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亭人
名家引路
父親的星光
◎李明官
那一年的秋分尾梢,在村莊之東的九頃三,暮靄四圍。我和父親往來于狹長的田埂,肩挑手提,將星散于田壟的稻捆一一拿盡,堆積于泊在北河的三噸水泥船上。
父親長長地噓口氣,蹲身河沿,鞠水幾捧,抹去臉上的汗水和草屑浮塵,說:“走吧,還有不短的水路要趕?!庇谑墙饫|拔篙,父子分處船頭船艄,發(fā)力將船撐往村西三里之遙的老河西,那里有我們家的一片曬場。
負重的稻讓船吃水很深,霍霍作響的水面幾近舷沿;船身不能大幅晃動,否則船艙灌水,即有覆舟之虞。自然是我在前,父親在后面;他不僅要和我一起使勁撐船,協(xié)調(diào)一致,而且兼有掌舵之職。否則我一篙蠻力下去,失了準頭,船身打歪偏向,橫仄于河道,都是非常麻煩的事情。因此父親自己著力下篙的同時,還得時刻觀察稻把船的走向,及時撥正修偏,以防不測。父親不但勞力,更勞心;行舟不過十數(shù)篙,父親臉上早已是汗水涔涔。船身簇浪,的的篤篤,仿佛風雪夜歸,叩擊寒門。逆水行舟,自然倍加吃力。
“星光,多亮?。 贝驳母赣H忽然驚呼一聲。我拔起一篙,仰面西望,不知不覺中,星星如同漏篩篩下的碎米一般,一霎灑滿穹廬。
星光和初起的月光不同,甚至大相徑庭。月上柳梢,是一種溫馨之色,即便沒有人約黃昏的前綴,月色依舊讓人心生柔暖。我曾經(jīng)在一次收工晚歸途中,填拍好水渠缺口,扛著鋒利的大鍬,走上圩堤時,心頭一顫:一輪橘紅色的碩大月盤,靜靜懸于東邊的意楊林中,枝影歷歷,溫情脈脈。彼時,月亮仿佛坐于繡樓的大家閨秀,不發(fā)一語,婉雅自在。星光卻不同,它給我的印象永遠是遙茫、冷凜,在暗夜里眨眼的星光,甚至充滿著不確定性。但星光足可給人以警醒,暗夜茫茫,哪怕一星半點光亮,亦可燭照迷途。
船一路迤邐,過后大泊,經(jīng)牛橋,擦南大泊西拐進夾河,斗折前行。夾河兩岸人家,窗戶里透出零星燈光,從容溫馨,妥妥的日常煙火,頗有一種俗世安穩(wěn)。我和父親一篙一篙,徐疾有致地撐著稻把船,一路星光相伴,邃遠神秘。
快了,后艄的父親忽然重重咳嗽一聲,船躥出逼仄的夾河,進入一片曠闊的水域,西大泊涌著銀波,一浪一浪簇向船頭。再過一脊淺淺的壩埂,老河西的一片大場映入眼簾。被碌碡無數(shù)次碾壓過的場地,堅硬瓷實,盡管星光渙散,我已然感覺到它泛溢著的清冷霜凜之氣。
父親緊起一篙,船貼著場頭沖上,又緩緩?fù)嘶?。我拖著船樁,躍上場坎,將其鍥入一眼陳洞,復(fù)緊緊纜繩,固定好重載的稻把船。父親亦坐上場邊的碌碡,點燃一根煙,忽明忽暗的煙頭,讓這個孤寂清冷的晚秋之夜平添一抹暖色。
(選自《揚子晚報》2021年1月5日,有刪改)
◆技法提煉
文章記敘了某年秋分將盡的一個夜晚,在滿天星光下,父親和我將一只吃水很深的三噸“稻把船”,從“村莊之東的九頃三”撐到“村西三里之遙的老河西”的經(jīng)過。可是,閱讀文章,不難感受到“撐船”充滿著詩情畫意,為什么會這樣?訣竅在于作者敘事做到了融情于事。
融情于事,包括融情于敘、融情于物和融情于景。融情于敘,就是通過敘述事件來抒發(fā)感情,讓感情從具體事件的敘述中自然流露出來,感染讀者。如“父親自己著力下篙的同時,還得時刻觀察稻把船的走向,及時撥正修偏,以防不測。父親不但勞力,更勞心;行舟不過十數(shù)篙,父親臉上早已是汗水涔涔?!边@樣的敘述,字里行間滲透著感情:有體察父親為我“撥正修偏”付出巨大辛苦而毫無怨言后的心痛;還有對父親駕馭船只技術(shù)高超的欽佩和贊美。融情于物,就是通過寫物來抒發(fā)感情。即在寫“事”中之物時,不只反映事物的狀態(tài)特點,同時將作者內(nèi)心的愛憎、好惡融于“物”中一并表露出來。