里人打交道,我總覺得他們的目光長滿毛茸茸的細腳,在我身上爬來爬去,讓我渾身刺撓得難受。那些孩子尤其令人討厭,我一出現(xiàn),他們立馬興奮起來,把我圍在中間,耍猴似的逗我,仿佛水珠滴進了熱滾滾的油鍋。他們有時候往我書包里塞石塊,有時候往我脖子里灌細土。最調(diào)皮的張樹才,經(jīng)常把我摁在地上,屁股對準我的臉放響屁,邊放邊說:“炸個鞭炮歡迎你!”在眾人的哄笑中,我掙脫張樹才的束縛飛快跑開了。他帶領孩子們高聲喊:“獨牛角,看火藥;氈帽飛上天,獨牛角喊冤?!彼麄円缓拔揖团?,我越跑他們喊得越起勁。

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第一次聽到他們這么喊,感覺這兩句話比語文書里的課文有趣順口,于是,我也跟他們一起喊,還回家喊給奶奶聽。奶奶一巴掌捂住我的嘴,低聲說:“小祖宗,誰教你的?”奶奶捂得晚了,爸爸細小的眼睛擠成三角形,揪住我的耳朵就往屋外拖。

那是爸爸第一次打我。他缺乏經(jīng)驗,更談不上熟練使用“面條”之類的刑具,只能借助手掌的力量,把我的白屁股打成青屁股。等奶奶反應過來時,爸爸已經(jīng)出色地完成了對我的“處女打”,并咬牙切齒地告誡我:“再喊,我把你的嘴撕到耳朵根!”

“別人能喊,我咋不能喊?”我委屈地撲進奶奶懷里,希望她幫我討回公道。奶奶抱緊我,沒有絲毫伸張正義的意思:“別人的嘴我們管不住,自己的嘴要管好?!?/p>

我一臉茫然。

奶奶說:“你祖爺爺?shù)木b號叫‘獨牛角。當年,你祖爺爺從百里外的寨子流落到這個村討飯,身上只剩一只喝水用的牛角。那時村子周邊林子大,野物多,莊稼經(jīng)常遭破壞。你祖爺爺會打獵,地主張滿倉就把你祖爺爺留了下來,專門打野物。有一次火藥槍啞火,你祖爺爺調(diào)轉槍口查看,槍響了,你祖爺爺?shù)臍置憋w上了天……你聽懂了沒有?”我大致明白了她說的意思:張樹才們這樣喊,是嘲笑我的祖宗,我跟他們一起喊,就成了幫兇。

奶奶說:“大人不教,孩子哪里知道這些?喊了好幾代了,他們還不消停!你離他們遠點?!?/p>

同住一個村,我能離他們多遠呢?面對面干不過他們,我選擇背地里報復。

聽說新結的小瓜被人的手一碰就會腐爛。張樹才家的瓜最多,瓜藤爬滿地埂,瓜葉像撐開的雨傘,蔭庇著密密麻麻的小瓜。我埋伏在瓜葉下面,把小瓜挨個摸了一遍。隔幾天去看,一個也沒爛。嫩生生的小瓜和四季豆清燉,湯汁清甜,是奶奶的最愛。但我沒有往家拿小瓜,奶奶最見不得手腳不干凈的人。我把小瓜摘下來,一腳一個跺爛,仿佛在跺張樹才的那張大餅臉,十分痛快。他們侮辱我的話語像張樹才放的臭屁,風一吹就無影無蹤了;我?guī)Ыo他們的卻是實實在在的損失。誰帶頭喊話侮辱我,我就偷偷踩他家的莊稼,打他家的狗,攆他家的雞……我有的是辦法。

報復的次數(shù)多了,馬腳包不住了,上門討說法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張樹才的爸爸張洪頂是第一個來的,他拿了一把曬脆了的辣椒苗,對著我爸爸的臉使勁揉搓。碎末飛到爸爸的臉上,他抿緊嘴巴,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張洪頂拍著手說:“看看你兒子干的好事!”

