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建清 張 媛
20世紀后半葉開始,隨著空間問題的日益凸顯,空間研究話語不斷膨脹,形成西方學界備受關注的“空間轉向”。作為“文學/文化空間研究”代表人之一的羅伯特·塔利(Robert T. Tally Jr.)提出了“文學制圖”(Literary Cartography)理論,在晚近西方地理批評和文學研究領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有別于文-圖孽分意義上的文學地圖理論,塔利賡續(xù)弗雷德里克·詹姆遜(Fredric Jameson)的“認知繪圖”(Cognitive Mapping)思想,揭橥文學寫作即“繪制地圖”的理論。塔利強調文學敘事作為一種制圖通過文本所建構的總體性的世界,重新彌合人與世界之間的分裂,以此回應人的空間焦慮乃至生存危機,為人的存在定向。此一文學制圖理論不僅揭示出制圖與文學寫作的內在關系,而且將文學制圖上升至人的生存層面,為理解和反思人的生存現狀開啟更為寬廣的視域。鑒于國內學界關于塔利文學制圖理論的引介有限,①尤其對塔利文學制圖理論內蘊的生存價值尚有深入發(fā)掘的空間,本文將深入詮釋塔利的文學制圖理論,以期拓展國內學界有關文學/文化空間研究新的視野。
現代性對空間的促逼加劇了人與世界的疏離,凸顯了人的生存困境。正如詹姆遜的“新空間性”(new spatiality)(《現代性、后現代性和全球化》 217)所說的那樣,傳統(tǒng)的地標已經不能為人提供指引,個體無時不處在一種超越了自身認識和感知維度的空間之中,導致其完全不能從透視或者立體的角度去把握距離,世界由此變成一個缺乏統(tǒng)一性和連續(xù)性的無法解讀的超文本。(《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 405—407)人之在世急需一種無論是具體的還是象征性的“空間架構”(spatial frame),以此獲得方向感和安全感。(段義孚,《無邊的恐懼》 178)
針對此種后現代狀況下的空間迷失,塔利繼承了海德格爾(Tally,Topophrenia81)、盧卡奇(Tally, “Mundus Totus Exilium” 214)、薩特(Tally,Spatiality65)等人的思想,深入揭示了隱含在空間迷失背后的人的存在危機,提出“處所意識”(topophrenia)的概念以詮釋此種現象?!皌opophrenia”是塔利創(chuàng)造的一個名詞。(Tally,Topophrenia34-37)從詞源考古學而言,“topo”源于希臘語詞根“topos”(place,或譯處所、場所),指一種“存在主義式的處所”,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地點或空間,“phrenia”(mind)原意為“疾病”“障礙”,常常使人聯想到“精神分裂癥”(schizophrenia)一詞。塔利在此并不想用“topophrenia”指代某種疾病,而是用其來表示人對于處所有所意識的精神狀態(tài),特別是與處所相關的焦慮、不安與恐懼的主體體驗。(朱立元等 143)從“處所”或“場所”(topos)的含義而言,其可以上溯至古希臘時期哲學家的空間觀念。亞里士多德曾將“處所”界定為一種概括空間經驗的哲學范疇。在亞氏看來,任何事物都必須存在于某一處所之中,處所是特定事物所處的具體的、有限的空間,與物體的存在密不可分,是物體固有的屬性。(吳國盛 3—9)隨著近現代思想家對于空間的反思,“處所”衍生出了更為豐富的內涵。尤其在現象學的視域中,“處所”既不是人的客觀生存背景,也不是與人無涉的“對象化”空間,而是“我”與世界交往的場所,代表著此在與世界之間生存性的空間關系。海德格爾在《筑·居·思》(BauenWohnenDenken)中通過“棲居”這一概念揭示了處所所承載的生存意義。在海德格爾看來,處所(topos, ort in German)是一種存在意義上的聚集了“天、地、神、人”四重整體的、供人類“棲居”的家園,它促成了“人與世界的相屬關系”(塞普 231),代表了人類本真的生存狀態(tài)。此種人在“去存在”過程中產生的個體的內在體驗與世界之間的張力關系所形成的“家園”,即“自我與環(huán)境交互作用的場所”,是理解“生命(Bios)的一個譜系場所”,其比之于空間更接近存在的本源。(205—211)挪威建筑學家諾伯舒茲(Christian Norberg-Schulz)承續(xù)海德格爾的思想,認為處所與人的存在密切相關,其含蘊著主體的生命體驗和情感精神,呈現出強烈的主體意向性和屬人的特征。(7—10)
