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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管舞

2023-12-09 16:18楊鳳喜
都市 2023年10期
關鍵詞:老喬老劉娜娜

文 楊鳳喜

午夜時分,老喬給老劉打來了電話。老喬說:“找到了,我要打斷她的腿,我要把她的兩條腿全都打斷!”老喬電話里的聲音醉醺醺的,他說現在想見老劉一面,就現在,老喬是一刻也不想等。

“你他娘也不看看幾點了,”老劉說,“我剛睡著你就把我吵醒,本來就熱得睡不著?!?/p>

老劉掛斷老喬的電話后手機又發(fā)出嘈雜混亂的聲響,屏幕上那個長發(fā)飄飄的女孩站在樓頂的護欄外邊,背回兩只手勾著護欄的橫梁,隨時有可能跳下去……突然間,潛伏在旁邊的消防員一個箭步沖上去,摟住了女孩的脖子,結果女孩拖拽著消防員翻過了護欄,消防員抱著女孩從樓頂掉了下去,幸虧消防員身上系著安全繩索。

老劉關掉手機,他懷疑這個視頻是擺拍的,擺拍得太逼真了。他知道老喬找到了他的女兒,老喬又喝多了,在老喬找女兒這件事情上他覺得真是荒謬至極。

起碼有半年時間了,老喬一直在尋找他的女兒。老喬出過幾趟門,先是去他女兒讀大學的那座海濱城市,后來又去省城,后來又去北京。上個月老喬回來后喊老劉喝酒,老喬蓬頭垢面的樣子簡直像一個乞丐。

那次老喬也喝多了,自從找不到女兒后,他是逢酒必醉。老喬脫掉了T 恤衫,光著膀子,他可真瘦,皮膚像一層透明的薄膜,每一條肋骨都可以看出來。

老喬喝多以后先是吱吱哇哇地叫嚷,后來又嗚嗚地哭,他擔心他的女兒被人騙到緬北搞電信詐騙,說不定被那邊的人控制了人身自由,說不定被他們挑斷了腳筋,說不定被那伙無惡不作的家伙糟蹋了。

“閉上你的臭嘴!”那天老劉也喝了不少酒,他說天底下沒有哪個父親會這樣惡毒地詛咒自己的女兒,老喬簡直是滿嘴噴糞。

“可我找不到娜娜,電話打不通,微信她把我拉黑了?!崩蠁痰呐畠航袉帖惸龋蠁毯驼J識老喬的人都叫她娜娜。

“你不該扇娜娜耳光,老喬你管得太多了,咸吃蘿卜淡操心!”

“我決不允許那頭老禿驢禍害我的女兒?!崩蠁讨缸±蟿⒌谋亲樱孟窭蟿⑹且活^老禿驢,老劉的頭發(fā)快掉光了。

老劉記得那個晚上特別冷,老喬讓他到“草原小肥羊”火鍋店門口找他,他還以為老喬要請他吃火鍋呢。老劉過去后四處尋找老喬,他正要打電話時,老喬從路邊一棵大柳樹下站了起來。借著火鍋店透出的亮光,老劉看到老喬腳下扔著七八個煙頭,他的手里拎著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

“老喬你什么意思?”老劉發(fā)現老喬面目猙獰,往后退了兩步。

“我要把那顆禿頭砍下來!”老喬揮了一下菜刀。

“我要把那顆禿頭一刀砍下來!”老喬舉起菜刀朝火鍋店指。

“是不是娜娜和她的老板在里邊吃火鍋?”老劉問。

“他娘的,那頭老禿驢拉著娜娜的手進去了?!?/p>

老喬跺了一下腳,拎著菜刀就要往火鍋店里沖,老劉趕緊將他抱住。后來老劉想,老喬之所以把他喊過來,就是為了讓他阻止他,阻止他拎著菜刀跑進火鍋店。老劉覺得老喬這家伙有時候挺有心機的,但大多時候特別傻,老喬簡直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他們在火鍋店門口起碼等了一個小時,老劉縮著脖子哈哧哈哧地吐著白氣,他想勸老喬早點回家,娜娜找對象的事最好不要去干涉?!拔以缇陀X得她和那頭禿驢不對勁!”老喬說,“那頭禿驢起碼有四十歲了?!崩蠁陶f完后又揮了一下菜刀。