爸爸賠著笑,臉上的碎末紛紛掉落。他把我拽到張洪頂面前,抄起竹竿劈頭蓋臉一頓打。我大聲辯解:“張樹才沖我喊‘獨牛角?!蔽业霓q解聲好像化作了油,澆在爸爸的火上,氣焰愈發(fā)猛烈,爸爸下手的力道也更加強勁,邊打邊罵:“喊你咋的?又喊不掉一塊肉!”

張洪頂點燃爸爸敬上的煙,盯著我們看,根據(jù)我被打的程度來判定爸爸的誠意。爸爸打累了,節(jié)奏有些減緩。張洪頂慢悠悠地說:“辣椒苗是新品種,好不容易請人從縣城弄來的,讓他給拔了?!卑职终f著道歉的話,一手擰著我的耳朵,一手搬椅子請張洪頂坐下,吩咐我媽回屋給張洪頂?shù)贡?,然后繼續(xù)打我。

媽媽不敢反對爸爸,她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成功滅掉爸爸養(yǎng)一幫兒子以壯勢力的遠大理想之后,在這個家里就完全喪失了話語權。后來歷經(jīng)艱險終于生出了我。爸爸把我闖禍的根源歸結到媽媽身上,怒不可遏地說:“瞧瞧你生的禍害,老子遲早死在他手里!”

媽媽別開臉不忍看,但我每叫喚一聲,她都皺一下眉。

只有奶奶能救我,可奶奶耳朵背,聽不見我的哭喊。媽媽趁回屋給張洪頂?shù)咕频墓し蚯那陌醽砟棠坍斁缺?。奶奶往我面前一站,冷冰冰的目光凍住了爸爸揮向我的竹竿。

奶奶老了,說話顛三倒四。想喝水,她說想水喝;要吃肉,她說肉要吃我。奶奶詞不達意的表達,像笑話一樣填滿村里人茶余飯后的空閑時光。她輕易不在外人面前開口說話,但這次,奶奶忍不住了,一字一頓地對張洪頂說:“手不逗蟲,蟲不咬手……”

“別護羅小五的短?!卑职值脑挘喟胧钦f給張洪頂聽的,“他沒臉沒皮的不像樣子?!?/p>

奶奶不理爸爸,繼續(xù)跟張洪頂交涉:“喊小五‘獨牛角,這是祖墳刨了我們……”

“這是刨了我們祖墳。”爸爸趕忙糾正奶奶,朝張洪頂謙卑地笑著,“人老了說糊涂話,別往心里去?!?/p>

“辣椒苗拔小五,你賠我們。欺負小五他們,咋算?”奶奶越激動語序越亂。我急得忘了哭泣。爸爸制止不住奶奶,朝我媽瞪眼。我媽拉奶奶回屋,奶奶甩開她的手。

“幾棵辣椒苗,不用賠?!睆埡轫斅牰四棠袒靵y的表達,訕訕地站起來,目光在圍觀的孩子堆里搜尋:“龜兒子,跟人學壞了,誰教他喊的呀這是?”張樹才貓腰鉆出人群,溜了。張洪頂追著他罵:“老子回家收拾你?!?/p>

張洪頂走了,爸爸把竹竿夾到腋下,接過奶奶的拐杖,用衣袖把拐杖上上下下擦了一遍,還給奶奶。奶奶不接,眼睛盯住他腋下打我的竹竿。爸爸乖乖地把竹竿交了出來。奶奶轉手遞給我,簡潔有力地命令:“扔到火里去!”有奶奶撐腰,四姐把竹竿燒了,并趁機把視線范圍內(nèi)的棍棒統(tǒng)統(tǒng)搜來塞進了灶膛。

張洪頂說回家收拾張樹才,只是虛張聲勢,想要穩(wěn)住奶奶的情緒。用奶奶的話說:“這叫打屁安狗心,專門哄我們老實人的?!?/p>

沒過幾天,張樹才再次帶頭堵住我,除了使用“獨牛角”這種常規(guī)“武器”,他們還研發(fā)出學我挨打時哭喊、模仿奶奶說話等新型“武器”,并給我取了個“咬手蟲”的綽號。一幫人整齊劃一地喊:“羅小五,咬手蟲。偷偷摸摸干壞事,大大方方哭鼻子?!?/p>