如作者對“撐船”這一事件中的“父親”顯然是滿含著欽佩之情的,你看在父親“撥正修偏”之下船只的行進:“船一路迤邐,過后大泊,經(jīng)牛橋,擦南大泊西拐進夾河,斗折前行”中的“過”“經(jīng)”“擦”“拐”“進”,寫的是船在“一路迤邐”,穩(wěn)穩(wěn)地、捷速地駛向老河西我們自家的那片曬場去,表現(xiàn)的是父親馭船的技術(shù)之精湛,以及我對父親的欽佩之情。融情于景,就是在敘事時涉及景物描寫,在繪景中融入作者或人物的態(tài)度。例如第四段:“‘星光,多亮啊!船尾的父親忽然驚呼一聲。我拔起一篙,仰面西望,不知不覺中,星星如同漏篩篩下的碎米一般,一霎灑滿穹廬?!庇袑M天星斗的景物描寫,同時又滲透了父子對星空的“驚艷”之情。
學(xué)子佳作
我一直沒有懂母愛
◎韓星琦
“媽!我餓了,飯燒好了沒?”
“媽,這道題我不會,快過來教教我呀!”
“媽——我上次和你說的東西你幫我買了沒有啊?我有急用呀!”
我每天都有這么多“?”和“!”砸向她,讓本來做事有條不紊的媽媽手忙腳亂、滿頭大汗。但是她每次都幫我把事情辦得妥妥的;可媽媽得到的回報,卻是我更多的“?”和“!”。
在我看來,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誰讓她是我媽,誰叫她讓我當她兒子的呢?我成為這樣的“我”,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比如說——
“怎么回事,我才幫你整理的房間,才走開一會兒,你就又給我弄成這樣!”
“和你說了多少遍了,鞋子穿過后要放到陽臺上好好曬曬,你要我說多少遍?”
很長時間里,媽媽也是將一串又一串的“?”和“!”劈頭蓋臉向我砸來。
說實話,有些時候真的很討厭她這樣說個不停,大到升學(xué)考試這等學(xué)習路上的重要節(jié)點,小到“吃雞鴨不許吐皮”“晚上不準多吃肉”“蔬菜必須多吃點”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要喋喋不休。她不斷地煩我,我就越發(fā)地不給她好臉色,甚至直接頂撞她,以至于對等地把一連串的“?”和“!”砸向她——這或許就是專家所說的青少年“叛逆期”的反應(yīng)吧?
是的,那段時間,我在家里是真正的“叛逆者”,對抗著媽媽,很強烈地對抗著。然而,這樣的事情直到那一天……
那天我洗完澡后,十分愜意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fā),梳著梳著,頭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根細細長長的銀絲。我大驚失色,“啊”出了聲——我什么時候也長出白發(fā)來了?
不對!我凝視梳子后,趕緊去揪頭上的那根白發(fā)——還沒等我發(fā)力,那根長長的銀絲便飄飄搖搖、落在了梳洗臺上,亮閃閃、輕盈盈的。梳洗臺上還散落著好幾根長長的銀絲,我將它們歸攏后撮起來一瞧——這些都是老媽的頭發(fā),是她梳頭時纏在梳齒上的……老媽,你不是一頭黑發(fā)嗎?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白發(fā)呢?
我不禁一顫,明白了些什么。媽媽老了,有些事情我可不能再任性地使喚她去做了。她每天在我耳邊的嘮叨,其實也是想讓我盡快地學(xué)會自我管理,獨立生活,健康成長;而我這些年來卻只覺得她嘮叨煩人,跟她鬧別扭、頂撞她,從沒理解過她,更沒有關(guān)心過她……
原來,我一直沒有懂母愛??!
【江蘇蘇州望亭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