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親戚們遠遠站在老人病床的一旁，沒人愿意往老人的病榻前去，老人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死亡的氣息讓他們難以忍受。幾位親戚都戴著兩層口罩，每一個人都披了一件白大褂，分不清他們是醫(yī)生還是家屬，每雙眼睛里都流露著焦急和擔憂。

老人將死未死，對于這些親戚來說是一個關鍵時刻。按照《繼承法》的規(guī)定，他們覺得自己必須及時趕到。一方面要見證老人的死亡，另一方面要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畢竟，財產是人生的永恒主題。只是他們多年沒和老人聯(lián)系了，他們都很忙，工作、生活，包括休息，還有五花八門的會議，真的是分身乏術。他們都是聰明人，并沒把這位將死未死的老人從“家庭群”里刪除。他們的親屬關系是真實存在的、合法的。

按照中國人的風俗，在老人往生之前，老人的兒子（老人的獨生子）應當向所有直系親屬報告老人病危的消息。如果按照老派的做法，應由孝子親自登門向各位直系親屬報告?，F(xiàn)在不講這一套了，在家庭群里發(fā)一條消息就可以了。

在這個關鍵時刻，直系親屬都第一時間趕到了。

老人家雖然氣若游絲，但人卻異常清醒。

老人問兒子，都來了？

兒子貼著老人耳語道，一個也不少。

老人詭異地笑了。那種臨死人的笑像冰冷的匕首一樣鋒利。

兒子問，您笑什么？

老人說，你還年輕。

兒子說，老爸，姜并不都是老的辣。

老人沒說什么，閉上了眼睛。

大限將至，處在彌留狀態(tài)的老人家叨叨咕咕地說著什么。親戚們問老人的兒子，老爺子說什么？兒子再次把耳朵貼在父親的嘴邊，終于聽明白了，然后提高了嗓門說，老爸，您安心走吧，天國里像花園一樣，鶯歌燕舞，百花盛開，還有美女。一句話，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旁邊的一位年輕親戚有些著急，他正面臨著困境，他想買一臺車，但錢不夠。他也曾向幾位朋友包括親戚借過，但那些人的回答驚人的一致。他焦急地問，表哥，大伯說些什么？說沒說他的存款放在哪兒了？

兒子沒理他，繼續(xù)對老人說，老爸，那里的人都很善良、純潔、友愛，大家在一起開心地聊天兒、喝茶，彼此熱情地幫忙。老人突然睜開了眼睛，高聲地說道，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太美了。說罷他又閉上了眼睛。兒子聽父親這樣說很驚訝，心想老爸是不是出現(xiàn)幻覺了。老人家似乎是用盡了最后一點力氣說，兒子，你再騙騙我吧，天國太好了。兒子挖空心思地說，怎么說呢？還有許許多多的美食，而且這些美食都是您平時最愛吃的……

在兒子的講述中，老人家安詳地去了。

旁邊的親戚問，他說什么？是關于存款的事嗎？

兒子說，老爸說，謝謝你們。

沒了？

沒了。

選自《大觀·東京文學》

2023年7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