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淼鑫

（作者單位：河北傳媒學院）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加入經濟全球化浪潮，世界文化如潮水般不斷涌入國內，進一步強化自身民族性成為當代文化建設的重點內容。動畫作為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其民族性表達也成為當下重要的研究課題。傳統(tǒng)的動畫作品通常會在創(chuàng)作方式和題材等外部形式上體現(xiàn)民族性特色，然而只有在內在核心上傳達中華民族人文精神才能真正體現(xiàn)民族性。當代國產動畫更多是基于我國的文化背景進行創(chuàng)作的，不僅形式上有“中國風”，精神上更有“中國魂”，國產動畫《一人之下》就是這樣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它用動畫這種獨特的方式傳達道家傳統(tǒng)世界觀，同時新穎、巧妙地表達了中國傳統(tǒng)精神思想，獲得了國內外觀眾的好評。本文將從以上兩個方面對動畫《一人之下》展開分析，對其民族特色的構建方式進行總結。

1 “國漫崛起”：民族性表達的不斷探索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以儒家、道家和法家為構架的多元文化的復合體，重教化和德行修養(yǎng)[1]。在這深厚文化土壤上成長起來的中國動畫在早期就是以教育為目的的，采用豐富的民間藝術類型創(chuàng)作形象，從寓言神話中提取故事素材，用動畫向少兒傳達知識和為人處事的道理。比如，《小貓釣魚》教育少兒做事要專心致志，學會抵制誘惑；《小蝌蚪找媽媽》用生動的小故事向少兒科普了青蛙這種動物的奇特生長過程；《長在屋里的竹筍》向少兒傳達了熱愛集體、無私奉獻的精神。因受眾主要面向少兒，動畫在中國很長時間被定義為“低幼向”“教育類”作品，因而動畫的題材單一、敘事平直、形象臉譜化、性格扁平且表現(xiàn)形式粗糙[2]，并不具備較強的市場競爭力。

但隨著動畫市場的發(fā)展，我國開始重視ACG[Animation（動畫）、Comics（漫畫）與Games（游戲）的首字母縮寫]的傳播，我國動畫開始提升畫面質感，豐富人物形象，增加故事趣味，擺脫“低幼”定位，擴大受眾層面。以騰訊動漫平臺為例，自2012 年成立以來對國產動畫進行了題材多元化、跨媒介IP（指知識產權或智慧產權，包括具有商標、著作權及設計權的文學和藝術作品）動畫化改編、跨國合作提高作畫水平等一系列改革[3]。國產動畫在20 世紀重新起步的階段選擇效仿日本動漫的產業(yè)鏈模式，隨后就有人質疑“動畫的風格太過‘日漫’，根本不像中國動畫”，并認為這種風格的動畫雖然豐富了題材、提升了觀感，但沒有扎根自身文化土壤，也就找不到屬于本民族的文化認同。此時的中國動畫僅是強化了外在形式，而脫離了作為內在的文化根基。

直到《西游記之大圣歸來》（2015 年）、《大魚海棠》（2016 年）、《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 年）等動畫電影上映，中國動畫才擺脫了效仿桎梏。這類動畫電影借助傳統(tǒng)文化題材，改編經典文學IP，成為國產動畫的民族性表達新思路。這些動畫基于《西游記》《莊子》《封神榜》等經典文學名著進行創(chuàng)新性改編，運用嶄新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jié)，改變了其在人們心中原本的文學形象，讓經典中神通廣大的人物展現(xiàn)出了平凡的一面，如失去法力時孫悟空也會頹廢沮喪，天神的愛戀也刻骨銘心，魔童哪吒的倔強與不屈等，同時也讓觀眾看到了國產動畫巨大的進步。然而，雖然經典名著IP 改編的動畫在題材、背景和人物形象上具備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特色，但作品中所傳達的內在仍有一定的個人英雄主義[4]。名著IP 改編動畫在外在形式上雖然具備民族性特點，但民族性思想沒有通過其內在表達出來。

那么，中國動畫要全面表現(xiàn)民族性就需要做到內外兼修：外有傳統(tǒng)文化的基石，即中國風；內有民族精神的根本，即中國魂。動畫《一人之下》就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

2 內外兼修：民族性表達的全面構建——以《一人之下》為例

《一人之下》系列動畫是騰訊動漫于2016 年制作播出的改編自著名漫畫家米二的同名漫畫作品。該動畫目前已播出五季，豆瓣評分高達9.0，第一季至三季累計播放量突破35 億，第四季首播當日播放量即達到5 000 萬?！兑蝗酥隆芬驅χ袊鴤鹘y(tǒng)文化和民族性的出色呈現(xiàn)，讓國內外觀眾贊不絕口。