塔利強調,此種對于處所的需要和關切逐漸凝聚成了埋藏于人類精神深處的“處所意識”,它表現為主體內心持久的地方關切(placeminded-ness),其揭示了人“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方式思考地方……以及主體和地方之間的關系”(Tally,《文學空間研究:起源、發(fā)展和前景》 126)。而此種持續(xù)、強烈的處所意識既可能激起人對于某個特定地方的熱愛和依戀之情,給予人歸屬感和安全感,即段義孚所言的“戀地情結”(topophilia)(《戀地情結》 136),又可能使人形成對特定地方的害怕、畏懼之情,即“恐地情結”(topophobia)。(Trigg xxi)然而現代性對于空間的促逼使得原本承載生存意義和情感價值的處所被不斷地消解,處所被化約為缺乏連貫性和“整體感”的城市空間網格,個體與處所的同一性由此斷裂。人從而陷溺于一種“不知其所”(out-of-place)的狀態(tài),再也無法回歸那種能夠提供支撐和定向的精神家園。由此,塔利“越過‘戀地’‘恐地’的對立”(陸揚 26),強調融入人的主觀經驗的處所意識是指一種令人體驗到的不滿、不快、不安的空間焦慮,主要是人對逝去的處所及其所代表的存在方式即“無”的“焦慮”,縱使人在自己特別熟悉的地方(如家中),也會感到無可名狀的不安,甚至是恐懼。(Tally,Topophrenia42-43)此種處所意識與海德格爾所言的“煩”(angst)、薩特所言的“惡心”(nausea)(81)相埒,是一種對生存的“無根性”之焦慮,其使人們陷入某種“無家可歸”的狀態(tài)。(莫蘭 269)此種永遠失去處所的痛苦和如影隨形的處所焦慮滲透在人的思想以及行為中,支配著人的整個生存狀態(tài)。
有鑒于此,塔利繼承了詹姆遜的“認知繪圖”思想(《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 422),進一步提出文學制圖的理論。塔利認為文學是一種制圖/繪圖(mapping)形式,是記錄“全球化時代和后現代狀況中所面臨的空間混亂與社會混亂”(朱立元等 147)以及解決此種空間迷失的一種想象性的“繪圖”策略。在塔利看來,文學具有一種類似于制圖的功能,能夠通過敘事象征性的表征社會空間繪制出一幅完整的且具有意義的世界圖景,為主體理解和反思抽象的后現代空間提供一種清晰易讀的“全景圖”。實質上,塔利強調文學制圖是以敘事的方式為世界“賦形”,其目的在于營構出一個具有意義的整體世界,此一世界既是對現實世界的改寫抑或是對替代性世界的想象,也是對世界系統(tǒng)中顯然不可表征的整體性的象征性建構。此種文學敘事所繪制出的文學空間作為一種本真性的空間,它揚棄了空間與人之間的異化關系,揭示出人與世界根本性的存在關系,即人“在世界中”,從而開啟了人的本真性反思。
首先,此種敘事地圖投射出一個有意義的空間框架或參考系統(tǒng),使得個體能夠在與自己有關的、更廣闊的全球整體空間中為自身定位,擺脫空間迷失之感。于此,文學制圖便以一種比喻性的方式繪制出了個體與世界之間的“關系地圖”。當作者試圖在頁面的空白處繪制文學地圖時,他不僅勾勒出了一個文本世界的輪廓,而且使得文學創(chuàng)造的世界成為可能。此種文學創(chuàng)造的世界并不是現實世界的復制品,而是一個獨立的、完滿的世界圖景,它揭示并建構出隱蔽的生活總體,使得個體在支離破碎的現代生活中重新把握“方向感”。
其次,文學制圖從宏觀的“地圖”視角再現整體空間結構,還著眼于重建空間的“深度感”。其通過語言文字將人的經驗編織成可識別的圖景,同時借助隱喻等修辭手法構建出富含象征意味的空間,呈現出世界的意義。透過此種隱喻性的空間,主體將個人局部的生存空間與抽象的整體系統(tǒng)聯系起來,消除精神上的迷失感,重新找回生存的意義。(Tally,Topophrenia15)
最后,文學制圖亦從意識形態(tài)的視角出發(fā),重新審視作為整體的全球空間,以象征性的手法再現某種政治文化邏輯和意識形態(tài),或者建構出作為“想象性解決方案”的理想的空間形態(tài),批判、甚至抵抗片面的意識形態(tài)思想,將廣闊的難以把握的后現代空間“轉譯”為一個整體或一幅圖畫,不僅為個體重新找到自身的位置,而且還有助于恢復一種“總體意識”,甚至建構一種適應于后現代“新空間性”的空間認知模式。
