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遙
文學和音樂,像生命里兩股河流源源不斷流向不同的遠方,最終又變成匯聚在一起的力量,照亮著我們貧瘠且焦躁的青春歲月。
高三的時候,班上來了一位轉(zhuǎn)學生,恰巧我的同桌去參加集訓,他便成了我的同桌。剛開始我同他的交集限于傳作業(yè)、分發(fā)試卷,最多不過是在上課“溜號”快被老班發(fā)現(xiàn)的須臾,提醒一下彼此。他很安靜,總是坐在位置上,掏出一本草稿在上面寫曲譜,底下是精心創(chuàng)作的歌詞,在歌詞的下端用不同顏色的筆標了著重記號。
“你還會寫歌呀,真厲害。”我望著那一張張因為反復折疊而皺巴巴的“曲譜”,由衷地感嘆著。他有些不好意思,忙說自己是寫著玩玩的。小心翼翼創(chuàng)作的曲譜,反復斟酌推敲的填詞都昭示這是他視若珍寶的事情,而我卻不打算“拆穿”他,只是將自己想表達的想法又強調(diào)了一遍。
發(fā)現(xiàn)他寫歌的插曲像是我們同桌關(guān)系的一場“破冰”。那之后,他有時會向我提問幾道儒家思想的選擇題,探討昨日生物老師留下的課后作業(yè)的標答,復盤函數(shù)性質(zhì)和參數(shù)范圍的解題模式。我也會分享我在微博上更新的小說,摘抄的杜拉斯的《情人》中的詞句。在一來二往中發(fā)現(xiàn)他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有趣之面:他喜愛某個外國的搖滾樂隊,愛寫歌詞,會寫散文,也愛讀辛波斯卡的詩集,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個民謠歌手,最愛講的冷笑話是“小動物們聚餐,只有小象很生氣”。每當他不厭其煩地講起這個冷笑話時,我都會佯裝很好笑地配合他,說出“因為這是一個氣象局”的答案。
那段時間,我們幾乎形影不離,會在沒晚自習的周五一起去學校附近的二手書店,淘英漢詞典、絕版的英文小說、九十年代的磁帶和唱片。二手書店被“冊封”為我們的秘密基地,因為在這里,關(guān)于兵荒馬亂的高三生活,仿佛可以暫時拋在腦后。文學和音樂,像生命里兩股河流源源不斷流向不同的遠方,最終又變成匯聚在一起的力量,照亮著我們貧瘠且焦躁的青春歲月。
但好景不長,關(guān)于他轉(zhuǎn)校前的流言鋪天蓋地而來。內(nèi)容是他在以前的學校不學無術(shù),結(jié)交一些社會上的“不良”朋友云云。老班也聽信了這些不知真假的傳聞,把我單獨叫到辦公室詢問關(guān)于他的事情,最后給我們調(diào)了座位。
在調(diào)座位之前,他問我相信那些關(guān)于他的傳聞嗎?我只是搖搖頭,堅定地同他說:“我只相信我所看見的?!辫b于將近半年的革命友誼,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又給他發(fā)私信,讓他不要聽那些四散的流言蜚語,勇敢地做自己。生活中我們常常會被那些真假難辨的聲音阻擋判斷,流言像一股不知方向的風涌向我們,吞噬那些真實的聲音,但人們覺得真相并不重要,只相信他們所愿意相信的。
他沒有回復我的那條私信,他帶著他的整箱作業(yè)本,做數(shù)學用的草稿紙,還有那本他愛不釋手的歌詞本,搬到了靠窗的倒數(shù)第二排。我們的關(guān)系好像一下就從無話不談的摯友退回到初次相逢的盛夏,像認真讀完的小說最終卻束之高閣。煙花絢爛劃過湛藍色天際的短暫一瞬,森林里長出的筍芽卻腐敗潰爛。那個內(nèi)向的男孩同我一句話也沒再說,恍若我們的相遇是一場夢。
高考日期迫近,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沒課的下午,依舊會捧著習題到學校附近的二手書店,只是寫著寫著,眼淚就滑落了下來,交織成一條緊鑼密鼓的網(wǎng)。那時整個人的狀態(tài)前所未有的差。
不知他什么時候觀察到我的緊張,手機里收到了他的信息,他將我約去學校附近的濱江公園。我詫異為何要來這個地方,而他卻只是笑而不語從身后拿出一把吉他。我們并肩坐在松軟的青綠色草坪上,遠處的河水潺潺,叮咚奏鳴,抬眼便是大片瓦藍色的天空和純凈的云朵,偶然還能發(fā)現(xiàn)孩童放飛的風箏在空中飄搖,宛若一個個忽明忽暗的青春夢想。
他哼著《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但卻動人,“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樹枝的枝丫上叢叢雪白的梨花,微風輕拂花枝,片片梨花就會在空中盤旋、來回打著轉(zhuǎn),夾雜著馥郁的芬芳翩躚落在我們的肩上,蝴蝶也紛紛前來圍觀。他的歌聲,春意盎然的景色還有心間柔軟的夢想,隨著漂浮的旋律和清幽的花香,不知不覺指引我奔向青春的岸口。那一瞬間,總覺得自己的青春也那般耀眼,而我是一位真正的主角。
高考過后,我去了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讀書,而他則因文化課成績的幾分之差,與心儀的音樂學院失之交臂,準備復讀再戰(zhàn)一年。臨行那日,我們在居酒屋里從傍晚聊到深夜,破天荒地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從我們初為同桌的夏天聊到流言四起的冬天,回憶了如風過耳的呼嘯青春,碼頭汽船的鳴笛聲,二手書店里的小眾寶藏,作家或是音樂家的青春理想,一切都是那樣令人流連。在大學里我也遇到了一些新的朋友,但總會在每一個四下無人的夜晚,想起那個在青春里突然闖入生命中的大男孩,他讓我在平庸的青春里徹徹底底做了一回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