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
10月5日晚,瑞典文學院宣布將2023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挪威作家約恩·福瑟時,許多人詫異他是誰。這位新晉得主在世界范圍內(nèi)沒有太多的讀者,但他營造的“文字之聲”距離生活很近。
成為自由作家
福瑟出生于挪威卑爾根城附近的小鎮(zhèn)豪格松德,家族世代種植果樹。他在童年學習繪畫并加入搖滾樂隊。父親有木船,福瑟便經(jīng)常乘它進入峽灣,別樣的寂寥體驗在日后延伸為文學里的靜場。福瑟稱他的寫作生涯“早得叫人害臊”:12歲寫歌詞,高中時完成一部小說。首部長篇小說《紅與黑》出版于1983年,全文淡化了故事情節(jié),而呈現(xiàn)出一個少年的心路歷程。小說結(jié)尾,少年生死未卜,這種開放式探索與當時的寫作傳統(tǒng)迥異。兩年后,福瑟又出版《上鎖的吉他》:未婚母親扔垃圾時不慎反鎖房門,她在門外,門里有出生不久的孩子。她在路上游蕩,一扇門承載著她的獨白。福瑟執(zhí)迷于這種文學實驗,他用論文集《由敘述經(jīng)展示到寫作》分享經(jīng)驗,包括以個別視角介入敘事主體的創(chuàng)意。
大學期間,福瑟學過社會學、哲學,最后轉(zhuǎn)向比較文學。挪威語有兩套書寫體系,包括改編自丹麥語的布克莫爾語,以及源自當?shù)胤窖缘男屡餐Z。鮮有人選學后者,福瑟卻將其定為寫作工具,在他看來,“小眾語言”方便展現(xiàn)北歐人的日常,也暗含巋然不動的深意。1987年大學畢業(yè)后,福瑟先后在寫作學院、政府機構(gòu)任職,直至成為自由作家。
在《鉛與水》中,一名記者赴外采訪時遇到處于迷亂狀態(tài)的女孩,幾次幫女孩脫困后,竟對自身過往產(chǎn)生懷疑。他最終踏上歸程,可無法平復(fù)的內(nèi)心與寫作沖動一并而至?!躲U與水》雖是小說體裁,但獨白、重復(fù)的特征不乏戲劇性。
書寫當下的人性
福瑟對戲劇藝術(shù)并沒有興趣,他摻進小說里的戲劇性更像是無意之舉。然而,1992年經(jīng)歷破產(chǎn),福瑟不得不接受“短平快”的劇本任務(wù),只用四五天完成《有人將至》,情節(jié)極簡:一對夫妻買下懸崖上的房子,期許無人打擾的生活。賣給他們房子的男子突然來訪,慌亂、懼怕乃至迷茫來襲,遠離喧囂的念頭化作泡影。劇本給人“容易表演”的錯覺,演員排練時才猛然發(fā)現(xiàn),這種瓦解了常規(guī)戲劇元素的劇本很難把控?!队腥藢⒅痢肥籽萦诎屠?,2010年在上海戲劇學院演出?;蛟S得益于東方文化的禪意,福瑟覺得它的中文版本最佳。盡管被稱為“當代易卜生”,可福瑟并不推崇易卜生的寫作手法;亦有人叫他“21世紀的貝克特”,他倒承認自己對貝克特非常著迷。與此同時,福瑟會故意“反叛”——貝克特的《等待戈多》沒有等到人,但有人至,便無須再等。
《有人將至》涉及婚姻話題,福瑟在其他作品中也關(guān)注兩性關(guān)系?!睹帧贰兑怪琛返闹鹘嵌际羌磳⑸拥姆蚱蓿蟹揭吹貌坏脚郊彝サ闹匾?,要么因不斷失敗而遭女方嫌棄。到了《一個夏日》,女人的丈夫毫無征兆地消失在大海,徒留妻子陷在記憶的渦旋。還有《死亡變奏曲》,丈夫出軌致婚姻破裂,不堪壓力的女兒投海自盡,不再相愛的兩人不得不面對彼此……福瑟有過兩次婚姻和多個孩子,但他給不出“愛情是什么”的標準答案。也許寫作權(quán)當是一份解析,特別是在使用停頓、留白之際更呈現(xiàn)出“無聲勝有聲”的啟迪。