職是之故,地圖和文學實質上攸關個體的定位。如果說地圖的作用是提供現實空間中的位置坐標,那么文學地圖便是在想象的空間中為人類提供位置的參考點,以此緩解人的無方向感和無歸屬感,進而找到精神上的棲居之地。在此意義上,相比于認知繪圖,文學制圖根本上是針對個體“無家可歸”的生存狀態(tài)的籌劃與定向。
“文學制圖”思想是塔利文學空間研究的核心。有別于弗蘭克·莫雷蒂(Franco Moretti)將文學作品以實證性的地圖或圖表加以呈現的文學地圖思想,塔利制圖理論以“地圖”比喻文學作品,以“制圖”比喻作家寫作過程中對空間進行想象和表征的敘述方式,以“制圖者”比喻作家或創(chuàng)作者。塔利并不拒斥文學作品中使用地圖或圖表,但他認為文學作品中的地圖或圖表往往是補充性的圖像,并不能取代文學制圖,因為后者應由文學敘事予以呈現,而不是成為脫離文學語境的存在。(袁源 羅伯特·塔利 5)文學制圖預設了一種以語言文字為載體的制圖機制,視文學想象和敘事行為本身為制作地圖的過程,甚至可以說“所有敘事形式都是文學制圖”(Tally, “Mapping Narratives” 1)。而文學制圖依托敘事象征性的表征社會空間,以此比喻的方式構建個體與空間、社會及文化整體性之間的關系,重建人在世界上的方位感。于此而言,文學制圖本質上乃是想象、表征、投射主體所在的空間以及更廣泛世界的空間意向,其根本特征是鮮明的空間性(spatiality)。
文學制圖的空間性,首先表現在作者通過文字所建構的“敘事空間”,它既包括故事中模仿現實世界的地理或生活環(huán)境,還包括與現實主義無關的“其他世界”(otherworld),諸如烏托邦、科幻題材所塑造的超現實抽象空間。這些都源于想象的介入。想象從柏拉圖在“原本—影像”公式之中被貶抑為不在場的影像認識開始,直至啟蒙運動中康德揭橥想象為感性世界與理性世界的中介,想象理論發(fā)生了重大轉變??档聫娬{想象既符合知性規(guī)律,又不滯于知性規(guī)律,其以游戲的方式使得知性概念自由活動而不逾矩,而且想象通過感性直觀的形象顯現出一種審美理想、理念,以此有限的感性形象表現出非言語的無限的東西。嗣后費希特發(fā)展了康德的想象理論,將康德意義上的想象從溝通感性與理性的中介轉變?yōu)闇贤ㄎ业臒o限性與我的有限性的橋梁。(費希特 136)想象由此與自由相涉,成為人超越有限性的重要力量。而文學通過想象繪制出一幅廣闊的、奇幻世界的文學地圖,使得文學敘事的空間遠大于現實空間。如是種種的“地圖”不僅包含眾多清晰可辨的地標、詳盡的環(huán)境書寫、幾近真實的歷史背景,更重要的是通過作者的描繪形成一個完整、與現實幾乎無異的世界,以此回應現時代碎片化的、無法表征的世界和人的生存狀態(tài)。此一類敘事作品所建構的虛擬空間,并不是對現實世界的復制、再現或者象征性的解讀,也不是以理想的王國代替充滿缺憾的現實世界,而是代表了人類想要解決現實焦慮、改變現實世界的一種“象征性行為”。(詹姆遜,《政治無意識》 99)文學制圖構建出的空間及文化整體性表征,如詹姆遜所言,為現實矛盾提供了想象性的“解決辦法”(57),為人提供了通往精神處所的認知地圖,使得人能夠更好地觀照和反思現實世界,而這正是文學制圖的意義和價值所在。
文學制圖的空間性還表現在敘事層面,包括敘事情節(jié)的安排、敘事視角的轉換及文體的選擇。塔利曾在其論述中多次強調空間、文學制圖與敘事三者間的深層聯系,認為文學制圖的空間性不只體現在對事件發(fā)生地點和人物活動場景的描繪上,還通過敘事本身得以呈現,因為文學作品中的“空間必須嵌入敘事”,建構文學空間的過程其實就是在“講故事”。(Tally, “Mapping Narratives” 2)塔利借鑒湯姆·希佩(Tom Shippey)提出的“地圖式情節(jié)”(cartographic plot)(94)的概念,指出“小說的情節(jié)本身就是地圖”(Topophrenia133),即常常通過虛構的地名和地理環(huán)境描寫勾勒出想象世界的地圖,并投射出一個廣闊的文學空間。小說中出現的地點并非毫無意義的地名,而是作者借助“描述性”(Tally, “Geopolitical” 15)的語言,聯系事件及人物,創(chuàng)造出的具有特殊意義的地理名稱。其在傳達出地點獨特意義的同時,直接參與了故事情節(jié)的建構。因此,當空間成為敘事的一部分,它不僅是一個想象的、作為背景的世界,更是文本表征和敘事本身,反映出敘事和空間之間一種天然的內在聯系。
