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卓穎
天剛蒙蒙亮,小巷從睡夢中蘇醒。東方天空中,掃出一抹悠長明亮的日光,它是冬天的日出,鉆入包裹嚴實的云層中,仿佛是為了躲避張揚與熱烈,隨時間緩慢地燃燒,安靜地?zé)òl(fā)出金光燦爛的光暈,一片祥和。
當(dāng)?shù)谝豢|炊煙潛入天空的懷抱、揉進白云里時,小巷鮮活起來了。它徘徊在上空,停擺,乘著風(fēng)向下?lián)鋪?,逗留在屋檐上,我們會嗅到那股苦中摻入咸澀的草木灰味道。氣味愈來愈濃烈,樓下的人喊著樓上的人,囑咐關(guān)緊窗戶。灰白色的煙一邊向上攀爬,一邊又像薄紙般浸潤在廣闊的河水中,無聲地消失了。而暮色中,炊煙雜糅了濃郁的飯香。遠處常常傳來喊話“吃飯咯”,炊煙的使命在碗盤碰撞摩擦聲中結(jié)束,取而代之的是沖天炮似的大煙筒,噴發(fā)著巨大無比的濃厚煙團。煙筒最下面通常塞滿柴片,番薯和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燒。拿出來時,盡管對它們焦?fàn)€炭黑的模樣嗤之以鼻,但最終還是抱著熱騰騰的烤番薯吃得津津有味。
小巷的熱鬧在于各種聲音的混搭與合奏?!褒敿?、鴨毛!收龜甲、鴨毛!”“韓國烤饅頭,一元四個?!薄敖谢u,叫花雞?!表n國烤饅頭就是普通的黃油面包。小時候放學(xué)回家,奶奶常給我買來填肚子。四個小面包,你挨著我,我靠著你,依偎在一起。掰下一個吃,松軟甜膩,滿嘴流油。小巷里時常傳來“叮叮咚咚”清越空靈的樂聲,是“咚咚糖”來了。我拽著奶奶的衣角跑到門外,賣糖的爺爺已抵住楔子用小鐵錘“咚咚”地敲碎了糖塊。
晚飯后,小巷的煙火氣登上了頂峰。人們喜歡扎堆湊在二十號小店門前談天扯家常。女人們拿著印有各類小廣告的免費扇子,人手一把,好像批發(fā)來的。男人們捧著茶杯,透過透明的杯身,舒展的茶葉堆積如山。猛吸一口,發(fā)出“嗖嗖”的響聲,到嘴唇的茶葉“呸”的一聲再吐回杯里,好不講究。
閣樓平臺是我的烏托邦。我常爬上閣樓蹲守日落晚霞。夏季傍晚,火燒云成團地往西邊天空堆涌,熾烈的金光靜靜地燃燒。天空定是位杰出的畫匠,他一掃而過,便灑滿了堇色。遠處的十字架聳立于云層之上,光芒閃爍。這時你聽,歌聲從教堂躍出,低沉悠揚。雁群歸來,在空中不斷變換隊形,穿梭在晚禱聲中,是人們常嘆的“落霞與孤鶩齊飛”之景啊!
搬來奶奶的藤椅,懶洋洋躺下,面朝無垠的天空。藤椅搖啊搖,仿佛把我晃入了船艙。迷迷糊糊中,呆望著絳紫的天空沉下,降落,暗夜靜默地壓在我臉上。徐徐涼風(fēng)從昏暗中滾進來,把我的思緒吹得搖搖晃晃。奶奶用蒲扇不停地拍打,幫我轟走貪婪的蚊子。
城市的夜晚通常燈火通明,繁華喧鬧。而城市的一隅,小巷重新陷入沉默,只有幾盞微弱的路燈仍在交頭接耳,等候來日的黎明。
如今的我趴在窗邊,放眼望去,堆疊的高樓將童年的日落掩蓋得一絲不剩。雖然與小巷做伴的生活已然遠去,但我不會忘記它,它那沸騰的聲音永不消逝。
(責(zé)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