“老喬你冷靜點,你難道想進去蹬縫紉機嗎?”老劉想把老喬手里的菜刀奪下來,天太冷了,他懶得把兩只手從衣兜里抽出來。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娜娜和那個禿頭男人終于從火鍋店出來了。老喬拎著菜刀沖了上去,但老喬沒跑幾步就摔倒了,菜刀也扔了,老喬像是被寒冷的空氣絆倒的。老劉把老喬扶起來,老喬又往前沖,看樣子他想掐住那個男人的脖子,但對方一揮手就把他扒拉到一邊。那個夜晚,老喬唯一的收獲是扇了娜娜一個響亮的耳光,這個耳光不僅扇丟了娜娜的工作,把娜娜也扇跑了。

現在,老喬終于找到了他的女兒。老喬又喝多了,他要趕過來見老劉一面。老劉打了一個哈欠,他覺得攤上老喬這樣一個朋友真是倒了血霉了,誰讓當初做工友的時候老喬救過他一命呢?

事實上老喬并沒有救老劉的命,他們在車間干活的時候一塊鋼錠從機床上掉下來,老喬眼疾手快把老劉推開了。如果不是老喬,老劉那兩只腳丫子,起碼有一只會被砸得稀巴爛。時過境遷,后來大家都說老喬救過老劉的命,老劉都懶得辯解了。老劉這樣想,人生充滿了變數,假如他的一只腳丫子被砸爛了,由于腿腳不靈便而遭遇某種不測也未可知。按照這樣的邏輯,說老喬救過老劉一命未嘗不可吧。

老劉和老喬當初都是電機廠的職工,電機廠早就破產了,老劉現在住的房子就在廠子的舊址上。當時的職工宿舍是七八排平房,就在廠子后邊,穿過月亮門就可以到車間上班。電機廠破產以后開發(fā)商買下了這塊地皮,職工宿舍也一并拆掉了,老劉屬于回遷戶。老喬當然也屬于回遷戶,但樓房還沒有蓋起來老喬就把他的回遷指標賣掉了。當時娜娜正準備參加藝考,誰都知道藝考培訓收費高,老喬有點吃不消了。

老劉住在二樓,他來到午夜的陽臺上等著老喬造訪。樓下種著好多樹,有一棵大柳樹老劉剛到電機廠工作時已經碗口粗,大家時常在柳樹下打撲克,老喬臉上時常貼滿紙條。對面樓上還有五六戶人家窗口亮著燈光,恐怕也是熱得睡不著。老劉瞅著樓下的甬道,他有點好奇老喬是從哪里找到娜娜的,想來想去還是認為娜娜主動聯(lián)系老喬的可能性大。

不多時,老劉看到老喬從行車道上拐了過來。月光慘淡,老劉一眼就把老喬認出來了。老喬剃著光頭,羅圈著兩條腿,走得東倒西歪。老喬走到老劉他們這棟樓樓下,仰起腦袋往上看,老劉下意識地縮回了身子。“老劉——”老劉聽到老喬在樓下醉醺醺地喊,也不擔心把樓上的住戶吵醒。

門鈴響了一聲樓門就開了。老劉握著門把手,半敞著屋門,等待老喬上來。老劉聽到沉重的腳步聲,節(jié)奏很慢,喘息聲甚至比腳步聲更為響亮。隔了老長時間,老劉才看到老喬扶著護欄出現在樓梯轉彎處。老喬簡直是趴在護欄上,舉著瘦小的光頭,狗一樣喘。老劉把屋門徹底敞開,跑下去攙扶老喬,他擔心老喬吐到樓道里。老劉說:“老喬啊老喬,你又喝多了——”老劉把老喬攙扶進屋里,伺候他坐到沙發(fā)上,等他關好屋門回來時老喬已經歪著腦袋睡著了。