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認可福瑟的用意。比如有評論家認為他的劇作矯揉冗長,有人吐槽其連綴方式近乎“一團糟糕的拼圖”。面對質(zhì)疑,福瑟坦言自己寫的是隸屬當下的人性,可以純粹、豐富,甚或復(fù)雜。他的得意門生克瑙斯高表達得更直接:“無論福瑟寫什么,他的聲音都是明確無誤的?!?/p>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福瑟在凌晨四五點鐘起床寫作,而后一直持續(xù)到上午九點。靠著鋼筆手寫和筆記本電腦輸入,福瑟到2009年已經(jīng)創(chuàng)作出不少劇本。寫這些“高密度”的東西相當耗費心力,福瑟想讓一切慢下來,他決意用慢散文的形式重回小說創(chuàng)作。
《三部曲》中,小提琴手阿斯勒的父親早逝,女傭阿麗達被母親趕出家門,這對有情人只得偷盜船只前往比約格文另尋活路。長子出生后,他們分別更名為“奧拉夫”和“阿斯達”,卻有人指控阿斯勒制造過多起命案。多年以后,他們的女兒阿麗斯回憶早年離家的哥哥西格瓦爾德——他也是小提琴手,其外孫約恩更是“出版了一本詩集”的小提琴手。福瑟安置了一個與自己高度重合的人,且讓略帶混亂的時空交錯。另一部小說《七部曲》寫作五年之久,福瑟做過數(shù)次改動。那些長句訴說關(guān)于藝術(shù)、愛情、時間的種種,并以“神秘的現(xiàn)實主義”示人。如同戲劇巧妙延續(xù)過昔日小說里意猶未盡的情節(jié),福瑟的小說似乎兼具前衛(wèi)的戲劇鋒芒?!度壳氛?015年北歐理事會文學獎,《七部曲》中的《另一個名字》《新名字》分別入圍2020年和2022年布克國際文學獎,皆可謂實至名歸。
除卻寫作,福瑟還擔任文學顧問,他翻譯了諸多名家作品。如弗朗茨·卡夫卡“最好的小說”《審判》、澳大利亞作家杰拉爾德·穆南的小說《大平原》、奧地利詩人格奧爾格·特拉克爾的詩歌集《夢中的塞巴斯蒂安》。借用福瑟的說法,遇見不同的文學聲音,就像結(jié)交新的友誼。
詩歌、小說、散文、戲劇、兒童文學……福瑟穿梭在博大的文學領(lǐng)域,作品被譯成近五十種語言,獲譽無數(shù)。對于諾貝爾文學獎,福瑟早年就不曾掩飾對它的渴望;這次,瑞典文學院常任秘書馬茨·馬爾姆在電話里告知獲獎消息時,福瑟正在鄉(xiāng)道上開車,他的心情有些復(fù)雜,但不甚驚訝,“我認為這是對文學的獎勵。首先是文學,而不是其他考慮。”
二十多年前,福瑟贏得挪威政府終身津貼,這使得他的寫作愈加自如。他的公寓和鄉(xiāng)間木屋都離大海很近,挪威西海岸時而祥和,時而磅礴,就像特異的矛盾體不遺余力地展現(xiàn)著它的矛盾,繼而在福瑟提筆時趨向奇妙的平靜。諾獎頒獎詞稱“他用極具創(chuàng)新意識的戲劇和散文讓無法言說之事物發(fā)聲”,這些文字也有海的底蘊。福瑟不喜歡離家旅行和公開接受采訪,只在“迫不得已”時偶爾離開家鄉(xiāng)去往各地出席活動。
“約恩·福瑟?誰是約恩·福瑟?”福瑟問。
“他既是一個普通人,也是一個公眾人物和寫作者?!备I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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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