我和張樹才他們的戰(zhàn)爭,正式拉開序幕。上我家告狀的人把門檻都踩爛了。我摸清了爸爸的底線,無論我闖下多大的禍,無非就是一頓打。很多次我主動配合爸爸,見來告狀的人遠遠地往我家走的時候,我就請他提前開打,效果比聽人家告完狀再打好很多。當然,有時也會白挨一頓揍——來人不是告狀的,是請爸爸燒火的。

有兩件事爸爸干得最成功:燒火,打我。特別是打我的時候,他有限的聰明得到了無限發(fā)揮,光用具的選擇就體現(xiàn)出了他的匠心獨具——試用過多種類型的棍棒之后,他最終選定了一種叫“老母趣”的枝條。這種枝條韌性極好,放在太陽底下暴曬數(shù)日,可以當麻繩用。村里人用“老母趣”編制牛犁地的耕索,爸爸用它來打我。

爸爸專門制定了“老母趣”枝條的選擇標準:隔年的樹枝,中指粗細,分杈少,目測長度一米五左右。他勒令我上山按標準批量砍來,他親自驗收,發(fā)現(xiàn)不達標的,就認定我偷奸?;?,又是一頓打。

曬好的“老母趣”枝條扎成捆,放在爸爸觸手可及的地方,形似包裝好的面條。爸爸干脆就叫它“面條”,把打我說成請我“吃面條”。

我懷疑爸爸不但不愛我,還極其討厭我。雖然他振振有詞地跟奶奶解釋:“打羅小五是為他好,怕他將來像我一樣沒出息,吃我吃過的苦……”說著說著,還發(fā)出幾聲悲情的哽咽。在我看來,這哽咽聲做作可笑,跟張洪頂“打屁安狗心”的做法并無二致。

說實話,爸爸越打我,我越看不起他。到后來,他揮起“面條”猛抽我時,我也懶得尋求奶奶的庇護了,咬緊牙關,不哭不鬧,眼睜睜地看著他揮汗如雨。爸爸愣住了,不看我瞪他的眼睛,轉頭朝我媽咆哮:“你看你生的禍害,有娘生無娘教的種!”

無論爸爸如何打我罵我,我都不放在心上,我只在乎奶奶的感受,奶奶是我的保護神??墒?,12歲那年的暑假,我破天荒地對保護神產(chǎn)生了懷疑,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前所未有的慌亂——闖禍的是我,挨揍的是我,你慌啥呀?

我昂著頭對奶奶說:“大不了挨打,我不怕?!?/p>

“闖這么大的禍,你還有理了?”

我每次都有理,是爸爸從不給我開口辯駁的機會。這次我的理由更加充分,可我不敢跟奶奶說,因為其中牽涉到大姐。有關大姐的話題,是我們家的雷區(qū),一踩一個響,一響必定人仰馬翻。

我的四個姐姐個個好看,大姐尤其出眾,她走到哪里,別說人,連風都追著她跑。奶奶引以為傲,一心想把大姐嫁到她的后家去,親上加親。大姐違背了奶奶的意愿,高中剛畢業(yè),就跟村口何登亮的兒子何平好上了。奶奶罵大姐不爭氣。爸爸更不消停,罵大姐睜眼瞎,人強馬壯的張家不嫁,偏偏選擇勢單力薄的何家,矛頭又指向了媽媽:“姑娘歸當媽的管,瞧你教的姑娘,跟你一樣無用?!眿寢尠c坐在地上,抱著大姐的腿號啕大哭。屋頂上的瓦片,在媽媽的哭聲中瑟瑟發(fā)抖。

