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超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武漢傳媒學院副教授。主要作品有《橘豆的繭》《不完美男孩》《坐彩虹滑梯的外公》《再見,蜻蜓鎮(zhèn)》等。另著有電影及電視劇作《黃帝史詩》《東方七色花》《豬豬俠之恐龍日記》等,在全球院線及中央少兒頻道等各大電視臺播出。曾榮獲冰心兒童文學獎、屈原文藝獎、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上海好書獎等。多部作品在音頻平臺上播放量過億,是孩子們喜愛的“穎子姐姐”。
隨著蟬鳴一聲聲拉長,遠處的長江在傍晚閃著滾燙的光,沉悶而徐緩的一天又要結(jié)束了。室內(nèi)是空洞的冷氣,推門而出是翻滾的熱浪。夾在這兩種溫度間,大腦似乎容易停擺,困倦和乏味凝滯了思維。
于是,那年暑假,我決定去山里躲躲暑熱,便來到了離武漢較近的神農(nóng)架地區(qū)。白天,我去神農(nóng)架有名的、無名的山。鉆進深山老林,抬頭濃林如墨,腳下是濕潤的泥地。泥地是豐厚的,不同于城市單薄的土壤,它的每一厘米都隱藏著生命的印記。仔細探究,你會發(fā)現(xiàn)昆蟲、鳥獸的痕跡。原來,我們所以為的靜謐深林并不靜謐,它多熱鬧?。》叛弁?,哪一寸土地沒有密集而擁擠的生命?在豐沛雨水的澆灌下,荊楚大地上這座隆起的山脈,孕育著萬物,處處彰顯著它遒勁的生命力。這讓我想到了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楚人,它們在蠻荒險惡的山水間是如何問鼎中原的?他們是敬畏自然的,就像屈原《九歌》中的《山鬼》,對人格化的山神形象充滿了敬畏和浪漫的想象。我望著布滿青苔、藤蔓的古樹和山體,嗅聞著清幽甘冽的空氣,我知道,這里的每片草葉背后都隱藏著故事。
入夜,我坐在山腳下,仰望星空。與當?shù)厝肆奶?,聽到了不少故事。密林中的瘴氣、忽現(xiàn)的毛冠鹿、關(guān)于驢頭狼的傳說以及陰峪河的白化動物群,每一個都讓我對這片土地更加好奇,也讓我的靈感呼之欲出……
有了寫作的沖動,我便開始想該從何處下手。
小學時,我很喜歡讀報,每天的樂趣是去信箱里幫父親取一摞來自各地的報紙。上面總有些稀奇古怪、聳人聽聞的新聞,我把它們當故事看,可它們卻是真實發(fā)生的事件。比如有一個孩子出生時全身長滿黑毛,覆蓋率達到96%,成為中國第一個“毛孩”。醫(yī)學界認為這是一種典型的“返祖現(xiàn)象”。這個新聞困擾了我許久,空閑時我想象著,這個毛孩會嚇著他的同學嗎?生活上會有什么不便?他如何看待自己?從清晨起床到夜幕降臨,他的一天如何度過?可是思來想去,我便陷入了擔憂——這樣的孤獨是一個孩子能承受得了的嗎?
那天,一個村民跟我說,白化動物可能是一種返祖現(xiàn)象,也可能是一種生理缺陷。這些白化動物,在野外生存很艱難。陽光照射下,它們白色的身體會反射陽光,就像發(fā)光的燈泡一樣,很難不被天敵發(fā)現(xiàn)。而且它們怪異的長相會被同類孤立,捕食也非常困難。
我想到了新聞中的毛孩,準備把他們結(jié)合在一起寫。一個生活在神農(nóng)架山區(qū)的毛孩,會有怎樣的人生?
我學過一段時間水粉,所以也養(yǎng)成了一種寫作習慣——在故事開始前先為它定調(diào)子,普蘭或赭石,群青或杏黃,橄欖綠或是芙蓉紅。在書寫的過程中,我會在此種顏色的濾鏡中完成它?!栋坐f》是冷調(diào)的白,白得發(fā)青、發(fā)藍。在這個發(fā)生在神農(nóng)架高寒山脈中的故事,我希望語言能哈出霧氣,滴水成冰。所以,冬天時我又去了一趟神農(nóng)架。我感受著生硬的風、山體養(yǎng)胖了的雪、凍結(jié)了時間的冰瀑……我知道,我正走向冬天的深處。一簇簇的故事,關(guān)于毛孩白鴉的,在燒得正旺的火塘邊漸漸生長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