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榮

我是在舊社會出生的苦孩子，我的童年沒有歡樂和甘甜，只有眼淚和辛酸。在我五歲的那年，父母相繼去世。我們兄妹四人被好心的大爺收養(yǎng)，在困苦的環(huán)境里艱難成長。

解放后，在黨和政府的關(guān)心、幫助下，我的兩個哥哥都已成家立業(yè)，我也背上了書包，滿心歡喜地上了小學(xué)，學(xué)習(xí)知識、健康成長。

1968年，我應(yīng)征入伍，在內(nèi)蒙古軍區(qū)服役。解放軍的大熔爐錘煉五年的我，造就了一身硬骨頭。正憑一顆從軍報國熱心干的激情滿懷時，突然接到退役的通知。讓我莫名其妙的是，歷年退役軍人，都安排到城市工作。而今年，一律到農(nóng)村去。作為一個軍人，農(nóng)村種地也好，城市做工也罷，掃大街掏大糞都行。經(jīng)過“大學(xué)?！卑贌挸射摰娜?，對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但話說回來，對我這個失去雙親的人來說，去農(nóng)村廣闊天地，哪個鄉(xiāng)鎮(zhèn)有我的立足之地呢？讓我寄托的唯一希望，就是退役時參謀長給我寫的那封信。信中大概意思是說：他是一個失去父母雙親的苦孩子，希望軍人安置辦給予照顧。

回到縣城，襯衣小兜里的那封信，熱熱地貼在胸口上。多次走到縣軍人安置辦的門前，我猶豫了：進還是不進？若領(lǐng)導(dǎo)同意給辦，那當(dāng)然是好，如果不同意，我該怎么應(yīng)對！丑媳婦總得見公婆的，無論什么時候，總得要面對的。又過了兩天，我大著膽子走進了安置辦，主任還是我參軍時的那個茍參謀。他看完我的退役證明和參謀長的那封信。隨手扔在辦公桌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冷地說：“回去吧，暫時無法安置，到公社報個到?！甭犃怂脑?，真是一瓢冷水從頭頂澆到心頭啊！想起當(dāng)年我參軍時，他那樣熱情洋溢的講話，和那笑容可掬的表情，令人感動的場景涌上心頭，五年后的今天，怎么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陌路無歸途。無奈之下，只好回到戰(zhàn)友家。我靜下心來，修正思緒，深入細致地想想該怎么辦？沒有工作，沒有飯吃，這是一樁大事。想啥辦法也得填飽肚子。幸好戰(zhàn)友的父母和藹溫順，樸實厚道，照顧有加。好心的二叔，聽了我的情況后，首先幫我入上了城市戶口。正好戰(zhàn)友的舅舅也姓李，所以我就成了他家的孩子了。二叔是一家紙制品廠的廠長，他德高望重，平易近人。心地善良，熱情友善，辦事認真爽快，盡職盡責(zé)。他臨時把我安排到他的廠里上班。

一天，二叔告訴我，你的戶口被縣安置辦姓茍的參謀給注銷了，同時他還告訴縣“群?！?，說你有反動言行，告訴他們，見到你就把你抓起來。

天哪！難道世上真有絕人之路？我去一位戰(zhàn)友家，他告訴我，他去醫(yī)院開車了。那是因為他給茍參謀買了一包煙，兩瓶酒和四斤點心。我聽了后，在尋思，我哪有錢給茍參謀送禮呀？在部隊時，每月津貼只有6元。退役時發(fā)給安置費70元。這幾個月下來所剩無幾了。自己吃飯都成了問題，若沒有戰(zhàn)友解囊相助，真的被困死在小縣城了！于是，我每天按時去縣政府“上班”。一來二去，就和一位縣委領(lǐng)導(dǎo)混熟了。原來他是縣計委的郝主任。當(dāng)他了解我的遭遇后，非常同情。一天，他把我領(lǐng)到辦公室，對我說：“明天上午你過來一趟，我領(lǐng)你去勞動局，讓他們給你安排一個工作?！笔掠星珊?，正趕上一家工廠招工，一紙介紹信，我便成了工人。每月工資33元。久旱逢甘露，這可是救命錢??！廠子有宿舍，有食堂，再也沒有后顧之憂了。