何平還在娘胎里的時候,何登亮就與同樣懷了孩子的張姓一戶攀了親戚。許諾說,如果生的是一對男女,就達成親家;如果生的是一對同性,就結為干姊妹或者干兄弟。結果生出來的是一對男女,何平剛出世就被定了娃娃親。何登亮逼何平跟大姐分手,何平左耳進右耳出。何登亮威脅何平要跟他斷絕父子關系,何平說:“斷吧,你哪天斷,我哪天改姓羅,叫羅平?!焙蔚橇恋难劬牡孟癫璞冢掷锏娘埻氲舻搅说厣?,索性扔掉筷子,帶上大黃狗朝我家走來。人沒來,狗先到了,這狗邊吐舌頭邊四下里嗅,抬起后腿,把一泡熱氣騰騰的狗尿撒在我家院門上,刺鼻的尿騷味頃刻間占領了我家院子。

我在院子里翻曬“面條”,正窩著火,見此狀,抄起一根“面條”狠狠地抽了幾下狗的脊背。大黃狗塌了腰,慘叫著奔向何登亮。胖胖的何登亮像一只破風箱,一步三喘,大聲喊:“敢打我的狗?叫你爹出來!”

屋里的爸爸知道大事不妙,擔心奶奶添亂,叮囑媽媽看住奶奶,著急忙慌地跑出來。中途又折回去,從外面鎖上屋門,才跑到何登亮面前,小心翼翼地遞上煙,顫顫地說:“我也沒辦法,女大不由人……”

“管好你姑娘,別禍害我兒子?!焙蔚橇帘持?,不接煙。

爸爸拿煙的手舉著不是,放下也不是。如同挨過打的大黃狗,眼巴巴地瞅著何登亮。

我實在看不下去,指著何登亮說:“管好你兒子,別禍害我大姐!”

爸爸奪過我打狗的“面條”,滿院子追著打我。我徹底崩潰了,破口大罵:“羅小貓,孬種,有本事打何登亮??!”

何登亮一驚,斜眼看著爸爸,說:“兒子敢喊老子的大名,瞧瞧你這家教,還想跟我搭親家。告訴你姑娘,何平寧可做何家的狗,也不做羅家的人?!?/p>

何登亮不知道,就在他氣勢洶洶地教訓我爸爸的時候,何平趁機和大姐私奔了。有人碰見他們從莊稼地里逃出村子。何平主動跟那人說:“麻煩告訴我爸一聲,別找我,我倆要去很遠的地方?!边呎f邊攥緊大姐的手,高高地舉起來朝那人揮了揮,“休想分開我們!”

何登亮一咬牙一跺腳,賣掉兩頭耕牛,發(fā)動全村人四處尋找何平和大姐。花光賣牛的錢,只找到兩人留在莊稼地里的一串腳印。何登亮滿身肥肉塌了方,人瘦得像一片落葉,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

從此,大姐的事成了奶奶心里難以愈合的傷口,誰不小心提起來,奶奶就破口大罵:“當她死了,我們家沒有這個人!”

大約兩年后,大姐從山西一個煤礦寫信回來。信里夾著一張照片:何平和大姐頭挨著頭,懷里抱著一個胖乎乎的孩子,笑容可掬地看著我們。奶奶把信和照片鎖進床頭的木箱,不準我們看,說:“大梁不正二梁歪,可別把你們帶壞了?!眿寢尭齻€姐姐慫恿我,悄悄撬開箱子偷出信和照片。信封起了毛邊,照片背面裹上了一層包漿,不知奶奶背地里看過多少次。

何登亮是否收到了同樣的照片,我們無從知曉。理論上結了親的兩家人,實際上卻結了仇。何登亮發(fā)誓,屙尿都不朝我家的方向。爸爸回應,死也不幫何家燒火。從語言的氣勢上,爸爸比不過何登亮。我心里不痛快,暗暗拿何登亮的大黃狗出氣。

何平和大姐私奔的事成了村里人最放不下的話題,他倆的名字在人們的唇齒間跳蕩,花樣不斷翻新,逐漸演變成各種版本的色情故事,明里暗里瘋傳不斷。熱愛燒火事業(yè)的爸爸,找各種理由推卻燒火的活,再不愿到人前拋頭露面。