在敘事結構的安排上,作家運用視角切換等方式凸顯敘事的共時性特征,呈現出立體的空間化效果。(Rutledge 9-10)塔利參照詹姆遜和凱文·林奇(Kevin Lynch)對“游記/地圖”(itinerary/map)的區(qū)分,將敘事分為內部和外部兩種繪圖視角。前者是以內部視角為中心的敘事模式,通過記錄主體的所見所聞,描繪出一幅存在之旅的路線圖,由此表征的空間呈現出一種微觀且動態(tài)的特征;后者則是以全知敘事者視角,繪制出一幅靜態(tài)、共時且有序的全景概覽圖。不同視角下的流動的空間串聯起來,創(chuàng)造出多維的、立體網狀式的敘事空間結構,為讀者呈現出全景式的空間圖景。
綜上,文學空間是由語言和想象共同建構起來的抽象的、藝術化的空間,呈現出復雜多樣的空間形態(tài),而正是這些不同的空間形態(tài)生產出了不同的文學體裁(genre)。塔利認為,體裁作為“理解和為世界賦形的重要方式”(Tally,Spatiality46),與不同形態(tài)的社會空間具有明顯的同構性特征。如果說史詩所表現的是史前那種圓融無礙、具有整體性的空間樣態(tài),現代小說描繪出的是喪失了文化完整性的社會空間,那么現代主義所表征的則是后現代語境下壟斷資本主義生產出的全球化空間,而如此不同的空間形式和體裁也產生了風格迥異的文學地圖。盡管所有敘事本質上都具有空間性,但實際上,某些體裁較之于其他體裁,“空間性”特征更為突出,諸如流浪漢小說、烏托邦文學等,其憑借密集的環(huán)境描寫串聯起整部作品的敘事線索,呈現出具體可感的空間圖景。(朱立元等 144)相反,另一些體裁會對具有特殊指涉意義的空間進行“前景化”處理,而將其余的空間留在模糊且抽象的背景之中。由此觀之,文類的多樣性造成文學空間的多樣性,這勢必要求讀者在解讀文學地圖的字里行間時,深入挖掘其內在豐富的空間意蘊。
文學制圖在表現其“空間性”的同時,亦顯現出豐富的象征意義,這種象征意義賦予了文學地圖藝術生命。就地理科學而言,地圖并不如鏡子一般能完全復制現實世界的全貌,而是對現實空間的各種特征進行了選擇、突出等。文學制圖亦復如是,它借助語言符號系統(tǒng),以比喻、夸張等修辭方法,象征性地表征社會空間和主體所在的世界。在此意義上,塔利指出所有的地圖都是虛構的,地圖的不同表征形式本質上都是隱喻性的。(Tally,Utopia7)文學制圖通過想象建構的空間既有真實的,也有想象的元素,是一個“真實并想象”(real-and-imagined)的世界。此種“真實并想象”的空間在本質上是一個現象學空間,其在作者與讀者的動態(tài)建構與多維度闡釋中被不斷地賦予多層次的表征意義,呈現出文學地圖隱喻的藝術邏輯。
隱喻不僅僅是富于想象力和詩意的語言表達,抑或對事物進行比擬的文學修辭手法,更是人類用以理解和界定世界的思維方式,是人的概念系統(tǒng)、行為方式以及語言表達的基礎。(萊考夫 約翰遜 1—3)此種隱喻性的思維植根于人的日常經驗,深刻影響著人認知、闡釋世界的基本方式。此種以隱喻為基礎的概念系統(tǒng)映射至人的語言系統(tǒng),促成了隱喻性的語言表達。質言之,語言不是借由隱喻的技巧展現自身,語言本身就是隱喻的體現,隱喻性乃語言的本質。在此意義上,文學制圖作為一種隱喻性的話語體系、表征方式,是作者結合自身情感、體驗,為現實世界編碼的過程。在表征策略的選擇、敘事框架的安排和修辭的運用等各種制圖流程中,作者的精神和思想無處不在,時刻體現著創(chuàng)作主體的審美趣味和價值判斷。由此創(chuàng)造出來的文學地圖在描摹外部世界的同時,承載著作者的主觀體驗、感官知覺和對于文化的深刻思考,使文學地圖上離散的點從無差別的抽象空間中分離出來,成為可識別的、富有特殊意義和情感價值的“地方”(段義孚,《空間與地方:經驗的視角》 110)。讀者在閱讀這些“地方文本”時,并不只是聯想到一個地理意義上的地點,而會從它與作家的關系角度進行思考,進而理解作家賦予地方的深刻喻義。
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此種傾注了創(chuàng)作主體情感與信仰的“地方”會以獨具象征意義的空間意象的形式出現在文本中,顯現出植根于文學制圖深處的藝術化虛構和隱喻的特征。此種意象化空間不再是故事發(fā)生的背景,而是蘊含著作家對現實世界的深刻反思和體驗的表征性空間,直接參與文本的意義生成和情節(jié)的構建。實質上,作者寫作的意圖并非描摹現實世界,而是以含蓄的空間意象隱喻人類在現實世界中遭遇的精神困頓,表征人類生存的現實處境,傳遞人類對往昔人與世界之間親密關系的追憶與懷念。作家正是通過隱喻性的空間以及詩化的想象,進而反思自身存在的本真性,意識到并重新建立起人與世界的關系,超越現實的無目的的世界。(加塞特 192)
