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春祥
癸卯夏至凌晨,突然被一陣激烈的鳥聲吵醒,窗外還是灰灰的,不過,我沒有怪鳥們,富春莊里的這些群鳥,就是好動喜鳴,似乎一刻也靜不下來。
據(jù)鳥們在莊里的生活規(guī)律,我將這些鳥群大致分成幾個行動小隊。
麻雀隊,規(guī)模最大,常常是十?dāng)?shù)只幾十只,好幾群,霍地一聲,從紅花繼木,突然鉆到圍墻邊的桂花樹間,或者從高大的雪松枝條上直飛進(jìn)池塘邊的樟樹里,那樟樹也有些年紀(jì),樹高葉茂,枝虬亂伸,麻雀們喜歡開玩笑,鉆進(jìn)密密的樹枝間,有個一兩分鐘,不發(fā)聲,你想找它們的身影,無影無蹤。有一天,我和瑞瑞仔細(xì)觀察后,找到了原因,它們將自己變成了樹葉,難怪看不見。
麻雀們還喜歡一兩個單兵活動。佇立A樓二樓的陽臺,盯著前面D樓文學(xué)課堂的后門看,有一只麻雀,個頭極小,小到似乎有點似蜂鳥的形狀,它從盆栽紅梅樹枝頂飛到草地上,兩米高的空中,它是螺旋而下的,翅膀如直升機啟動時那樣快速地轉(zhuǎn)動,好不容易停泊到草地上,剛跳了幾步,另一個伙伴,霍地飛來,與它一起覓食,幾分鐘后,雙雙飛往另一邊的一株紅楓上,不知道它們是不是一對,不過,實在辨不出來。
普通翠鳥隊。個頭與麻雀差不了多少,頭背深藍(lán),胸及下體橙黃,數(shù)量也多,富春莊前的田野中,有兩口半畝水塘,想必是它們常覓食的地方。它們成群從富春莊里進(jìn)出,叫聲嘀嘀嘀,連續(xù)發(fā)聲,不過它們在莊里停留的時間并不長。
家燕隊。上體深藍(lán)色,胸有點偏紅,腹白,尾分叉,它們喜歡黃昏時分,成群聚集在文學(xué)課堂前杜仲林邊的枝干上。富春莊的建筑基本都是徽式,白墻,有屋檐,但不像農(nóng)村泥房那樣,容易筑窩。去年冬天,我在莊中前前后后觀察,終于看到三個小鳥窩,但肯定不是家燕們的,家燕筑窩喜歡銜泥,那窩只是樹枝間的普通草窩。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家燕在富春莊的屋檐下筑窩。
烏鶇隊。三四只,五六只,小規(guī)模,鳴聲清脆響亮,無論顏色或者聲音,辨別度都特別高,杭州小區(qū)里烏鶇特別多,我也寫過不少,不多說。只是,富春莊大小只有五幢建筑,與城市中密集的小區(qū)還是有區(qū)別的,在這里,它們往往從高大的杜仲林上俯沖過來,在我的書房窗口鳴叫幾聲,就轉(zhuǎn)身飛過文學(xué)課堂的屋頂,直接撲向更深更密的山中去了。
喜鵲隊。一般人都喜歡聽喜鵲的叫聲,即便沒什么喜事,心理上總是能得到安慰。我走運河的時候,常常聽到喜鵲叫,我以為喜鵲喜歡水。富春莊里也常有喜鵲光顧,它們來的時候,成雙成對,也是熱鬧的,切切切,切切切,高調(diào)得很,似乎要向我宣布什么喜事。
布谷鳥隊。我在文學(xué)課堂前的樟樹墩子旁,一邊喝茶,一邊看杜仲林里的布谷鳥,咕咕咕,咕咕咕,在這廣深的山野間,布谷鳥的叫聲不稀奇,奇的是,它們在林子里在我面前竟然如此慢悠悠地尋食。我不能大聲,怕嚇著它們,兩只大的,幾只小的,大的在林子兩頭踱步,小的在中間地帶拱著碎葉,它們的腳步小心地踩在枯枝葉上,嘴中不時地發(fā)聲咕咕。我早晨吃完蘋果,曾將果核扔進(jìn)林子里,不知道它們找著沒有。
清明過后,富春莊的微信群里突然發(fā)出一張圖:緊挨圍墻邊的一株月季中間,有一個鳥窩,織得精致,底部竟然用了一片塑料袋,這是什么鳥,具有防雨意識嗎?過了兩天,他們又發(fā)現(xiàn)窩里有三顆蛋,從蛋的形狀上看,也辨不出什么鳥,我曾連續(xù)三年觀察烏鶇下蛋孵鳥,好像也不是烏鶇。過了幾天,他們終于拍到了鳥孵蛋的場景,原來是白頭翁。我們于是滿心歡喜,靜靜地等待即將從富春莊中誕生的新生命。才過幾日,慘案發(fā)生,鳥窩被嚴(yán)重?fù)p壞,蛋也沒了,大家連連嘆息,但都猜是松鼠或者黃鼠狼干的。
富春莊的松鼠,不是成群,但至少有幾個別動隊,在我書房前面楊梅樹上常竄上竄下,餐廳的屋頂上,也常見它們竄下來。有次一袋垃圾放在餐廳前門邊,次日晨我去廚房,發(fā)現(xiàn)垃圾被翻得亂七八糟,狗進(jìn)不來,只能是從空中或者夾縫中竄進(jìn)來的松鼠。還有黃鼠狼,也是莊里的??停鼈儊頍o影,去無蹤,移動迅速,力氣又大,那鳥窩里的蛋,十有八九是它們偷走的。
A樓的后院有三棵櫻桃樹,今年是大年,櫻桃至少幾十斤吧,不過,有一大半是被鳥吃掉的。A樓的右前方,有兩棵楊梅樹,今年第一年掛果,也是大年,如果完整計算,不會少于百斤。六月初來時,我是坐等楊梅紅;夏至前一周,我到富春莊,楊梅只剩三分之一,且每日急劇減少,就是說,昨天還是青的,次日上午就紅了,如果不摘下,下午就掉果。撇除人為因素,有不少楊梅,就是鳥與松鼠吃掉的,各種鳥,它們似乎都要吃,專揀枝頭紅的吃,篤篤篤咬幾口,楊梅就掉下來了。
飛鳥飛到了我的窗前,又飛走了。它們集于樹,樹頂、樹間、樹梢、樹洞。它們來來回回地飛,小鳥飛成了大鳥,大鳥飛成了老鳥,直至某一天突然倒地。它們樂此不疲地叫,多聲部,幾重調(diào),舒緩與急促,自由與散漫,完全任性。
天新雨,答答答不停,鳥們在樹葉間縮著身子,它們將聲音也藏起來,偶爾間鳴幾聲,鳴聲依然清脆。
——選自2023年10月7日《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