一天廠里突然來了一群青年。原來他們是來自北京、天津、上海的下鄉(xiāng)知青，抽調(diào)來廠當(dāng)工人。領(lǐng)導(dǎo)把我和一個叫素琴的北京知青安排到一個班組。每天三班倒，我倆同看一臺機器，有許多聊天時間。接觸越來越密切，知心話有了傾訴的對象。這也許是命運吧。

素琴，雖然來自北京大城市，但從她的言談舉止看，沒有大城市人那種趾高氣揚、高人一等的表現(xiàn)。她是一位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女孩。和她的名字一樣，心素如蘭，清淡如茶，散發(fā)著一股迷人的魅力。溫柔善良，卻不懦弱；賢惠端莊，卻不矯飾；恬靜淡然，卻不屈從。有一種他人不能輕易取代的特質(zhì)，是一個女人異于常人之處，也是經(jīng)歷過太多風(fēng)雨洗禮之后，才能練就的氣度。她語言不多，一笑倆酒窩。每當(dāng)談到她下鄉(xiāng)的故事，眼淚總是繞著眼窩打轉(zhuǎn)，最終還是控制不住流淌下來。她的三個姐弟都在學(xué)校讀書，唯有她千里迢迢來到內(nèi)蒙古上山下鄉(xiāng)，幾年之后才被招工，分配到這個邊疆小鎮(zhèn)上來。

一天，她突然對我說：“我認為你性格人品都比廠里其他人好。你為人忠誠，老實厚道，胸懷坦蕩。怎么不找個女朋友成個家呢？我答道：“誰肯嫁給我這個窮小子，我房無一間、地?zé)o一壟。”她笑著說：“大哥你看看，咱們這些人，哪個是有錢的呢？還不是杏熬窩瓜一路貨色。等遇到合適的我給你介紹一個?！?/p>

一次，我倆休班，約好上街閑逛。開始她在前我在后，走著走著就走到一起了。她對我說：“上次對你說的那個事，你考慮好了嗎？”我不好意思地說：“目前還不敢想，安家對誰來說，都是一輩子的大事，一定要慎重?！辈⒓缱咧?，還是這個北京長大的姑娘比我這個鄉(xiāng)下孩子開放。也敢于表露真情。她說：“如果咱倆組成一個家庭不是很好嗎？”她這么坦誠表露心扉，我當(dāng)然喜出望外。對她說：“咱倆這點工資將來生兒育女，用啥來養(yǎng)活？”她笑著說：“等我轉(zhuǎn)正，工資就多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彼@一句話，點亮了我心中一盞燈。有這樣一位稱心如意的女友，我心中敞亮多了。對廠里那些事事非非再也不放在心上了。好好工作，多掙點錢，籌備婚禮吧！

有人群的地方，閑言亂語是不可避免的。一次廠長找我談話：“有人反映你和知青鬼混很密切，尤其是素琴，影響很不好，以后得多注意?！蔽艺f：“我倆在一個班組，同看一臺機器，有好事之人難免會說三道四。廠長你不要聽某些人整天沒事干，嚼舌頭根子?！卑阉f得無言以對。

廠長賴某某，此前，他是一家木器廠的廠長，因管理不善，一場大火把一個好端端的企業(yè)，瞬間化為灰燼。他花重金買通縣委某領(lǐng)導(dǎo)，沒受任何處分。把他安排到現(xiàn)在的廠子擔(dān)任廠長。此人，詭計多端，唯利是圖，是個卑鄙自私的小人，整天沉著個臉子，像欠他多少錢似的。天天花天酒地，不務(wù)正業(yè)，把廠子搞得一塌糊涂。有一天夜間，我和素琴在廠區(qū)談心，正好被廠長的親戚碰見，他的親戚是個刁鉆刻薄、陰險狡詐的小人，每天無所事事，常打別人的小報告，到處散布謠言，竭盡污蔑中傷素琴我倆。

1972年元旦，這是我和素琴終生難忘的日子：廠長召開全廠職工大會，他當(dāng)場批評我：“工作吊兒郎當(dāng)，作風(fēng)散漫，亂搞男女關(guān)系?！睂λ厍僬f：“你是北京知青，是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大姑娘，也不知道自珍自重。經(jīng)廠部研究決定：你倆被開除了……”