老劉給老喬晾了一杯水。老喬臉上滿是臟污,T 恤衫前襟上也是,看樣子剛才吐過了。老劉從衛(wèi)生間拎出塊濕毛巾,他給老喬擦了擦臉,把光頭也擦了擦。老喬搖頭晃腦的,噴吐著臭烘烘的酒氣。老劉往下扒老喬的T 恤衫時有點吃力,老喬的T 恤衫被汗水洇濕了,關鍵他死人一樣一點兒也不配合。老劉出了一頭汗,像翻腸子一樣從下邊把T 恤衫翻起來,扒下來后扔到了陽臺上。

老喬就是這當兒睜開眼睛的。老喬光著上身,肋骨蠕動著,瞪著圓溜溜的小眼睛望著老劉,嘴角一歪,哇的一聲哭了。老喬說:“老劉,我找到了,我把她找到了,我要打斷她的腿……”

老劉摸了摸老喬的腦袋,這當兒老劉感覺像撫慰自己的兒子。老劉說:“找到就好,你和她好好談談,別和孩子發(fā)脾氣……”老劉還沒有說完,老喬突然間站了起來。老喬站起來后晃了晃身子,差點摔倒。然后老喬摸他的褲兜,摸完兩側的褲兜后轉身往沙發(fā)上瞅,老劉這才意識到老喬是在找他的手機。剛才老劉扶著老喬進來時老喬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機,老劉奪下來擱到了鞋柜上。

老劉給老喬拿來手機,老喬接過手機后眼見得兩只手顫抖起來。老喬的手機摔過幾次,屏幕上的裂紋看起來像掉光葉子的樹枝,亮起來后裂紋更加明顯了。老喬一只手握著手機,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往上點。盡管食指在抖,手機也在抖,老喬還是把該點的地方都點到了。手機唱起了歌,老喬咬牙切齒地把它遞給老劉。老喬說:“我要打斷她的腿,我要把她的兩條腿都打斷!”

老劉接過老喬的手機,望著手機屏幕依然一頭霧水。老劉年輕時候就喜歡唱歌,是電機廠的文藝骨干,現在他聽出來《在他鄉(xiāng)》的旋律,是“水木年華”的主打歌曲之一。再看手機屏幕,老喬顯然是點進了一個女孩子的直播間,那個長發(fā)飄飄、穿著短襖短裙的女孩正在跳鋼管舞。女孩單手握著鋼管,一條腿勾在鋼管上,正在做空中旋轉的動作,有嫦娥奔月的氣勢。

老劉說:“老喬你什么意思?”其實老劉說話時已經想到了,屏幕上正在直播鋼管舞的女孩恐怕是娜娜。但吊在鋼管上的女孩轉得太快了,手機下方還滾動著彈窗字幕,還不斷有人送禮物,老劉的眼睛有些花,他無法確認女孩就是娜娜。

“臭不要臉,我要打斷她的腿!”老喬說,一把將手機奪回去,并且關掉了。

“老喬,你是說娜娜現在做直播?”老劉又問。

“臭不要臉,她穿得太少了,她在勾引男人!”老喬把握著手機的那只手揮了揮,看樣子他想摔掉手機,但他不舍得下手?!拔乙驍嗨耐?!”老喬又叫嚷。

“老喬你看開點,現在好多有才藝的女孩都在做直播,工作本來就不好找。”老劉安慰老喬。老劉想,老喬說他找到了娜娜,原來是在網上找到的,有點小題大做了。

“那她也不能賣弄風騷,她穿得太少了,她在勾引男人,你不知道她和那些臭不要臉的男人說什么,我千辛萬苦培養(yǎng)她學跳舞不是為了讓她做這種下賤的表演!”

老喬握著手機的那只手又顫抖起來,另一只手也在抖,主要是手指一直在抖。前幾次喝酒時老劉就發(fā)現老喬的手指一直喜歡抖,這分明預示著某種病灶,老劉勸老喬做一次體檢,老喬哪會聽他的。