《一人之下》的故事背景是一個與普通現(xiàn)實世界并存的玄幻武俠世界，玄幻世界中的人們以道家思想和道義為依托修行，激發(fā)體內的能量——“炁”，成為擁有異能的“異人”。為維持普通社會與異人界之間的平衡，國家成立了哪都通快遞公司作為約束異人界的組織。主人公張楚嵐身為“甲申之亂”罪魁禍首的后代，為躲避異人界騷擾而加入了其所處的華北區(qū)哪都通快遞公司，與身份成謎的馮寶寶一起成為公司員工，同時調查著“甲申之亂”的背后真相?！兑蝗酥隆穭赢嫿Y合了深厚的道教文化與歷史，不僅在外在形式設定上具有傳統(tǒng)道家文化元素，更是在人物和劇情的內在精神上展現(xiàn)了我國民族性觀念，實現(xiàn)了“外顯中國風，內聚中國魂”的民族性表達全面構建。

2.1 中國風：外部形式展現(xiàn)動畫民族特色

該動畫緊密圍繞著道家傳統(tǒng)與民族特色，構建起超真實的生活化場景，將傳統(tǒng)文化融入動畫細節(jié)中，讓其外在風格呈現(xiàn)傳統(tǒng)的“中國風”，實現(xiàn)民族性的時代性表達。

2.1.1 生活化場景構建真實世界觀

《一人之下》為深度展現(xiàn)世界觀架構的真實性，對國內現(xiàn)實生活場景進行了高度還原。比如，第二季講述龍虎山的羅天大醮比武時，將江西龍虎山的嗣漢天師府作為原生取景地；第三季講述發(fā)生在北京的故事時，便使用了王府井、南鑼鼓巷等知名景點，而且王也巧妙地利用了西直門立交橋的復雜結構擺脫掉了追兵[5]。這些超真實的場景都將動畫里的世界架構在現(xiàn)實世界中，立刻拉近了與觀眾之間的距離，讓國內觀眾在獲得沉浸臨場感的同時感受到了一種親切的身份認同，國外觀眾則能從動畫的場景中感受到中國的獨特魅力。

2.1.2 傳統(tǒng)文化與動畫巧妙結合

在動畫元素構成方面，《一人之下》中的歌曲就十分出彩，第一、二、四季動畫片頭曲都將高亢的山歌民腔片段融入現(xiàn)代歌曲中，這對于觀眾而言可謂耳目一新。第三季的故事發(fā)生在北京，制作組于是又采用北京小調風格與京腔演繹主題曲和片尾曲[6]。同時，《一人之下（第一季）》各集的名字還引用了大量道家文化經典，如“諦聽吾言，神欽鬼伏”“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等，動畫劇情與標題的契合，提升了動畫內容的文學性和詩意性，提高了觀眾對傳統(tǒng)文化的了解程度和認知程度，激發(fā)了觀眾對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熱情。

2.2 中國魂：內在核心體現(xiàn)動畫民族性精神

動畫僅僅是在外在形式上體現(xiàn)民族性，尚不能實現(xiàn)民族性的整體表達，而只有內容中的核心思想也同樣傳達著本民族的精神品質，才能成為本國文化特色的代表和載體，才能真正講好中國故事。

2.2.1 傳統(tǒng)文化熔鑄人物形象塑造

中國的民族性精神內核是中華民族經過數(shù)千年發(fā)展形成的思維模式、生活方式、行為準則和價值觀念。《一人之下》作為一部道教主題動畫，將深厚的道家文化融入動畫元素構成和人物性格塑造過程中，實現(xiàn)了動畫風格的民族性展現(xiàn)。道家思想講求“無為、無欲、無求”，這在動畫中人物性格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道家追求“去智”以達到與自然合一的“元嬰赤子”狀態(tài)，動畫中的女主角馮寶寶的形象即代表道家的“赤子”，馮寶寶看似是個憨傻遲鈍的少女，但她的實際年齡超過百歲，其性格單純直爽，沒有過多復雜的情感，深明很多人生哲理且功夫了得，由于身世不明，因而是全劇中最不可思議且推動劇情發(fā)展的存在，也體現(xiàn)出了道家所追求的至高境界的神秘。將道家至高的“元嬰赤子”境界具象化為一個人物形象，整個故事圍繞其而發(fā)展，就如同每個修道之人共同追求著要到達最高的境界。

中華民族精神不推崇個人英雄主義和武力，不一味講究使用暴力成就一切，更多的是體現(xiàn)一個人的智慧和哲思。動畫《一人之下》雖然是玄幻武打劇，劇中的打戲動作流暢精彩，但更多的是體現(xiàn)各個修道家所持有的“道”。劇中男主角張楚嵐既是“甲申之亂”罪魁禍首的后代，同時又是絕技“炁體源流”的傳人，為躲避風險而隱居于市。第二季中天師府打算通過比武來讓張楚嵐成為下一任天師，便面向全異人界開辦了羅天大醮比武。由于天師之位過于顯眼，為避免成為眾矢之的，張楚嵐在初賽階段選擇用?；^和逢場作戲等手段蒙混過關，以保留實力，而在與張靈玉的最后一場對決中展現(xiàn)出真正實力，精彩高深的戰(zhàn)斗讓一眾曾看不起他的人皆心服口服。這是一種懂得隱忍的道家處事之道。在第三季中張楚嵐又利用過人的組織能力和人情幫助王也解決了現(xiàn)世危機。王也雖出身富貴，但他淡泊名利，無欲無求，為逃避家庭瑣事困擾選擇了出世修道；雖心境純粹，修為高深，但也不諳世事。王也在第二季羅天大醮與諸葛青的對決中暴露了自己身懷“八奇技”之一的“風后奇門”，第三季回到老家后被奸人覬覦，不僅需要打退敵人，還需要保護無辜的家人，這讓修為高深的王也力不從心。而張楚嵐則憑借著自己多年混跡世俗的機敏與靈活，巧妙地幫王也找出了幕后主使并化解了危機，王也也從此對看似輕浮、玩世不恭的張楚嵐刮目相看。