進而言之,描述某一地方的空間意象并不是片面、孤立、扁平化的存在,相同或不同創(chuàng)作者圍繞某一地方所繪制出的空間意象會呈現不同程度的重疊、交叉,從而融合成多維度、立體的地方。此一地方超越了客觀地理位置,被多重空間意象重構成象征性的空間符號,傳遞出復雜的、多層次的隱喻意義。顯然,作家筆下的文學地圖已不再與現實的指涉物對等或重疊,因為空間的樣態(tài)完全“取決于空間所附加的意義”(Tally, “The Space of the Novel” 156)。不同的作者從自身的視角出發(fā),或寫實或虛構地將地方的某個意義放大,繪制出風格迥異的文學地圖。而這些看似獨立的地方或文學地圖,其實是多重的空間意象和多層文本疊加的總和。正如塔利所言,在文本之前必定還有文本,“任何文本都是由其他文本構成的”(Tally,Topophrenia44),任何文學地圖都是在與其他地圖的互動闡釋中相互構筑,形成更大的文學地圖,同時生產出多維度、多層次的文化表征意義和隱喻內涵。此種通過文字構建的文學地圖在頭腦中產生的空間深度及其承載的隱喻意義,不僅能使個體的日常經驗更有意義,而且能“啟發(fā)并引導人的思想”(段義孚,《人文主義地理學:對于意義的個體追尋》 144),甚至能改變人存在的方式。這恰恰是圖形地圖無法企及的。借助隱喻性語言,作家或讀者便能夠透過敘事有意識地去想象、描繪、體驗心中所向往的世界,從而更好地觀照現實、重新定義現實,在實踐中“盡力將設想變?yōu)槲镔|現實”(171),并最終超越現實。質言之,人能夠立足此在思考更高維度的存在,在生活世界中實現和展開存在,使存在之真理得以發(fā)生、顯現,并超越有限的此在,抵達無限的意義世界。
誠然,作家在繪制文學地圖的過程中構建出了一個富含象征意義的空間,但這并不意味著文學地圖隱喻意義的生成是自發(fā)的元地圖行為。除了作者,讀者也是文學地圖意義生產的主體。從文學地理批評的角度看,文學地圖絕不僅是一個靜態(tài)的、等待解釋的成品,它是在創(chuàng)作和閱讀中不斷“發(fā)生”的,以不同方式組合起來形成文本的“空間實踐”。一方面,讀者必須通過一定的空間實踐,如比較和聯系文本中出現的空間元素,對文本有了整體的把握之后,才能夠觀照整個敘事空間的全貌;另一方面,閱讀可被視為文本的延續(xù),是文學地圖的“再創(chuàng)造”。讀者內在的制圖沖動及其想要將自身與周圍環(huán)境相聯系的處所意識,促使其在“閱讀”文學地圖的同時,從自身的文化背景和經驗出發(fā)理解、闡釋文學作品,構筑出交織著現實和幻想、文本與現實交互的藝術化空間。由此,敘事地圖必定會同時呈現出創(chuàng)作主體和閱讀者的雙重軌跡:作家通過敘事勾勒出文學地圖,而文本本身也是待繪制的文學地圖(Tally, “Mapping Narratives” 3),后者經由讀者創(chuàng)造性的闡釋,生產出了新的且更為深刻的隱喻意義。因此,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之間保持著一種未完成的、開放的動態(tài)張力關系,為創(chuàng)造文學地圖蘊含的隱喻空間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米歇爾·???Michel Foucault)指出,空間是任何權力運作的基礎,權力存在于一切社會空間結構之中,以微妙的方式滲透其間。(《規(guī)訓與懲罰》 221—223)文學空間亦復如是,它絕不是中立的畫布,而是一種表征性空間,即列斐伏爾所說的充滿象征的再現的空間、“符號的空間”(索亞 87),是填充著權力意志、政治話語和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空間的縮影。(伊格爾頓 85—96)詹姆遜亦在《政治無意識》(ThePoliticalUnconscious)的開篇就指出,包括敘事、閱讀、闡釋及批評在內的一切文學活動,都是滲透著“政治無意識”的“社會的象征性行為”(1)。文學文本的意識形態(tài)并非對外部既定的意識形態(tài)的簡單反映或演繹,而是“意識形態(tài)的生產”,即對多種意識形態(tài)原材料進行選擇和加工的結果。(伊格爾頓 109—135)因此,文學制圖實質上就是意識形態(tài)的生產。