“從小到大為培養(yǎng)她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給她買最好的衣服,我每個禮拜都帶她去飯店,她喜歡唱歌我就給她報聲樂培訓班,她喜歡跳舞我給她報舞蹈培訓班,我還給她買了一臺鋼琴,兩萬塊錢呢,那時候的兩萬塊錢你說多不多?我的心快為她操碎了,上初二時有兩個小混混欺負她,我拎著板磚追出去五百多米,我他娘摔倒了你知道不,我他娘摔了個狗吃屎。她的良心讓狗吃了,她七個多月不和我聯(lián)系,她也不想想我過的什么日子,有一次我喝多了,在馬路上躺了一夜,我他娘差點兒讓汽車軋死,我他娘這樣活著有什么意思,我他娘這就叫自作自受,自討苦吃,我他娘活該……”老喬喋喋不休地講述起來,那樣子不像是講給老劉聽,更像是自言自語。

在老喬的講述中,老劉難免想到那個叫白蓮花的女人。許多年過去了,白蓮花的一顰一笑在他心里還是那樣真切。當初白蓮花可是電機廠的廠花,如果不是白蓮花懷上了廠長公子的孩子,如果不是白蓮花被廠長的公子寒了心,她怎么可能嫁給老喬呢?可惜白蓮花和老喬只過了三年,兩人離婚時老喬非要把別人的孩子留下來,他還以為只要留住孩子,白蓮花就會回來和他團聚呢。老喬簡直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老喬還在喋喋不休地講述著,老劉遞給他水杯他都顧不上喝。他的嘴角掛著白沫,噴吐著臭烘烘的酒氣。老劉暗自感嘆,老喬終于找到了他的女兒,卻是在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網絡上。老喬又喝多了,他大半夜趕過來就是為了和他訴苦的。這么多年來,老喬把心思都放在了女兒身上,除了老劉,他恐怕一個朋友也沒有了。

但老劉想錯了。老喬講著講著突然間停了下來,老喬咕咚咕咚地把那杯水干掉了。老喬撂下水杯,再次用惡狠狠的語氣說:“我要打斷她的腿,我要把她的兩條腿都打斷!”老劉沒把老喬這句話當回事,他已經聽膩了。但老喬接下的話讓老劉大吃一驚,老喬說:“那個臭不要臉的東西現在就住在電機廠宿舍?!?/p>

其實老劉他們的小區(qū)并不叫電機廠宿舍,老劉他們的小區(qū)叫“水木年華”。老劉顧不上糾正老喬,忙問:“你是說娜娜在這邊租了房子做直播?”老喬說:“老周說他在小區(qū)見過她。”老喬說的老周是老喬和老劉的工友,老喬在馬路上遇到了老周,沒想到獲取了如此重要的情報。

這樣,事情就有點荒唐了。老劉向老喬提出了質疑,連他老劉都五六年沒有見過娜娜了,老周怎么可能把娜娜認出來。但老喬不管這些,都后半夜一點多鐘了,老喬要讓老劉陪著他在小區(qū)里找娜娜,“找到她我要打斷她的腿,把她的兩條腿都打斷!”

老劉只好給老喬找了件衣服,陪他下了樓。老劉覺得老喬已然患了某種精神方面的疾病,簡直是不可救藥了。就算娜娜住在小區(qū),就算她正在做直播,半夜三更的怎么去找?

小區(qū)總共蓋了五十多棟樓,老劉他們住的是低層,后邊是十幾層的小高層,最后邊是幾幢三十多層的高樓。老劉只好陪著老喬找那些亮著燈光的窗口。問題在于老喬和老劉打不開樓門,他們也不可能像無人機或者夜鶯一樣飛起來,不可能像夜貓子一樣爬到窗戶上,就算飛起來或都爬上去還有窗簾的阻隔,窺探不到屋里的情景的。

但老喬就是要找。老喬指著一處亮著的窗口說:“那個臭不要臉的就在這棟樓上?!崩蠁掏鶚情T前走,快到樓門前時停下來跺一下腳,又往樓上看,“找到她我要打斷她的腿!”說完停一停,又往前走。老喬又指著另一個亮著的窗口說:“那個臭不要臉的在這棟樓上!”然后又故伎重演,老劉覺得老喬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