張楚嵐的特殊身世并沒有給他帶來榮光和富貴，因多年蟄伏于民間市井而懂得韜光養(yǎng)晦，適時露出鋒芒。他可以是一個普通人，但也隨時可以是一個強大的人，其強大不在于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而在于能夠自如地周轉于這自然之道，即如運用好身體里的“炁”一般。遵循道義、善用道義，不脫離道義，這便是道家的“天人合一”思想，誕生于世間，容身于世間，造就于世間。

2.2.2 傳達時代文化，引發(fā)觀眾情感共鳴

除了傳統(tǒng)文化，充滿潮流活力的時代文化也是國家民族文化的重要構成部分。傳統(tǒng)文化能夠呼喚遙遠的集體記憶，而時代文化能夠引發(fā)當下觀眾的情感共鳴。正如當下的新主流影視劇一般，運用貼合觀眾真實感受的新時代表達，跳脫出宏大敘事方式，主流價值觀將不再浮于生活之上，而是融入現(xiàn)代人的思想血脈之中[7]?！兑蝗酥隆穭赢嬛允艿綇V泛大眾的喜愛，除了其對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承載讓觀眾看到了國產動漫的民族性，更重要的是其與當下時代文化接軌，引發(fā)了觀眾的共鳴。

《一人之下（第四季）》陳朵篇圍繞陳朵和碧游村的故事展開，其中的許多內容映射了國內較為熱門的城鄉(xiāng)社會話題。例如，馬仙洪對外來者多次提到“風景秀美”“熱情好客”“綠色純天然無污染的土雞蛋”等話語，頗具鄉(xiāng)村直播帶貨和旅游廣告的風味。同時，主角從碧游村村民口中得知他們原本在大城市擔任工程師、總裁等職務，都是逃離了緊張的城市生活選擇新生活方式的青壯年，這與當下人們渴望“慢生活”的理念相符。

除了城鄉(xiāng)話題，動畫中還有關于年輕話題的呈現(xiàn)。例如，在第四季中武侯派傳人諸葛青在村中遇見了一位迷失在自己幻想中的中二少年，少年在現(xiàn)實中長相丑陋、資質平庸，在自己的幻想中則是帥氣瀟灑、武力超群的“龍傲天”，他甚至拋棄了自己的原名“趙念”，自稱“云殤念”。青少年時期人們總是會想象自己成為偉大的英雄，但現(xiàn)實往往不如幻想美好，于是他們選擇沉迷于幻想而脫離現(xiàn)實。劇中的“云殤念”對自己的身份認知也完全是爽文、網絡小說那一套設定，再配上盲目自信的神情，無不讓觀眾哭笑不得，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年少無知的自己。

讓這段劇情“出圈”的除了“中二”“網文”等年輕話題引起了觀眾的共鳴，還有作者對時代文化與傳統(tǒng)文化進行的巧妙融合，讓傳統(tǒng)文化有了別樣的時代特色。趙念因偶然撿到一本奇門抄本而開始悟道，由于心有雜念而被自己的內景困住。少年的幻想世界與修士的內景意義重合，“中二少年”“網文設定”與走火入魔結合。最后諸葛青將少年拉回了現(xiàn)實，并用“西方龍三”“乾之三爻”的卦相典故告誡少年：“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币馑际侨藗儜敃r刻自省，保持清醒，積極面對生活。時代話語與傳統(tǒng)文化的生動融合，讓觀眾深刻感受到了傳統(tǒng)道家文化的時代活力。

時代文化能夠引發(fā)當下觀眾的情感共鳴，傳統(tǒng)與時代的融合也讓民族文化的魅力深入人心。文化是發(fā)展的文化，民族更是發(fā)展的民族，任何作品都需要善于運用新的時代表達方式，點燃民族文化的“中國魂”。

3 結語

動畫作為國家文化的重要體現(xiàn)和傳播載體。在文化建設發(fā)展背景下，國產動畫更應當根植于我國深厚的文化土壤，借助我國獨特的文化模式，不僅要在外部形式上體現(xiàn)民族性特征，更要通過內在思想展現(xiàn)民族性精神，使作品有“中國風”，更有“中國魂”。國產動畫《一人之下》通過融入道家思想和傳統(tǒng)文化，構建超真實的場景，深刻傳達中國人大道哲思的精神觀念，全面表達中國民族特色，是國產動畫行業(yè)發(fā)展的優(yōu)秀之作，是值得動畫創(chuàng)作者深入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