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潛
莎士比亞說過,世界只是一個戲臺。這話如果不錯,人生就只是一部戲劇。戲要有人演,也要有人看;沒有人演,就沒有戲看;沒有人看,也就沒有人肯演。演戲人在臺上走臺步、做姿勢、吊嗓子,嬉笑怒罵,悲歡離合,演得酣暢淋漓,盡態(tài)極妍;看戲人在臺下目瞪口呆,拍案叫好。雙方皆大歡喜,歡喜的是人生好不熱鬧,至少是這片刻光陰不曾被辜負。
世間人有生來是演戲的,也有生來看戲的。這演與看的分別主要體現(xiàn)在如何安頓自我上面。演戲要置身局中,時時把“我”指出來,使“我”成為推動機器運轉(zhuǎn)的樞紐,在這世界中產(chǎn)生變化,并在這變化中實現(xiàn)自我;看戲要置身局外,時時把“我”擱在旁邊,始終維持一個旁觀者的地位,吸納這世界中的一切變化,使它們在眼中成為可欣賞的圖畫,然后在欣賞這可變化的圖畫的過程中實現(xiàn)自我。因為有這種分別,演戲要熱、要動,看戲要冷、要靜。打起算盤來,雙方各有盈虧:演戲的人因為飽嘗生命的跳動而失去流連玩味的機會,看戲的人因為玩味生命的形象而失去“身歷其境”的熱鬧。能入與能出,“得其環(huán)中”與“超以象外”,是勢難兼顧的。
這種分別看似極平凡而瑣屑,其實卻包含著人生理想這個大問題。古今中外許多大哲學(xué)家、大宗教家和大藝術(shù)家都對人生理想進行過探索、爭辯,他們所得到的不過是三個簡單的結(jié)論:一個是人生理想是看戲,一個是人生理想是演戲,一個是同時看戲和演戲。
(丁丁摘自《美是一生的修行》,現(xiàn)代出版社,魏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