就這樣,老喬和老劉像夜游神一樣在小區(qū)游蕩,一直走到了小區(qū)后邊一幢三十多層的高樓下邊。這幢高樓前面有個小廣場,小廣場中間有個水池子,西邊也長著一棵大柳樹。這棵柳樹樹干比水桶還要粗,枝繁葉茂,暗淡的月光下像從天空投射下的一個巨大的陰影。老喬和老劉當初住的平房就在這邊,夏天他們時常端著碗聚在柳樹下吃飯,有時撂下碗還會打幾把撲克。此時老劉想起來,老喬曾經用這棵柳樹的枝條給娜娜編過帽子。老喬編好柳條帽后還要插一圈雞冠花,娜娜戴上以后像一個驕傲的公主。

“我他娘要撒一泡尿!”老喬突然間說,老劉把目光從那片巨大的陰影里抽了回來,老喬大步向柳樹走了過去。老劉不清楚老喬是真的有了尿意,還是看到這棵老柳樹后催生的。面前這幢高樓有五戶人家還亮著燈,老劉后仰著腦袋往上看,一時間感覺心慌氣短,夜晚三十多層的高樓給他帶來巨大的壓迫感。高樓像從天而降的幕布,落在上邊的那幾處燈光太孤單了,像被誰拋棄了一樣。

這當兒,一只黑狗不知從哪兒跑了過來,老劉被它嚇了一跳。老喬還在大柳樹下撒尿,他老長時間尿不出來,八成前列腺出問題了。老喬提著褲子站在樹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老喬好像把撒尿這件事情忘記了。突然間,一束晃動的光柱射過來,先是在老劉身上虛晃一下,然后射向老喬。老喬吃了一驚,把褲子提起來,他看到了舉著手電筒的黑影?!笆裁慈耍扛墒裁??”黑影朝這邊喊,老劉也吃了一驚,但他眨眼間就把聲音的主人聽出來了。老劉沖黑影喊:“老趙啊,你這是出來巡夜?”“是老劉?”那邊老趙的聲音柔和起來,光束從老喬身上移開,落下去。老趙原來也是電機廠的職工,現在在小區(qū)當保安。當保安雖然工資不高,但吆五喝六的挺神氣。老趙走過來問:“半夜三更的老劉你干什么?”老趙往柳樹那邊瞅,手電筒的光束并沒有跟過去。老喬背朝這邊,好像還在系褲子。老劉說:“我和朋友喝多了,天這么熱,根本睡不著?!崩蟿柪馅w多長時間巡一次夜,老趙說兩個小時。老趙又往柳樹那邊瞅,老喬還是背著身,兩只手依舊停留在褲腰帶上。老喬瘦小的光頭耷拉著,他是怕老趙認出來嗎?

就這樣,老喬在老劉家里住了三天。這三天何其漫長,老劉快被老喬麻煩死了。老劉本來每天傍晚去公園跳舞,因為老喬他跳不成了。老劉沖完了涼,喜歡裸著身子躺在床上看手機,因為老喬他裸不成,電視也沒心思看了。老劉還得伺候老喬的一日三餐,誰都知道一個獨身的老男人壓根兒不喜歡做飯的。老劉想,如果家里有個女人的話老喬恐怕就不好意思攪擾他了。老劉結過婚,后來離了,后來他斷斷續(xù)續(xù)和幾個女人來往過。有女人當然有有女人的好,但有女人也怪麻煩的,老劉清靜慣了。

老劉幫老喬到物業(yè)辦公室查詢了兩次。主要是查租房信息,老喬想搞清楚娜娜在幾號樓租了房子,假定娜娜真的在小區(qū)做直播。老劉和老喬辯論過幾次,老周的話根本就不靠譜,捕風捉影嘛!老劉和老喬第二次辯論時老劉突然間意識到,老喬之所以認為娜娜住在他們小區(qū)是因為“水木年華”。娜娜直播時背景音樂是“水木年華”的歌,而他們小區(qū)的名字也叫“水木年華”。老喬這家伙有時候挺有心機的,但大多時候特別傻,老喬簡直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老劉每天都會幫老喬在小區(qū)里尋找娜娜,尤其是早晨和傍晚時分。老喬說:“那個臭不要臉的總不能一直鉆在家里直播吧,她還能不去買菜?她還能不去買水果?她從小到大都離不開水果,她最喜歡吃獼猴桃?!?/p>