元旦之夜，廠區(qū)靜得讓人難以忍受，宿舍的燈光，無比昏暗，只聽風(fēng)在耳邊怪聲呼嘯，夜幕壓得十分沉重。四周的樹在搖晃，枯黃的野草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我倆牽著手，坐在廠區(qū)南邊的大石板上，緊緊地擁在一起，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流淌下來。素琴緊緊地依偎在我的身邊，有真摯的愛在心中，天塌下來也能頂?shù)米?。天剛蒙蒙亮，她拿著行李，我提著一些生活用品，默默地走在靜靜的馬路上，茫然若失，束手無策。天亮了，我倆無精打采地向戰(zhàn)友家走去。

人生三件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千里遇故知。路的艱辛，只有自己知道。說起婚事來真的不容易。我倆的愛情沒有海誓山盟，沒有瀟灑浪漫，也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又是別人的愛情無法比擬的。因為我倆是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牽線搭橋，才走到一起的。這正是：千里有緣來相會，有情人終成眷屬。

好心的二叔，為我租了一間平房，和房東住對面屋。這是兩位七十歲的老人，都是醫(yī)生，因醫(yī)療事故被醫(yī)院開除。與我倆真是同命相連。話說回來，我倆當(dāng)時已跌入人生的低谷，“丟掉”了工作。如果想找到一份工作，比登天還難。

一次素琴對我說：“我這個人認死理，認準(zhǔn)一件事，誰也無法改變。比如說找男友成家立業(yè)，憑我的家庭和自身條件，找個啥樣的沒有？但我看不上那些油嘴滑舌的人。若讓我和那些人過一輩子，無異于掉進火坑，這輩子也就算交代了。但我看好了你，主意已定，一輩子也不會改變，與你相濡以沫，白頭偕老?！?/p>

在我倆被逼失業(yè)的這段時間里，一邊找臨時工作，一邊操辦結(jié)婚事宜。素琴把舊衣服，舊被褥拆洗干凈。還有一對紅色木箱子，這是她從北京帶來的。其余就是那些鍋碗瓢盆了。

婚期定于1973年元旦，也正是我倆被開除的一周年紀(jì)念日，元旦之前，素琴去書店買來一張毛主席像，掛在正面墻上。婚禮很簡單，安排兩桌酒席：二叔和我的戰(zhàn)友以及房東兩位老人一桌；計委郝主任和我倆原工作單位的工友一桌。酒菜不敢說豐盛，但辦得很隆重，氣氛熱烈，其樂融融。

婚宴開始了。一位工友說：“今天是大哥大嫂新婚大喜之日，在此，小弟特獻一副賀聯(lián)，請郝主任來為大家宣讀吧！”郝主任站起來高興地說：“恭敬不如從命，我來宣讀：“上聯(lián)：永結(jié)同心成佳偶；下聯(lián)：天作之合結(jié)良緣?！苯酉聛碛啥逯鞒只槎Y，二叔說：“今天是兩位新人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我宣布：“首先向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三鞠躬，再向各位老人和朋友三鞠躬。”然后，二叔說：“請大家入座，婚宴開始！”二叔高舉酒杯：“祝兩位新人新婚快樂，家庭和睦，幸福美滿，早生貴子?！眻錾享懫鹨黄坡?，二叔接著說：“請共同干杯?！?/p>

困難終將過去，曙光就在前頭。在計委郝主任的幫助下，素琴被安排到了一家事業(yè)單位上班，成為了國家正式職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被招收到一個文藝單位上班……

現(xiàn)在，我家庭和睦，妻賢子孝，兒孫滿堂，家境殷實。盡享天倫之樂。閑暇之余，筆耕不輟，徜徉在書法、詩詞寫作的瀚海之中。如果沒有毛主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偉大號召，素琴就不會來到內(nèi)蒙古赤峰。我就不會和她相識相愛，更不會有今天這個幸福溫馨的家。領(lǐng)導(dǎo)和同志們都說，你這個家，是毛主席給的呀！”

——選自西部散文學(xué)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