在文學制圖的過程中,一方面,作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作家生活在一定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和價值體系之中,他的思想觀念和價值判斷必定會受到社會“知識-權力”網絡的塑造和影響,因此其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文學地圖會在某種程度上顯現出社會權力意志的痕跡。當作者意識形態(tài)與一般意識形態(tài)的觀念一致時,作家會有意識地根據自身的政治視野和價值立場對所要表征的信息進行篩選和加工,借助話語和修辭技巧,巧妙地將所要表達的內容聚焦在暗藏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的虛構成分上,弱化或省略不相關的元素,逐步實現隱義權力的外化。而當作者的意識形態(tài)與一般意識形態(tài)不一致或對立時,此時文本會在不同意識形態(tài)的矛盾運動中沖破固有的意識形態(tài)限制,生產出自身的意識形態(tài)。另一方面,在社會文化意識形態(tài)機制中,文本或文學地圖的意識形態(tài)生產呈現出塑造個體意識形態(tài)的力量。文學生產是使個體被接納并融入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手段,它借助意識形態(tài)和強權話語繪制敘事地圖的過程,實際上是福柯所言的“知識權力化”的過程,其所生產出的權力性知識不僅賦予客觀世界新的秩序,也在有形或無形地影響著社會關系的建構和主體的價值判斷。
16—17世紀的英國文學就是通過“國家敘事”及“海洋敘事”,以“開拓新世界”和“教化使命”為主題,描繪出彼時英格蘭文學地圖的政治權力想象,成功建構出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政治邏輯。小說家作為帝國的代言人,常常以文學為手段把殖民主義價值觀強加給國內外的讀者,以證明國家領土擴張所發(fā)揮的文明開化作用。殖民主義視地理上遙遠的國度為落后于歷史的“荒島”,將其他民族視為被妖魔化的“他者”。此種政治邏輯以歐洲白人為參照系建立了一套人性的判定標準,把白人塑造成為優(yōu)越、合法、正義的普世形象,而把被殖民者貶低為不文明的“非人”。這些“非人”令人恐懼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他們邪惡,而是由于其不符合標準的“他者”。他們是處于歐洲地理中心之外的怪異的、外來的群體,而文明人的責任是將這些處于地圖邊緣的“空白區(qū)域”帶入現代世界,納入帝國的政治地理版圖,以完成其不斷宣揚的拯救異教徒、開發(fā)世界市場的“文明使命”。如是種種,殖民主義的政治邏輯表現出一種“文明-野蠻”“中心-邊緣”“自我-他者”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Tally, “Spaces That Before Were Blank” 186-187)此種殖民主義敘事作品亦充滿了帝國說教,將“帝國的對外擴張演變成為藝術的資源”(湯普遜 99)。更重要的是,殖民、帝國主義所輸出的文化不僅顯示出強大的物質力量,而且傳遞著一種影響深遠的精神力量。在此種政治邏輯的影響和壓迫下,被殖民者開始否定自己的文化,并逐漸喪失了對自我身份的認同。(法農,《黑皮膚,白面具》 9)此種文學中嵌入的隱形的政治邏輯以及國家意識形態(tài),表明敘事形式本身就是實現殖民化的一種方式,它鞏固了帝國主義在海外的文化及意識形態(tài)擴張。
不僅是國家敘事,從虛構的奇幻文學和烏托邦文學中也能夠看到意識形態(tài)作用的痕跡。烏托邦文學作為回應現實社會各種矛盾沖突的想象性解決方案,本身就代表著某種社會政治假設或政治立場,顯現出鮮明的意識形態(tài)特征。(詹姆遜,《批評理論和敘事闡釋》 417)塔利指出,全球化時代到來之前,烏托邦文學主要以民族國家形式為原型,其通過描繪“世俗外”理想國的社會圖景,表現城市集權主義和超級大國的國家形象,此時的烏托邦主要是作為一種寓言結構為國家形態(tài)服務。(Tally,Utopia74-75)到了全球化時代,烏托邦文學則放棄了對民族國家形式的關注,轉向描繪被資本主義和世界市場取消了國家界限的全球化時代的烏托邦或資本主義的烏托邦,此時烏托邦旨在通過繪制“一幅新的后國家地圖詮釋資本主義跨國勢力的流動”(Tally,Utopia66)。進入20世紀,烏托邦敘事直接顛覆了隱含著希望的理想王國的魅影,走向了反烏托邦的文學形式,在表達了人類對未來的懷疑和恐懼的同時,也反思現代性帶來的種種社會危機,以此反向闡釋并解構后國家時代的跨國資本主義政治文化邏輯和意識形態(tài)。