老喬自己也去找,事情真是有點荒唐了。老喬怕被原來電機廠的熟人認出來,他戴了一頂旅行帽,戴上了老劉多年前的墨鏡,再戴上口罩,這副樣子讓老劉哭笑不得。老劉說:“老喬,你不怕老趙把你抓起來?”老喬果然有點怕,皺著眉頭思忖了很久。老喬跟老趙借過一千塊錢,到現在還沒有還上。老劉說:“老喬,娜娜不可能在這里,要不你找老梁想想辦法吧,他兒子當警察?!边@話老劉說過好幾次,老喬說:“老劉,你這是趕我走?!崩蟿⒄f:“那你就住著吧,誰走誰是孫子。”

但第三天頭上,老喬還是決定走了,那也是在深夜。老喬突然間決定走,老劉想挽留他,又怕一挽留老喬真的留下來。老劉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偽了,有什么辦法呢。

老劉把老喬送到樓門口,回來后又從陽臺上往下看。月光比前幾天亮了些,老喬并沒有返回來。過了大約半小時,老劉脫光了衣服,到衛(wèi)生間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老劉甚至想跑出去買兩瓶冰鎮(zhèn)啤酒,痛痛快快地喝兩口。老喬住在家里的這三天,老劉根本就不敢碰酒,提都不敢提。

洗完澡后,老劉裸著身子躺到了床上,打開了手機。老劉太喜歡裸著身子躺在床上看手機了。不同以往的是,這一次老劉不是看形形色色包羅萬象的短視頻,他直接進了娜娜的直播間。娜娜的直播間叫“水木年華”,老喬讓他看手機的時候他掃了一眼就記住了。老喬在的時候老劉也進過幾次娜娜的直播間,但總是偷偷摸摸的,做賊一樣。老劉剛點進娜娜的直播間,另一間屋里就傳來老喬的咳嗽聲。無論多晚了老劉都能聽到老喬的咳嗽聲。老劉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老喬壓根兒不喜歡他到娜娜的直播間。

現在好了,老劉又聽到了《在他鄉(xiāng)》的旋律,娜娜幾乎每次直播都會放這首歌。“我多想回到家鄉(xiāng),再回到她的身旁,看她的溫柔善良,來撫慰我的心傷……”老劉好像唱過這首歌,那時候他還算年輕吧。

現在,娜娜又在直播鋼管舞。娜娜一只手握著上邊的鋼管,一條腿勾回來,腿彎處夾著鋼管,正在做空中旋轉的動作,越轉越快,長發(fā)甩出去,有嫦娥奔月的氣勢。鋼管是粉紅色的,背景是隱隱晃動的白紗簾,兩顆貝殼一樣的燈飾在紗簾上星星一樣不停地眨著眼睛。

老劉想看清娜娜的臉,但娜娜越轉越快,轉得老劉都有點頭暈了,幸虧鋼管離鏡頭有點遠。老劉不太懂鋼管舞,他不知道娜娜正在做的動作叫單手單腿勾轉。娜娜做完了單手單腿勾轉,又做起了雙手飛管,整個身體繞著鋼管飛起來,老劉真擔心她飛出去,老劉氣都不敢喘了。然后,娜娜一個單手后轉翻,又玩起了雙腿倒掛,然后又做開叉的動作,開了好幾次,一個后轉翻終于從鋼管上下來了,這孩子身輕如燕,舞技了得。

娜娜做這些動作時以不同的姿勢在鋼管上有過停歇,但老劉還是沒有看清娜娜的臉。老劉的眼睛有點花了,多半是看手機看花的。娜娜喘息著走到鏡頭前,彎下腰,捂著胸口,特寫鏡頭一般,上半身一下子占據了手機屏幕。老劉突然間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扯過毛巾被蓋在了身上。老喬說得對,娜娜穿得是有些少了,即便捂著胸口也是袒胸露乳的樣子?!案兄x榜一大哥,感謝好男人棒子哥,感謝木子李哥哥,謝謝……”娜娜略帶喘息的聲音和觀眾互動。娜娜的聲音甜美、洪亮,好像還帶著回聲。娜娜的臉盤那么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按說這一次老劉該看清楚了,但他還是沒有看清。這樣說當然不準確,老劉其實是無法確認面前這個女孩到底是不是娜娜。女孩化著濃妝,瓜子臉,大眼睛,女孩太漂亮了,漂亮得像假的一樣,連聲音聽起來都像是假的?!案兄x‘走四方’大哥的‘小心心’,感謝‘愛做夢的楊先生’,剛進直播間的親人們記得加關注哦,只要感情深可以和妹妹私聊哦……”老劉聽到自己喘了口氣,這才留意起手機屏幕下方滾動的字幕:“來個一字馬,一字馬?!崩蟿⒉磺宄耙蛔竹R”是什么馬?!懊琅〗憬?,轉過身看看?!边@句話連著出現五遍,娜娜真就答應了。娜娜后退幾步,轉過身,彎下腰,彎成九十度,將臀部提起來扭來扭去。娜娜扭得是有點夸張了,老劉感到一陣燥熱,他從直播間退出來時直播間還有856 人在線。

