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君
那個小院,依然有陽光,卻沒有了姥姥的影子?;蛟S,她是融進了另一片陽光里,一片屬于她自己的陽光。
時隔多年,我還能清晰記起那個小院。眼前晃動著姥姥的身影,陽光灑在她身上,還拖出一條影子,一會兒縮短,一會兒拉長,圍著她轉(zhuǎn)。
那個小院子,是姥姥一輩子的舞臺。早上,全家人吃過姥姥做的早飯后,上班的上班,上學(xué)的上學(xué)。姥姥把最后一摞碗收進櫥柜,擦擦手,走出屋子。陽光迎著她的臉,知道這時候的姥姥要唱獨角戲了,就用影子陪伴她。有我在,姥姥就多了個影子。我總是寸步不離,我的影子一會兒爬上她的后背,一會兒撲向她的頭頂。姥姥笑嘻嘻的,好像很樂意有這么一個糾纏。
姥姥坐在陰涼地兒,像變戲法兒似的,從笸籮里一樣樣兒拿出衣服、布頭,一邊讓我?guī)退┽槪贿吙湮已凵窈?。然后說:“我是老了,干啥也不行了。”姥姥說話慢條斯理,好像一輩子都沒著過急似的。我說:“您不老,昨兒您還說能上樹摘棗呢!”姥姥笑出了眼淚。
簡短的對話之后,就沒什么話了。我發(fā)現(xiàn),我來姥姥家,原本也不是為了說話,我只是想看看她,陪陪她,或者說,是想讓她用周身的慈愛,暖暖我的心。
午后,陽光斜斜地射進來,將姥姥的面龐映照得明亮而紅潤,像打了一層淺淺的光粉。姥姥就像一棵樹,風(fēng)無意中把她吹進了這個院子,她就在這兒踏踏實實地扎根、生長,好多年過去,她都不會挪動地方,從枝繁葉茂,到枝枯葉落,一直平靜、坦然。
我長大了,慢慢淡出了姥姥的視線,有時想念一下她老人家,卻不常去看她。
多年后的一天,突然聽到姥姥病重的消息,我放下一切,就往醫(yī)院趕。姥姥蓋在雪白的被單下面,像一張薄薄的紙片。陽光照進來,很亮,又很輕。姥姥周身都不再有那種可供依賴的溫暖踏實,也沒有了影子,只有胳膊上的管子,各種的儀器。那一片明晃晃的白,刺著我的眼睛,也刺著我的心。姥姥用目光追隨著我,從門口,到床前。她伸出手,抖抖的,沒有力氣。她說:“別想姥姥啊。”那是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