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郎

【美文二】

鄉(xiāng)村的夜，寂靜如水。一輪明月高高掛在中天，大如銀盤，熠熠發(fā)亮，把草屋、籬笆和院子照得仿如白晝。秋風中有了一絲涼意，車前草葉上凝結(jié)了點點霜露。

祖父坐在院子當中，仰起頭望月。那一年父親十歲，姑姑更小，圍在祖父身旁，聽他講關(guān)于月亮的故事，女媧捧月、嫦娥奔月……故事很美，美得令人恨不得長出翅膀飛上廣寒宮去。

后來講到月餅。

父親開始咽口水，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月亮。祖父在吃晚飯的時候就宣布，今年中秋沒月餅吃！雷州半島大旱，糧食歉收，祖母回過一趟娘家，想討一只月餅回來，但歸來時兩手空空。一家人只好空對圓月。

父親問：“月餅都有些什么餡？”

祖父答：“我吃過的就有叉燒、五仁、蓮蓉、豆沙……那一年中秋，你爺爺突然從廣州歸來，帶回一大袋月餅，我一口氣吃了五只。廣州的月餅真好吃??！皮薄而脆，餡厚而香，一口咬下去，那滋味……”

父親的口水流了出來，肚子咕嚕咕嚕地響。

祖父指著月亮說：“月餅就是那個樣的，圓圓的，里面全是餡料，我咬一口，它就變成初十的月，再咬一口，變成初五的月，再咬一口，村子里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來！你現(xiàn)在也咬它一口?！?/p>

父親抬起頭，向著月亮的位置，張大嘴巴。他頓了頓，問：“這是什么餡的？”

祖父答：“叉燒！”父親咬一口，還咂巴一下嘴，說：“叉燒真香！你也吃一只?！?/p>

姑姑撲哧一笑，說：“我不吃。你嘴饞，你吃吧?！?/p>

父親又張開口，說：“那我不客氣了——這又是什么餡的？”

祖父答：“蓮蓉！”

過了三十年。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只是草屋變成了瓦屋。一家人聚在院子里。長空萬里，恰有一片云朵飄過，遮住了月亮的臉。院子當中點著一盞煤油燈，燈光如豆，忽明忽暗。姐姐栽種的夜來香，在暗淡的夜色中發(fā)出陣陣幽香。父親躺在竹椅上，一口一口地飲著茶。我倚在母親膝下，盯著桌上的月餅，又不斷抬頭望月——母親說了，要等月亮娘娘出來了，才能吃月餅。我忍耐著，聽她講關(guān)于月亮的故事，后來，教師出身的父親吟了一首詞，“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在我小小年紀的內(nèi)心，無法領(lǐng)會其中寓意。我只知道，中秋之夜，夢一樣寧靜而澄明的村莊，我倚在父母身邊，對著月亮吃月餅，那月餅真好吃！

“月亮娘娘出來了……”我高興地叫，指著天空。

月亮灑下銀光，院子、屋頂、遠處的橘子樹都鍍上了白花花的銀。母親拿起刀，把一只圓圓的月餅切開，我和姐姐各一大塊，她和父親各一小塊，一同放進嘴里。

我盯著最后一塊月餅，嚷著還要吃。父親說，等我講完一個故事再吃吧。于是他講起了祖父，講起一家人“吃月亮”的事。

我和姐姐哈哈大笑。

父親也笑，眼睛緊緊盯著那一輪當年明月……

又過了二十年。我離開了故鄉(xiāng)，居住在另外一個城市里。月的陰晴圓缺，我?guī)缀鯖]有留意過，工作、生活，每天都忙得團團轉(zhuǎn)。只有到了中秋，方知四季輪轉(zhuǎn)，時光嬗變，今夕又是八月十五。透過城市的樓宇，我遙望秋空，月光皎皎。那月光照著鄉(xiāng)村，照著童年，照著我思念的親人……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花好月圓的良辰美景，人們會想到，過了今夜，月亮又開始由圓轉(zhuǎn)缺，缺了又圓。人生來來去去，悲歡離合，亦是如此，世間有什么東西會亙古不變呢。故鄉(xiāng)的祖屋早已頹敗，祖父、祖母、母親相繼離世，父親已是一個耄耋老人……

只有那一輪明月清輝如舊。

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的神思，是姐姐打來的。她問我收到月餅了嗎？我說，收到了，那么遠的路程，何必年年寄來！她電話里的聲音有點哽咽，說這是寄給爸爸吃的，你要讓他多吃幾只。

擺在幾上的月餅，包裝奢華，餡料精美，拿在手里，小巧玲瓏的，一口可以吞食一只。然而，我淺嘗輒止。

月餅是兒時與父母分吃時才香。

【文本解讀】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痹凇拔摇毙闹校r候的中秋是最美的：家人團聚，月光如水，一家人以天邊的圓月作為月餅，其樂融融，那段記憶，從此成為“我”心中的一幀風景。又是一年滿月時，當昔日的草屋變成了高樓大廈，有些家人已經(jīng)離作者遠去。光陰流轉(zhuǎn)，物是人非，催人生出“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的感嘆，但也有些東西是亙古不變的，那就是親情和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愿望。一代代流傳著的吃月餅的故事，還有父母對我們無私的愛，無不在“我”心底打下溫暖的印記，令“我”永遠懷揣那份思念在世間行走；那夢一樣寧靜而澄明的村莊，是我們的家鄉(xiāng)，甜甜咸咸，永存心間。

【適用文題】心中一片月；那束光，照亮了我；傳承；留住_____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