老劉每天晚上都會進娜娜的直播間看一看。老劉發(fā)現娜娜不光后半夜直播,中午也直播。娜娜每天直播兩場。娜娜從中午一點直播到下午四點,從晚上十點直播到凌晨四點。不過娜娜的第一場直播觀看人數并不多,最少的時候居然只有五個人。后半夜那場直播觀看的人就多了,最多時候居然有一萬多人。如果一萬多人聚在一起那就有點可怕了,那還不是一支部隊的規(guī)模?幸虧是在無邊無際的網絡上啊。

老劉不光到娜娜的直播間,也會到其他直播間逛逛。老劉很快就把“一字馬”搞清楚了,原來“一字馬”就是劈叉,不光可以在地上劈,空中也可以劈,叫“空中一字馬”。老劉還搞清楚了那些形形色色的禮物,魚丸、魚翅、飛機、火箭,還有超級火箭。超級火箭就了不得了,兩千塊錢呢。老劉從來沒有見娜娜收到過超級火箭,連火箭也很少收到。

娜娜有時候也在直播間罵人,罵他們不送禮物,罵他們不要臉,罵他們“白嫖”——其時老劉的臉又騰一下熱起來,老劉覺得娜娜是在罵他呢,老劉你一個老頭子進直播間干什么?老劉突然間覺得自己十分無聊,相當無聊。老劉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覺悟很高的男人,如果電機廠不破產,說不定早當上副廠長了。但老劉管不住自己進娜娜的直播間。老劉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他得搞清楚娜娜究竟是不是娜娜。這話聽來別扭,老劉的意思是他還不能確認娜娜是不是娜娜,直播間那個女孩從來沒有說過她叫娜娜。也有人問過女孩的名字,女孩說:“哥你猜呀,加私信妹妹告訴你?!比缓笈⒆隽藗€飛吻的手勢,她的嘴唇涂得太紅了。老劉覺得女孩笑起來特別像娜娜,等她不笑以后又不像娜娜了。老劉想,搞清楚女孩是不是娜娜終究沒有錯吧,娜娜叫他叔叔呢。如果確認女孩是娜娜,老劉就再不進她的直播間了。

老喬走后,老劉以為自己的生活會恢復正常,現在看反而是越來越不正常了。因為晚上睡不好,老劉一整天都頭昏腦脹的,連飯都沒心思吃。傍晚老劉沒有去跳舞,門都懶得出了。老劉有一個小商鋪可以收租金,他攢著三十萬養(yǎng)老錢,還買了十萬塊錢基金。以前,老劉每天上午和中午都關注著基金漲跌,現在他懶得看了,誰讓A 股這么不爭氣呢。概括地講,老喬走后,老劉陷入一種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的狀態(tài),這還不叫墮落?老劉意識到這種狀態(tài)的危險性,這都是老喬給他帶來的,攤上老喬這個朋友真是倒了血霉了。

三年前,因為查出來腦動脈硬化,老劉戒煙了?,F在,老劉想像戒煙一樣戒掉看美女直播。老劉想,不管“水木年華”直播間的這個女孩是不是娜娜,是不是老喬的女兒,事實上都無關緊要的。他一直認為老喬尋找女兒這件事情真是荒謬至極。

老劉給老喬打了個電話。這時老喬已經走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電話一接通老劉就緊張起來,他擔心因為這個電話老喬又跑過來攪擾他。老劉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偽了。

“老喬,找到娜娜沒有?”老劉用洪亮的聲音問,他用洪亮的聲音掩蓋內心的不安。

“找到她我要打斷她的腿,把她的兩條腿都打斷!”老喬電話里的聲音還是醉醺醺的,分明又喝酒了。

“老喬你看開點,現在做直播的女孩挺多,工作本來就不好找?!崩蟿参坷蠁?,網絡如此浩渺,讓老喬去哪兒找他的女兒呢?

