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澤濤
爺爺?shù)氖?,拿得起糞叉,握得了筆桿。
爺爺是農(nóng)民,他常常“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他的田里從未有過“草盛豆苗稀”的情況。因為他精通于耕種之道,且從不偷懶。
每天晨曦初露,爺爺便背一竹簍,操一個糞叉,游走于村頭巷尾,撿拾牲畜穢物。天一放亮,村子里里外外都被飄蕩的炊煙裹住,爺爺就回家了。奶奶做好了早餐,有小米粥、饅頭、泡辣椒、腌黃瓜。爺爺咕嚕咕嚕喝完粥,順便輕輕踢走愛纏在膝下的巴兒狗。偶爾奶奶也會夸一夸爺爺撿來的糞:“這肥料看著不錯,臭!”爺爺和奶奶對視了一眼,笑了。
爺爺曾是大學(xué)生,當(dāng)過官。太爺爺共有六子,本來都該安安分分做農(nóng)民,但爺爺不一樣。爺爺天分高,上私學(xué)、中學(xué),及至大學(xué),都是一路直上。后來,爺爺當(dāng)了小官,雖職位不高,但在鎮(zhèn)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在本村更是紅極一時。眼看升官在望,爺爺卻收拾行囊,攜帶家人回到村里。村里人都調(diào)侃道:“對嘍,還是咱農(nóng)民好,看看莊稼,看看牛羊,啥都不愁?!?/p>
村上的人不僅稱贊爺爺?shù)霓r(nóng)活干得好,還敬佩爺爺寫得一手好字。逢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村里人都來找爺爺寫字。他們不用準(zhǔn)備狼毫,不必端硯,更不必買宣紙——鄉(xiāng)下人也不懂得欣賞這個,但都知道爺爺見多識廣,文憑高,有技藝。爺爺總是來者不拒,放下糞叉,洗手執(zhí)筆,揮灑而下。淳樸的鄰人拿到字后,喜悅之情溢于臉上,總想夸一夸這字兒,就像汪曾祺筆下的鄉(xiāng)親們一樣:“這字兒好,真黑!”
我常問爺爺:“您咋就愿意做個農(nóng)民呢?”他則拿他喜歡的文人汪曾祺舉例子:“你看啊,老汪這人寫文章寫得好。俗而不厭,多而不濫。為啥?他雖是文人,卻也近乎農(nóng)民,勤懇、淳樸、達(dá)觀?!蔽尹c頭認(rèn)可,并說:“他也掏過糞,而您是叉糞。又都是執(zhí)筆之人,又都上過大學(xué)。您和汪先生差不多嘛。”爺爺很是得意于我的說法,卻仍擺手表示不贊同:“有一點不一樣,他種地不如我。”奶奶看我們爺孫倆爭執(zhí),總是哭笑不得,感嘆道:“這老頭子!”
我不知道我何時會有這種高度,更不知道爺爺眼里的世界是怎樣的,但我深知,爺爺表現(xiàn)的那些,才是人們應(yīng)該追求的糞叉和筆桿共存的境界。
(指導(dǎo)教師? 曹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