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梵
橫眉冷對時,哪根眉最讓人心驚?
心事常把雙眉壓得很低,責(zé)備它們老想起飛
只有喜事會把雙眉變成翅膀
試圖讓人身輕如燕
心有疑竇時,雙眉會搭成拱頂
與鼻子、嘴,連成一個問號
為了一雙蛾眉,要備好多少傷心淚
為了一次眉飛色舞,會得到多少失言后的苦果
有時,雙眉會在眉心約架
互不相讓的憤怒
令它們打成一團
那時,顏值已悄悄溜走
自從不需要雙眉擋雨
人對雙眉的最大期待,是
裝模作樣
雙胞胎,卻一生無法見面
一生要從空氣的戰(zhàn)栗,聽出愛恨情仇
聽出聲音投下的陰影
我失眠時,它們能聽見灰塵的無語聲
是它們太靈敏,還是我太空虛?
夢的發(fā)育,需要它們收集的沉默作食物
它們合作時,能聽出聲音的來處
聽出一個朝代的去向
它們冷戰(zhàn)時,聽不出安寧離它們有多遠
聽不出一個人的壞脾氣,會不會帶來災(zāi)難
有次照鏡子,它們屏住呼吸
我摸摸左耳,又撓撓右耳
它們傾聽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也許想知道,我的偏愛
會不會叫它們中的一個心碎
雙頰嘆
雙頰是隱士,從不與眼眉鼻口爭鋒
當(dāng)期待的目光投來,雙頰不動聲色
只是見證眼眉鼻口許諾的一刻
雙頰的夢和天空一樣——
天空用沉默,托舉日月星辰的浮光
雙頰用沉默,托舉眼眉鼻口的忙碌
一旦眼眉鼻口無法應(yīng)對
雙頰才挺身而出,用紅暈
承擔(dān)眼眉鼻口暴露的謊話
一旦眼眉鼻口,陷入愛慕的無措
雙頰才用紅暈,搶先
給對方一個暗示
威廉斯寫過火柴,我也來湊一首
火柴頭涂著紅胭脂,隨時準(zhǔn)備出演關(guān)公
可是紅臉膛的關(guān)公,怎會讓自己整整齊齊
躺在火柴盒的方艙
當(dāng)你從火柴盒摸出一根
其實是從黑暗中挑出詩人
凡能劃亮的火柴,心里都儲著黎明
火焰是舞給風(fēng)看的名詩
火焰熄滅前,你是否看出了火焰的性別?
它的梨形身材,是否像斷臂的維納斯?
火柴棒上的火焰——這十秒的紅豆
丟失后留下的空無,成了椅子抱在懷里的長嘆
不喜歡,它想化為淚水的夏天
喜歡,它折斷腰也要挺直的冬天
冷讓它有倔強的性格
不會淪為模具,印出包裝紙的笑臉
它一生困在棕色里
無望讓人認(rèn)同,它的沉默也可以是綠色的
也許它知道某些命運的滋味——
苦,加一點點希望的甜
當(dāng)我把它含在嘴里
心里就有一個苦味的春天
它在舌上的鞠躬致禮
那么有滋有味,讓我無法拒絕
母親忘了鎖門,家門大敞
我踩著疑惑,入門探究
鳥聲疲憊的下午,我以為
屋里有一個正在籌辦的節(jié)日
沒有人的屋里,桌椅櫥柜都不再著急
杯子里的水,也學(xué)家具的樣子
待人回來,再用聲音配合母親的焦慮
沒有人的家,突然那么神秘!
地板聽著我,用腳丈量什么
我的端詳,會驚擾綠蘿的午睡?
窗戶大開,陽光像一個幼師
領(lǐng)著塵埃玩耍,我似乎聽見
塵埃們發(fā)亮的尖叫
巡視一圈,發(fā)現(xiàn)驚擾它們幸福的
是我的杞人憂天
孔雀的美,讓我覺得
遍地百花也不過是春天披上的百衲衣
它從鐵籠靠近我——據(jù)說它會與女性比美
而我,一個前來賞美的男人
該如何讓它開屏,令美更坦誠?
它看著我——拜托,請不要把我當(dāng)作敵人!
請不要讓坦克從心頭碾過
請用我的身子,擋住籠外的糟心事
請把我臆想成一個美婦
開屏的一刻,終未出現(xiàn)
它默默走開,仿佛用背影表示
人的世界,并不夠格與它比美
又有新的一天可以期待
昨夜的夢,已讓我疲憊
鳥兒把起床的叫聲,投在我的床前
這個從夜里走出的人,需要新晨來迎接
我把大地看作曬黑的皮膚
新晨讓它又渴望多曬一天
湖里的水,也在觀察紅日
陽光里的問候,它還能再儲藏一些?
一覺醒來,窗外的樹已聳起肩膀
替我擋住第一縷刺眼的天光
一只新晨的蝴蝶,在準(zhǔn)備與花的婚禮
沒有聲音的舞蹈,像人初戀時的手足無措
新晨給一天,帶來初春的模樣
我把河流看作感激的淚流
山巒已脫下冬衣,打算配合鳥鳴的清唱
乞食的野貓也來到門前
我會用貓糧,讓它對新晨不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