“快了,很快就找到了!”孰料老喬這樣說。

“是老梁的兒子幫你了吧?”老劉問。

“狗屁,老梁和他兒子都是王八蛋,”老喬用醉醺醺的聲音罵人了,“我他娘每天給那個臭不要臉的打賞,我他娘加了她私信,很快就可以和她見面了……”

老劉大吃一驚,想不到老喬用了這種手段。老喬有時候挺有心機的,但大多時候特別傻。老喬簡直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掛斷電話后老劉想把事情想清楚。老喬走后老劉陷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他不能確定也不愿意承認“水木年華”直播間的那個女孩就是娜娜。既然老喬這么說,既然老喬如此執(zhí)著,“水木年華”那個跳鋼管舞的女孩真是娜娜了。

晚上老劉又進入“水木年華”直播間。剛到十點鐘老劉就急不可耐地進去了。老劉瞪著眼睛仔細端詳跳鋼管舞的女孩,女孩是那懨懨欲睡的樣子,打不起精神,也沒有跳鋼管舞,只是對鏡頭瞎扯,然后又罵人,起初直播間只有5 個人,后來多了幾個,老劉覺得女孩罵的是自己,罵的是他這個不要臉的老男人。老劉不相信娜娜會講出如此不堪的話,雖然以前也不堪過。但老劉承認,這個女孩看起來越來越像娜娜了。這個越來越像娜娜的女孩看起來多么假。

就這樣,老劉又連著看了三個晚上直播。盡管老劉覺得看直播有較為充分的理由,他還是覺得自己越來越墮落了。但第四天晚上,老劉改變了自己的看法。第四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差點兒把老劉的下巴驚掉。老劉的眼睛有點花了,那個叫娜娜或者不叫娜娜的女孩一只手握著上邊的鋼管,一條腿勾回來,腿彎處夾著鋼管,在空中飛快地旋轉著。女孩長發(fā)飄飄,越轉越快,轉得老劉頭暈眼花,老劉感覺女孩的長發(fā)都掃到他臉上了。老劉舉著手機的那只手突然間一陣痙攣,緊接著他聽到“咚”的一聲悶響,只見一條瘦小的黑影向尚在空中旋轉的女孩沖過去。老劉沒有看清黑影的臉,但他看到黑影拎著一根黑乎乎的足有二尺長的搟面杖。“我要打斷你的腿,我要把你的兩條腿都打斷!”老劉聽到一個醉醺醺的沙啞的聲音在手機里叫喊。老劉像挨了一悶棍,頓時頭暈目眩,仿佛失去了知覺。老劉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他還裸著身體,當他沖到門口后又返回來,胡亂套上了衣服。

就這樣,老劉像感知到劇烈的地震一樣慌張地跑到了樓下。剛才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重現,老劉想,老喬終于找到了娜娜的直播間,老喬要打斷娜娜的腿呢。此時午夜已過,月光皎潔,老劉跑了幾步突然間停了下來。老劉對腦海中不斷重現的畫面產生了巨大的懷疑,剛才他不會是做了一個夢吧?老劉從樓上跑下來時忘記了帶手機,連鑰匙都沒有帶。

老劉又像夜游神一樣在小區(qū)游蕩,他望著那些還亮著燈光的窗口,一個一個望過去。老劉突然間想喊一聲老喬,如果他剛才沒有做夢,如果腦海中那些畫面真實發(fā)生過,如果娜娜真的住在這個小區(qū)里,老喬說不定會聽到的。但老劉并沒有喊出來,他的聲音卡在了喉結處。

“老喬,老喬,老喬啊……”老劉只好在心里吶喊,不知不覺間淚水浸濕了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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