可恨的張樹才,利用大姐和何平的事開發(fā)出了超常規(guī)“武器”,把我打得暈頭轉向,闖下了讓奶奶驚惶失措的大禍。

那天中午,張樹才帶領他的同伙笑嘻嘻地圍住我。夏天的風拂過他的身體吹向我,一股公羊特有的臊腥味撲鼻而來。張樹才比我大兩歲,最近像被施過化肥,身高噌噌往上冒,嘴唇上的絨毛十分旺盛,滿臉的粉刺此起彼伏。他叫我“咬手蟲”,變聲期的嗓音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重新叫了一遍我的綽號,確認已經(jīng)駕馭好嗓子才說:“你幫我一個忙,我們以后不亂喊你。”

我心里沒底,謹慎地閉緊嘴。

“給你四姐帶句話,說我想像何平一樣,當你的四姐夫?!睆垬洳艃裳鄯殴猓樕系姆鄞唐け○W滿、蓄勢待噴。

我把手塞進褲兜,握緊拳頭,一言不發(fā)。

“當何平的小舅子你愿意,當我的小舅子你就不愿意了?”

他們將我團團圍住,我找不到逃跑的口子。我低下頭,左腳尖踩右腳尖,踩一陣兒,換右腳尖踩左腳尖。張樹才最得力的幫手張文富抓住我的衣領推搡,逼我說話。

“別推我小舅子?!睆垬洳乓话牙_張文富,對我說,“喊我四姐夫,以后誰敢欺負你,老子揍死他?!?/p>

張文富說:“你忘了嗎?說好我當他三姐夫,你當他四姐夫的。我也要他給他三姐帶話。他不是你一個人的舅子,是我們的總舅子?!?/p>

“他還沒答應我,你急個屁!”張樹才不滿意張文富的表現(xiàn)。

“三姐比四姐大,按道理應該先答應我,是你急……”

我仰起頭,努力不讓眼眶里打轉的淚水流出來,可淺淺的眼窩關不住越轉越多的淚水。為了不讓他們看見我流淚,我把臉埋進手掌里。

“都怪你?!睆垬洳乓环闯B(tài),沖張文富的胸口就是一拳。然后,像個大人一樣摸摸我的頭,轉身走了。

我佇立在夏天悶熱的陽光里,渾身冰涼。三姐在城里上高中,四姐此刻應該在廊檐下洗我的臟衣服,或者趁爸爸午睡,偷偷轉移曬好的“面條”。最近爸爸打我,好幾次都找不到“面條”,全是四姐的功勞。

我沿著小路往河邊走,準備洗凈身體再回家。我身上沾染了張樹才讓人惡心的臊味,絕不能玷污到四姐。

這條小路,據(jù)說是當年紅軍長征時走過的路。路邊有一棵不知名的千年古樹,紅軍在巨大的樹冠下安營扎寨,打跑了惡霸張滿倉,繳獲大批糧食分給周圍的窮苦百姓。奶奶說:“紅軍是世上最好的人,不但不欺負我們,還給我們很多糧食,幫患肺癆的祖爺爺治病?!?/p>

祖爺爺念念不忘紅軍的好,把古樹叫作“紅軍樹”。紅軍的故事在我們家代代相傳,我們對這棵古樹有一份特殊的情感??纱謇锶说目捶ǜ覀兗也灰粯樱麄冋J為古樹顯靈,保佑紅軍打跑了張滿倉。他們把古樹奉為神樹,在樹下立了一座石菩薩,香火不斷,祭品不絕。

“紅軍樹”經(jīng)受不住長期的煙熏火燎,石菩薩上方的枝丫漸漸干枯頹敗。我們語文老師多次在課堂上痛批村里人愚昧,說好好的歷史文物不保護,用來搞封建迷信,告誡我們不準參與迷信活動。我們家從沒給菩薩燒過香。張樹才他們就不一樣了,捐款修菩薩的時候,他爸爸捐了雙份,張樹才的名字明晃晃地刻在了菩薩旁邊的功德碑上。他爸爸每年都要帶張樹才給石菩薩上供磕頭,說要保佑他考取清華大學。在老師的批評聲中,我驕傲地轉臉看向張樹才。他的腦袋沉沉地低了下去,快要夾到兩腿之間了。