誠然,文學能夠通過象征性的手段再現社會意識形態(tài),但如果只是將文學制圖視為表征權力意識或維持空間不平等的手段,則失之片面。換言之,文學制圖既有放大資本主義、殖民主義等政治邏輯的一面,也有批判、革命和反抗現有秩序體系的一面,后者大膽地沖擊現存文化和價值觀中消極、負面的思想或精神,甚至批判現存世界的空間不平等、區(qū)域邊緣化以及帝國主義的霸權話語。正如薩義德(Edward W. Said)所言,帝國主義及殖民主義是一種地理意義上的暴力,殖民地被奴役的歷史是從失去地盤開始的,對于殖民主義的抵抗的首要任務便是對地理領土的重新劃分、重新命名和改變歸屬,且此種“抵抗是在文化土壤上得到表現的”(284),其對于“領土的恢復最初只有通過想象來完成”(320)。因此,后殖民作家和理論家們在重新繪制反殖民主義的文學地圖時,常常通過修改某個地方的地名及地理表征方式,對抗殖民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Tally, “TheWorld,theText,andtheGeocritic” 7)他們嘗試打破殖民者建構的帝國神話,并對占統(tǒng)治地位的種種話語意義進行重塑,以此解構殖民者的權力話語模式,重新奪得敘事的權力。綜上,文學制圖不僅是意識形態(tài)的象征性再現,更是對意識形態(tài)的深刻反思、批判和超越。
塔利的文學制圖理論以文為圖來理解和把握現代世界,不僅為文學研究提供了新視角和新方法,而且將文學制圖升華為攸關人的存在之學,成為人類走出空間焦慮和表征危機的“人生地圖”。
文學制圖理論是一種文學之思,更是一種“生存”之思,其透過蘊含豐富生存意義的文學空間,完成了走出文學文本、回歸人類本真空間的轉向。塔利的文學制圖理論超越了反映現實世界的靜態(tài)空間圖示,繪制出一個能夠為人提供整體感與意義感的文學空間。有別于“人皆如此”的“常人”狀態(tài),此種文學空間使人能夠“充分意識到同世界之間的根本關系”(雷爾夫 105)——“在世界之中”不僅在空間維度揭示“世界”之于“人”的“非對象化”存在,而且從時間維度揭橥“人”之有限性存在的覺悟之情,所謂“人”“在世間”,“在世”不是“無間”的空間性存在,而是“在世”有“間”的時空性存在。在此,塔利的文學制圖所繪制的文學空間與海德格爾所揭示的“作為一切藝術之本質”的“詩”(Dichtung)所涌現的意義世界若合符契。海德格爾指出,“詩”不僅以美啟真,通過解蔽藝術中的諸元素以本源性的樣態(tài)在天地神人共同演繹的作品世界之中,顯現出豐富而深沉的意義圖景,而且“詩”中意義世界的涌現為此在筑建“家園”,“賦予人一個處所,人唯在其中才能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命運的本己要素中存在”(海德格爾 15)。而在此“家園”之中,人與世界的關系得以重構。人懸置了基于一般理性態(tài)度的反思性(Reflexivit?t),從現代科學所支配的座架(Gestell)當中抽身而出,開啟本真性的反思,世界亦不再是與人照面的諸現成表象的集合,而是化為鏡像(Bild)樣態(tài)的存在。寓身于具體境域的人不再單向地向世界攫取意義,意義綻出了世界,同時亦將人一并帶出,人與世界遂呈現出親密的共屬(Zusammengehüren)關系。由此始于人與世界之間相對立而導致的意義喪失與遮蔽的危機得以在本源處克服,“在世界之中”的“我”與世內存在者和諧共處,共同編織了使每一個體獲得幸福的生活世界之網。于此而言,文學制圖所描繪的內蘊豐富的真理空間在帶給人切身的空間體驗的同時,開啟了人的本真性反思,使人覺悟“習以為?!钡娜粘I畹摹胺潜菊妗钡臓顟B(tài),返回人的本真狀態(tài),從而使人獲得自己本身。
文學制圖學所描繪的敘事地圖,不僅為人提供了想象自身在現實世界中的位置的新方式,而且表現出一種獨特的“修復”現實空間的可能。面對現代性的逼仄所產生的空間異化,文學制圖學通過對世界總體性的想象性建構以及空間意義的發(fā)掘,發(fā)揮著定向的功能。它超越了主客二分意義上的現實空間,重新建立起個體與世界之間的存在性關聯,恢復了空間“屬人”的特質。在此修復性的空間中,現代人渴望卻無法企及的生命整體以敘事的形式被呈現出來,其啟發(fā)并引導人重新審視和反思異化的現實空間,不斷地探索并重構出孕育著美好和諸多可能的“希望的空間”。正是在此“希望的空間”之中,主體與世界、文學與現實之間的區(qū)隔不復存在,彼此交匯融合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但是文學制圖學所繪制的“真實并想象”的世界是不同于烏托邦世界的?,F代西方學者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曾指出,“已知的希望”作為人類情緒活動中最富人性的東西,總是與“尚未”的最遼闊、最明亮的視域相聯,敞亮著此在的世界。