路過“紅軍樹”時,我看見石菩薩面前擺滿了風干的豬頭和水果,黑色的紙灰在風里打著旋兒往樹梢上躥,耳畔響起張樹才們刺耳的聲音。我渾身陡然一陣燥熱,猛沖過去,飛腳踹向保佑張樹才考清華的石菩薩。

跟書上慈眉善目的菩薩不同,這尊石菩薩工藝粗糙,口眼歪斜,一臉壞笑地倒在我腳下,啪的一聲四分五裂了。一個在莊稼地里割草的人聽見響聲,抬頭看看我,又看看碎裂一地的石菩薩,高聲大叫:“羅小五砸菩薩了,羅小五砸了我們的菩薩!”

奶奶說:“砸碎人家供奉的菩薩,等于惹了全村的人。你爸打你事小,人家找上門來,一人一爪就能把你活活掐死?!?/p>

奶奶束手無策的事,其他人自然無能為力。我媽像當初抱著大姐一樣抱緊我哭泣。四姐擔心爸爸往死里打我,不管不顧地把一捆“面條”塞進灶火,背對爸爸,等待巴掌落到身上。曬干水分的“面條”極其易燃,明亮的火光將整間屋子照得搖搖晃晃。爸爸只顧吸煙,煙霧籠罩著他,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奶奶的意思是,送我去外地的親戚家,避避風頭。奶奶說:“他們找來了,就說是我指使小五干的?!?/p>

爸爸不同意。他站起來,拿掉粘在我頭發(fā)上的一片樹葉,說:“好好待在家里,哪兒也別去?!闭f完,操起一把雪亮的柴刀,在奶奶的驚呼聲中急匆匆地走了。

爸爸剛到紅軍樹下,就碰上了正趕來我們家的幾十號人。張洪頂領頭,張樹才、張文富等走在隊尾,他們拎著包裝豪華的酒,看那架勢是要踏平我們家,當場在我們家院子里喝慶功酒。爸爸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陣勢,雙腿哆哆嗦嗦,幾乎支撐不住身體,只得把柴刀當拐杖杵著,不讓雙腿軟下去。那些人看見爸爸手里有刀,慌忙往后撤退。

爸爸指著碎裂的石菩薩,大聲說:“我家小五砸的!”

“我們曉得。你放下刀,好好說話。”

“我指使小五砸的。”

張洪頂好奇地問:“你接到上面的通知了?”

“我自己的主意?!卑职滞蝗贿说囊幌鹿虻降厣希扒竽銈儎e為難小五,他還是個孩子。我砍根手指替他保證,從今天起,絕對不碰你們的任何東西?!卑职謸靵硪粔K菩薩身上掉落的石頭,枕在左手食指下面,右手舉起柴刀猛然一揮。一股血線瞬間噴起,爸爸的半截手指射向天空,拖出一道紅色的弧線,然后消失在草叢里。

張洪頂驚叫著跑來察看爸爸的傷口。爸爸緊緊捂住不讓他看,抽著氣說:“快幫我找找。”

一伙人扒開草叢仔細搜尋,找到一截灰撲撲的斷指。張洪頂折了兩根樹枝當筷子,夾起來遞給爸爸:“趕緊去醫(yī)院縫上?!?/p>

“不縫?!卑职指甙恋厥疽鈴埡轫敚褦嘀阜胚M他胸前的衣袋,“拿回去泡在酒里,讓羅小五天天看著長記性?!?/p>

“你呀,性子太剛,也不聽我把話說完?!睆埡轫斖锵У匚兆“职值氖郑翱h文管所把‘紅軍樹列為文物保護起來了,要在紅軍樹下建一個文化廣場,鄉(xiāng)里幾次通知我們自行拆掉石菩薩。燒香磕頭這么多年,我們實在下不去手,多虧小五幫了大忙。你瞧,村里人都來了,就想當面誠心誠意感謝小五,給你們一家賠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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