與宗教所表現的封閉的、永恒輪回的世界不同,希望的世界是朝向未來的世界,它雖然在客觀上“尚未形成”,卻代表了“真正的未來”。(67)文學制圖學所描繪的“真實并想象”的世界正是此種“已知的希望”的世界,它是以現實的可能性為基礎的面向未來的世界。此一世界亦發(fā)揮出一種信仰的作用,其通過繪制出的完整的意義世界,給人一種超越和廣大的非直接經驗的實在感,使人躍出一己的感知而展開與世界上他人、他物的交往,達至“萬有相通”的境界,從而賦予現代世界目的、意義及其秩序,以此拯救現代性所導致的虛無主義的危機。由此,文學制圖學從處所意識出發(fā)深刻地揭示了人的生存危機的根源,以藝術化的手法彌合了人與世界之間的分裂,從而修正了無目的的世界,完成了對現實空間的修復。
通過“文學制圖”的眼光重新觀照人類生存世界,文學制圖學業(yè)已成為為人類美好生存的“人學”。塔利提出的處所意識表征出人與世界之間關系的危機,文學制圖借由敘事所繪制的本真空間,重新恢復被現代性所褫奪的人與世界之間的和諧共生之道。在此意義上,文學制圖不僅修復了現實的異化空間,而且揚棄了人的異化,引導人不斷地超越自我,使人成為“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的人。一方面,文學制圖所繪制的世界并不是對現實世界的再現或模仿,而是建構了一個具有家園感的空間,在此屬人的空間中存在著人的情感、記憶、想象以及夢想,借此把人從日常工具理性的宰制中解救出來,使人成為具有“豐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覺的人”(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 192)。文學制圖學關注人的感性及非理性的一面,通過想象、隱喻、象征等手法表現出人類共通的情感、記憶,喚醒人最真實、最本然的體驗。另一方面,文學制圖所繪制的整體世界彌補了現實世界中的缺憾,將不在場的“總體性”顯現出來,使主體以超越性的角度把握有限的現實世界和自身的生存境遇。在此意義上,文學制圖可被視為突破日常經驗而又關聯日常經驗的超越性活動,它并不否定現實生活的有限性,而是從有限出發(fā)不斷地接近無限,重新賦予生存的有限性價值。文學制圖發(fā)揮出的此種功用“使人既不脫離現實(入乎其內),又能擺脫‘欲求、異化和自我束縛’,達到一種不依傍他者、不為外物所累……超脫功名利欲的自由境界——‘本真狀態(tài)’”(張世英 336)。于是,主體以敞開的無限性超越了給定的現實和分裂的自我所受到的限制,從而消解了人的異化,使人重新找回生存的價值和意義。
總之,塔利的文學制圖理論不僅關涉文學的存在方式,其始終以文學為中心,探究作家如何通過敘事繪制文學地圖,進而象征性地表征社會空間,而且攸關人的存在方式,借由文字建構的隱喻空間開啟人的本真性反思,從而“有改變觀念的力量,以至于任何‘存在’(現實)不再完全一樣了”(段義孚,《人文主義地理學:對于意義的個體追尋》 145)。更為重要的是,文學制圖還喚起了人們對于“家園”的深度思考,突顯了作為人之存在特征的處所意識和“歸家”的精神信仰。文學地圖猶如黑暗中為人導航的“星座”一般,給“茫然失所”的人帶來慰藉,使個體終能找到那條存在意義上的“歸家之路”。由此,塔利蘊含豐富生存意義的文學制圖學最終走出文學文本,成為致力于人類美好生存的“人學”。
注釋[Notes]
① 目前國內學界對于塔利文學制圖理論的研究,主要以朱立元、陸揚、方英等人為代表,參見朱立元、陸揚:《關于空間理論和地理批評三人談——朱立元、陸揚與羅伯特·塔利教授的對話》,《學術研究》1(2020):143—148。參見陸揚:《空間轉向和塔利的空間批評》,《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37.2(2020):120—127;《從空間觀念稽考到空間批評理論》,《文藝研究》06(2021):18—28。參見方英:《空間轉向之后的存在、寫作與批評——評塔利的〈處所意識:地方、敘事與空間想象〉》,《外國文學》03(2021):181—191;方英:《文學繪圖:文學空間研究與敘事學的重疊地帶》,《外國文學研究》42.02(2020):39—51。參見齊艷:《當代西方文學地理學批評研究》,2020年山東師范大學博士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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